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樑距地面不過一丈遠的距離,砸到地上也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僥是錢世坤反應迅捷,但因為事發時他還坐在桌子前,行到底沒那麼敏捷,只堪堪連人帶椅子,撲通一聲,滾到了一邊,避開了被砸得腦袋開花的命運。
但他的右就沒那麼幸運了,橫樑重重地砸下去,轟地一聲,直接把桌椅給砸得稀爛,帶著木屑一起在他來不及退開的右上。
橫樑落在地上斷了兩截,其中離錢世坤較近的那一截上面還噼里啪啦地冒著火星子。濺到錢世坤的服上,瞬間燒出一個來。
但錢世坤現在完全沒辦法管這個,他覺右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不止是骨頭被橫樑斷了,還有大部的皮都被燙得皺了起來,滋滋作響,冒著青煙。
這滋味,完全不是一個痛字能形容的。
饒是錢世坤這種見慣了生死,對疼痛的忍耐遠高於普通人的大男人也不了,痛苦地、出聲,大聲嚷嚷:「快來人啊,快來人,都死哪裏去了……」
聽到他還能出聲,錢夫人很失,苦心孤詣安排了這麼久的計劃竟然落空了。不過沒關係,這橫樑沒能讓錢世坤一擊斃命,還有補救計劃。
只見抬手把刺繡架子一掀,一大堆乾燥雪白的棉絮了出來,錢夫人二話不說,飛快地抱起棉絮堵到了門口。
開始,錢世坤還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麼,但等他看到把火摺子丟到了棉絮里后,整個人都不好了,連疼痛都忘了,驚呼出聲:「史紅雲,你瘋了,你不要命了!」
錢夫人扭頭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才知道,從你對我史家下手,從你視我們母子為眼中釘中刺,從你利益熏天,不顧兒死活的那天開始,我就瘋了。只要能拖你一起下地獄,我不虧!」
邊說邊飛快地走到床邊,掀開床板,從底下抱出一隻洗臉盆大的罈子,吃力地走到門邊。
錢世坤看了,心裏掠過一道極其不好的預,張驚恐地喊道:「史紅雲,住手,住手,你不能把油潑上去……」
錢夫人置若罔聞,一把掀開罈子蓋,壇口傾斜,桐油嘩啦啦地往下流,落進棉絮堆里,火苗竄起一人多高,瞬間吞沒了門框,門框上發出嘎吱一聲,裂幾塊滾進了火堆里,為熊熊大火添磚加瓦。
最後錢夫人把罈子也丟進了火里,轉過,看著暴跳如雷的錢世坤,臉上不自覺地帶起了笑,學著他先前的口吻:「晚了,太晚了……」
話語裏帶著憾,但臉上的表卻充滿了快意。
錢世坤看著眼前這個面帶微笑,一臉開懷的人,不由背脊發涼,是他小瞧了這人的狠毒辣,才中了的毒計。看著門口的火苗往房屋兩側蔓延,錢世坤此刻也顧不得跟錢夫人計較,他的好日子才開始,他的宏圖大業還在等著他,他還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錢世坤強忍著痛,雙手扣著地面,往閉的已經被火灼得滾燙的窗邊爬去。只是他的右被在了橫樑下,無論怎麼使勁兒,都挪不了分毫。
就在錢世坤目絕的時候,門外終於響起了親信魯達焦急的呼喚聲:「將軍,將軍……」
啪地一聲,搖搖墜的門被人用木樁頂開,越過熊熊火,錢世坤看到一張張焦慮不安的悉面孔。
他扯著嗓子用最大的聲音吼道:「救我,救我,誰能救我,賞他白銀千兩,升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外面的都是錢世坤的親信,很快,打水的打水,滅火的滅火。虎背熊腰的魯達更是不懼滾燙的窗戶,一腳踢破了窗格,接過後面侍衛遞上來的水桶,對著窗戶邊潑了上去,然後裹著一床被子從窗戶里跳了進來,往地上一滾,滅了上沾上的火星子,朝錢世坤這邊撲來。
錢夫人不甘心極了。為了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怎麼能在這時候功虧一簣。環顧四周一圈,終於找到一——那把掛在綉架上的剪刀,這間屋子裏唯一有殺傷力的。
走過去,抓起剪刀,往錢世坤的背上一捅,刀尖沒錢世坤的背部,他一個吃痛,抬手狠狠扇了錢夫人一記。
錢夫人被他這一耳打得頭暈目眩,子一個趔趄,腦袋撞到桌沿邊,暈了過去。鮮順著的額頭往下流,糊住了的左半邊臉,看起來怵目驚心。
「弄死那個賤人!」錢世坤猶不解恨,咬牙切齒地吼道。
魯達一臉難:「將軍,火快燒過來了,咱們先出去,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吧。」這時候,他哪有空去殺一個註定要死的人。
「真是便宜這賤人了……咳咳咳,魯達快走!」到底是惜命佔了上風,錢世坤當即放棄了報複錢夫人的想法,急聲催促道。
魯達彎腰出雙手抱起橫樑的一頭,用力把它抬開,終於解放了錢世坤的右。
錢世坤的右從腳背到小被滾燙的橫樑砸得完全不能看了,黑乎乎的一團,混合著被砸爛的,出白森森的骨,令人不忍直視。魯達愣了一下,別過頭,蹲下毫不猶豫地背起了錢世坤往窗戶那邊走去。
為了接應他們,窗邊一直是滅火的重點,一桶接一桶的冷水不住地往窗戶邊上潑,阻止了火勢向這片區域蔓延,也給魯達和錢世坤留下了逃跑的空間。
魯達背一躬,用盡全的力氣把錢世坤往窗口上托,外面接應的士兵連忙跑過來拉住錢世坤,用力把他往上拽,錢世坤現在渾是傷,都曲不起來,完全只能靠外面的人拉,裏面的魯達推。
但窗口並不大,這一拖就卡住了錢世坤的傷口,鮮被出來,順著窗棱流淌到牆角。
連番折騰,就是鐵人也吃不消,錢世坤再也撐不住,痛得暈了過去。
「將軍,將軍……」
悠悠轉醒的錢夫人聽到魯達等人急切的呼聲,用力抬起頭,看了一眼渾是暈死過去的錢世坤,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錢世坤就是不死,這輩子也是一個廢人了。待燕軍城,作為投敵叛國的賊子,這安順哪有還有他的立錐之地,可惜不能親眼看到他的悲慘下場。
錢夫人的眸開始渙散,往事如雲煙一幕幕在眼前閃過,二八芳華,十里紅妝,白首之約,多麼浪漫又好的期許,喜得麟兒,兒雙全,多麼令人艷羨的滿……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飄過,全化為一聲幽幽的長嘆,到最後定格了慧真那張白凈秀麗的臉,他抿一笑,笑得秀氣靦腆,如春后的暖:「紅雲,我來接你了……」
***
錢世坤的傷很重,城裏最好的三個大夫連夜搶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他的命,不過他的右是保不住了。
三個大夫商量了一番,鄭重地對魯達說道:「為了錢將軍的安危,應儘早實行截肢!」
錢世坤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噩耗,他恨不得自己還在夢中。
他可是手執長木倉,上馬作戰的將軍,怎能沒有了。一個沒有,連路都不能走的將軍如何服眾,帶兵作戰?他殫竭慮,汲汲營營許久,結果卻栽於宅婦人之手,讓他如何甘心。
「不行,一定要保住我的,聽到沒,不計一切代價,一定要保住我的!」錢世坤聲嘶力竭地吼道。
三個大夫面面相覷,尤其中最德高重,醫最出名的王大夫出面勸道:「錢將軍,你的右,膝蓋以下傷嚴重,壞死,骨頭斷裂,便是華佗在世,恐也無法兩全,還請將軍三思,早日下決斷!」
他就只差沒說,錢世坤的註定要殘疾了,截了肢還能多活幾年,不截肢就等著染,不治亡吧。
錢世坤聽懂了他的未竟之意,氣得手一揮,打翻了床側盛放葯的湯碗,褐的葯滾了一地,蔓向床沿,錢世坤想避開,卻發現自己連挪的力氣都沒有。
現在的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滾,滾,庸醫,庸醫,都給我滾出去!」
明白他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接此事,魯達連忙給三個大夫使眼,讓他們先出去。然後蹲下,拿起旁邊的干布了床沿上的葯。
魯達不顧危險衝進火海里救他,錢世坤沒辦法對他發火,只能雙眼無神地盯著屋頂發獃。
半晌,他終於開口了,嗓音沙啞,語氣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史氏那個賤人呢?」
魯達站了起來,拱手回話:「回將軍,死了,骨無存,在那一場大火中化為了灰燼。」
這並不能讓錢世坤解恨,他看著自己毫無知覺的右,肝火直冒,忽地想起了另外一個人:「騰月呢,讓進來見我!」
騰月進來的時候,渾都在發抖。
昨天,府中那一場大火燃燒了大半個時辰,把所有人都驚了。事後才知道,夫人被火燒死了,而將軍也在這場大火中了重傷。
但聽說遠遠沒有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但騰月看到錢世坤彈不得地躺在床上,包紮得像一顆大粽子,臉上、手背、胳膊上都是傷,頭髮也了一團,雙眼發紅,像一隻憤怒的野時,整個人都傻眼了。
「騰月,是你與史氏合謀害我!」錢世坤沉沉地盯著。若非這丫頭跑來告訴他,史氏那邊有狀況,他如何會去見史氏,又如何會著了史氏的道。
騰月一聽此言,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將軍明察,奴婢昨日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欺騙將軍半句。」
錢世坤哪有心去查說的話是真是假,於他來說,不管騰月是否知,都間接做了史氏的幫兇,害了他。把他害這幅鬼樣子,總得要付出代價。
「拖下去,剁了的雙手喂狗!」
錢世坤狠的一句話便決定了騰月的命運。
聽聞此言,騰月急得差點暈過去:「將軍,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沒有……」
兩個士兵上前,也不管如何聲嘶力竭地哀嚎,拽著,飛快地把拖了下去。
屋子裏再度恢復了寧靜,錢世坤的理智也開始回籠,冷靜下來問道:「火災的事,查清楚了嗎?」
魯達點頭:「將軍,據還未燃盡的房梁和伺候的丫鬟的回話,屬下已經查清楚了房梁斷裂不的原因。夫……史氏房間里的那道房梁已經有六七十年的歷史,一直未換過,被蛀蟲侵蝕,漸漸腐朽。最近一段時日,史氏又每天晚上架著條凳椅子,踩上去,用燭火烘烤房梁,加快了房梁的斷裂。昨日,騰月來你后,應該是在房樑上點了一小截蠟燭,等燭火燃盡,火自然蔓延到房樑上。那房梁本就脆弱,又被火烘烤過,乾燥易燃,因而很快就燃了起來,掉了下來。」
「至於棉絮,說要給你、大公子和遠在京城的小姐做冬襖,下面的人想這只是小事,便沒有驚你。而桐油,一直比較喜歡聞桐油的味,夜間總要點桐油才能睡,管家不疑有他,想著到底是……你的夫人,便沒在這方面短了。」
哪知這些不起眼的東西最後會為錢世坤的催命符,害他差點喪命。
魯達知道,他這番如實稟告只怕又要害一批人。
果不其然,聽完后,錢世坤立即惻惻地說:「你吩咐下去,凡是涉及此事者,全給我送到西郊去做苦力!」
西郊便是銀礦所在地上,去了那兒,這輩子也別想回來了。
魯達低頭應是,正彙報另一件事,忽然,兩道風一樣的影沖了進來。
錢珍珍跑進來,一把撲到錢世坤床前,哭得像個淚人:「爹,爹,你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對於這個他掙家族之外所生的兒,錢世坤還有些耐心,手輕拍了的肩一記,安道:「爹不會有事的,你都是做娘的人了,還這麼哭,小心被我的大外孫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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