初秋時節。
落楓山腳的別院里,桂花開得正盛,金黃的小花簇簇擁擁,甜香撲鼻。
丫鬟采秋在地上鋪張竹席,采芹則踩在凳子上,拿長竹竿輕輕敲打桂花枝。
花瓣紛落如雨。
七歲的寧姐兒拍著手“咯咯”笑,“下桂花雨咯,下桂花雨咯。”
楊妧坐在臨窗大炕上,對著賬本“噼里啪啦”撥弄算盤珠子,聽到窗外嬉笑聲,手一抖,珠子撥錯兩個。
稍愣神,已想不起適才到底撥了哪幾個珠子。
這一頁賬白算了。
楊妧無奈地嘆口氣,推開算盤,尋到炕邊繡鞋,趿拉著出門。
寧姐兒小跑著過來,仰起頭稚氣地問:“娘對完賬了嗎,現在能不能做桂花醬?”
梳著雙環髻,大大的杏仁眼烏黑晶亮,腮邊有對淺淺的梨渦,雕玉琢般,漂亮極了。
楊妧微笑道:“現下還不能,要把桂花里面的碎葉和枝子細細地挑出去,然后洗干凈晾干才能用。待會兒你帶著采秋挑桂花好不好?”
邊說邊掏帕子替去額頭細汗。
王嬤嬤端來托盤,“瞧把大姑娘給熱得,趕歇會兒喝杯茶……已經秋還這麼熱,都快趕上三伏天了。”
楊妧喂寧姐兒喝過半盞茶,余下殘茶自己喝了,仰頭看著沒有半云彩的天,嘆口氣,“真是熱得出奇,昨天晚上水塘里的蛙了半宿,能吵死人。”
天熱人也煩。
前天,東川侯家汪四爺汪源明行冠禮,夫君長興侯陸知海去觀禮,回來讓楊妧準備五百兩銀子。
過完重節,會同館要整修房屋,以備過年時候接待使臣。
汪源明想從中摻和一腳,遂跟陸知海借銀子打點人。
汪源明是大姑姐陸知萍的小叔子。
此人無點墨饞懶猾,整天跟一群紈绔斗走犬胡吃海喝。
之前他領過營繕司修城垣的差事,嫌跟泥水匠打道不威風,又托人在五城兵馬司混了個職缺。
天天腰挎長刀滿街轉悠,威風極了。
汪源明卻嫌累,外快太。
楊妧不想掏這筆錢,跟陸知海商量,“這些年汪四爺領多差事丟多差事,與其把這五百兩銀子打水漂,莫如你請托人尋件事做。”
陸知海道:“我要出詩集,哪里得閑?再者,為些阿堵四鉆營,我做不來這種齷齪事。”
楊妧氣得說不出話。
陸知海自詡清雅,見不得阿堵,可他上玉容紗的長衫,手里象牙骨的折扇,頭上束發的紫金冠,哪一樣不是用阿堵買回來的?
陸知海見臉不好,忙了聲氣,“源明玩心確實重,可行過冠禮就是大人了,往后定然會好好當差……若是拿不出五百兩銀子,大姐在婆婆面前不好過。妧妧,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夫君的面子上,先替大姐周轉一二……你散開發髻,我幫你通通頭,可好?”
他材頎長,五俊朗,氣質儒雅斯文。
當初楊妧便是看中了他的好相貌,不顧大伯父所說的齊大非偶,一頭扎了進來。
今年陸知海正逢而立,原先的青已然褪去,舉手投足間盡顯男子的魅力,神采尤勝年輕之時。
風<流>也勝當年。
親頭兩年還好,陸知海為畫眉為理妝,會看著癡癡傻傻地笑,“妧妧真是麗不可方。”
可惜,紅未老恩先斷。
楊妧懷寧姐兒時,陸知萍恤弟弟,給陸知海送了個出自書香門第、因家道中落被迫賣為奴的子。
當晚,陸知海歇在了西院。
事有一,便有二。
楊妧第二次懷孕便給陸知海納了房擅長琴棋書畫的姨娘。
胎兒尚未坐穩,楚貴妃病故,元煦帝昭告天下以皇后禮發喪,外命婦在思善門外哭靈三日。
哭靈當夜,孩子就掉了。
楊妧纏綿在病榻上,將養了兩個多月,才慢慢見好。
再后來大堂姐楊婳陪同堂姐夫進京趕考。
陸家人宅子大,楊妧特意收拾出一清靜的院落請楊婳夫妻在家暫住,又吩咐下人小心伺候。
堂姐夫經常出門會友,楊婳趁機勾搭上了陸知海。
楊妧惡心得快吐了,把楊婳打發之后,給陸知海納了第三房姨娘,也是個識文斷字會作詩的子。
而再沒讓他近過。
陸知海夜夜歇在西院,跟三位姨娘琴瑟相和,甚是愉悅。
只有需要銀錢時,才會踏足正房。
這些年,楊妧對陸知海早沒有男之,自然不肯讓他通頭,便道:“去年大姐借去三百兩銀子尚未歸還,要不讓還了,我再添上兩百兩,正好給汪四爺。”
陸知海面不虞地說:“大姐是因為手頭……才只三五百兩銀子,你何至于這般計較?”
才只三五百銀子?
話說得真一個輕巧。
楊妧“哼”一聲,淡淡開口,“三月初,府衙門黃太監賀四十歲生辰,大姐夫送了座羊脂玉的壽星翁,才拳頭大小,據說花了三千八百兩銀子。”
陸知海惱道:“行了,不給就算了,沒得扯這些陳年舊事,我想別的法子周轉。”
拂袖離開。
他所謂的周轉,是尋了玉、瓷或者古玩字畫去當鋪。
上一代的長興侯是個極清雅的人,從沒領過正經差事,也沒被阿堵沾過,陸知海亦是,活了三十年,一文大錢都不曾往家里賺過。
陸家雖然早已遠離廟堂,為沒落勛貴,但船爛還有三千釘,祖上有田產,還有不值錢東西,足夠再敗壞一代。
當初楊妧跟現已主后宮的何文秀合伙做糧米生意,湊不夠本錢,陸知海連個梅瓶舍不得賣,楊妧只得回娘家跟大伯父借了三千兩銀子。
好在糧米生意大賺,連本帶利還給大伯父五千兩,還余下八千多兩。
楊妧花六千兩買了間鋪子,經營筆墨等文。
承蒙何文秀和大伯父照顧,鋪子每年足有一千兩銀子的利。
楊妧手里這才有了閑錢。
這會兒為了陸知萍那個不的小叔子,他倒是很舍得。
楊妧懶得管,也懶得跟陸知海置氣,隔天一早帶寧姐兒來了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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