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來得悄然無聲,向揚不暗自戒備,心道:“這也是個高手。”回頭看時,又是一個老僧,須髯鐵灰,蓬雜如舊帚,看來比應賢更蒼老幾分,只目著飽經世故的滄桑,但瞳仁之中自有一犀利氣象。
只聽那老僧咳嗽一聲,說道:“敝寺設下這殿機關,幾十年來但凡誤闖之輩,盡皆束手待斃,今日卻只傷得向施主一只手掌,佩服啊佩
服!”向揚嘿然冷笑,道:“就是這手掌傷了,也還能用。”左掌五指微屈,暗自運上九轉玄功,蓄勢待發。
那老僧仰天哈哈幾聲,笑道:“你雖勝得過我應賢師兄,卻不知還剩下多氣力?今朝卻不容你走出埋業寺去!”僧袍袖微,右手抖
出劍形,其梨黃,卻是一把三尺木劍,刻“應能”二字,正是老僧法號。雖是木劍,向揚卻不敢輕忽,心道:“這老和尚若與那應賢功力
相當,縱然木劍也能殺人。這寺中不知還有多高手?還是速戰速決為上!”
轉念之間,向揚早已凝運“天雷無妄”功力,老僧應能同時一揚木劍,劍嗡然鳴響,虛畫圈,重重疊疊,前前后后,赫然幻化出不知
多個暈黃圓圈,開一層層的異樣彩。
向揚微微一怔,一時看不這路劍法的要義,心道:“且試他一試。”
右掌平推出去,“雷車奔軌”的雄猛氣勁直轟劍勢中心。卻見應能兜轉木劍,連轉幾轉,這一連串淡黃的暈便如泡影一般融一片,又如一個漣漪不定的深深潭水,雷掌威力一去不返,竟不知打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勢怪異之極,向揚也不覺得力道被卸,更不曾到毫抗阻,但發出去的掌力卻莫知所蹤。他心頭一驚,左掌接著劈出,應能仍是虛
劃著劍,參疊劍影迎向這一掌,向揚的掌力又在不知不覺間失了蹤影。
這次向揚聚會神,立時察覺異狀:“這劍法好生詭異!我這兩掌打將出去,都給他化解于無形……不,他劍上勁力不曾與我掌力相,
卻像是我的掌力……消失得太快了!”
兩掌無功,向揚大意外,沉良久,仍將這第三掌深深蓄勢,并不妄。
應能似是燭其疑,持劍笑道:“向施主不必傷神,老衲這路”韶劍法“大違常理,縱以閣下”天雷無妄“功力之強,也休想破解得了
.”向揚只眉一挑,道:“未必見得!”
四個字才剛說完,向揚已把架勢一變,子一旋,瞬息間掌影紛飛,無數道驚雷掌風回旋劈出,以“風雷繞石壇”的迅猛掌勢連環搶攻。
這一招向揚出得極重,每一掌都附著深不可測的夔龍勁,兼且掌力一層層來、一疊疊去,若是打實了,縱然金剛不壞之也得給磨一片齏
.
卻見應能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地圈木劍,劍尖所圈之,無堅不摧的雷掌掌力竟都憑空消滅,倏然而去,他便憑這一柄木劍護住全,
將“風雷繞石壇”
的掌力全部消解得一干二凈,氣定神閑。
一串掌力發完,向揚躍開數尺,重重地吐了口氣,沉聲道:“好,真是高明!”
應能笑道:“可知道徒勞無功了麼?”向揚說道:“你這劍法的門道我從未見過,果然奇妙。在你劍法所及范圍之,我的掌力全都消失
得奇快……卻不知無形掌力你能消奪,有形掌力卻又如何?”應能含笑不語,只是持劍以對。
向揚猛地大喝一聲,一個箭步疾沖上前,左掌五指撲出,勢若出手擒拿。應能微微冷笑,心道:“你欺得愈近,愈近死地。”手腕輕轉,
“韶劍法”劍勢所及,雖只信手一揮木劍,卻有數不盡的靜快慢之變化,劍上拂出的微妙勁力,輕易破壞了向揚左手一抓的力道。
這一招的勁力原該存在于世上更久一些,但在此時,這勁力藉以存在的卻被巧的劍風挪移而去。看似和的“韶劍法”實則殘酷
無,極盡白云蒼狗變遷之態,連“天雷無妄”的至高威力,也不得不在飛逝的之中化為烏有。
在迎敵之際,悄悄縱所有劍所能及的“力道”之壽命,或令新力轉瞬即老,或令舊力連綿不絕,正是“韶劍法”妙之:力之所逝
者,便如流水,永不復返。
在這劍法籠罩全局之下,向揚左臂的力道倏然空虛,登時為一個極大的破綻。應能凝勁于劍,木劍劍刃急掠而下,心中正喜:“先卸了
你一條手臂!”孰料劍一及臂,猛地被一驚濤駭浪似的威力震回,沖得應能口一窒,霎時騰騰連退數步。
但見向揚右拳抵著左肩肩窩,左掌五指迸張,卻是他右拳以“冬雷震震”擊向左肩,以此勁力重新貫注左臂,同時左掌虛發“春雷百卉坼
”,拼著左臂中劍、同時負擔兩招雷掌功力的兇險,也要搶得“韶劍法”的破綻。
這一著應能萬萬料想不到,雖然僅“春雷百卉坼”余威震撼,但也令他氣翻騰,一時回氣不得。
向揚兵行險著,心喜之余,立時喝道:“你這劍法我破定了,看招!”
左臂正運功舒緩經脈,右掌已乘勝出招,一出手就是鋪天蓋地的攻勢,單憑右掌打出“雷鼓山川”的連環掌力,仍有驚人威力。
應能忙把木劍一圈,凝神提氣,再展韶劍法,又將向揚的掌力悉數消弭,卻是不如先前從容,略顯狼狽。一招之間,向揚已調勻左臂脈,當下只臂齊振,厲聲大喝:“再來一招!”拉回只掌虛抱之勢,已蓄起“天雷無妄”的無邊威力。應能看出他施重招,顧不得氣脈正
,立時深深吐納,平抑息,要將韶劍法重起架勢。
就在此時,禪房中忽爾風聲大作。向揚運勁已足,正要給應能一招迎頭痛擊,忽覺一陣狂風襲至,心中一驚:“又有人來襲擊!”轉出
掌相迎,“砰”地一聲,來人震退一步,但見白須輕飄,卻是應賢。
向揚朝他一,道:“大師又來指教了?”應賢笑道:“豈敢,豈敢!
虧得師兄替我解了道,否則老衲還得再枯坐良久。“
應賢這一擊雖然沒能傷得向揚,卻已足以讓應能取得余暇,重新擺出完無暇的“韶劍法”迎敵架勢。向揚看兩個老僧已夾擊之勢,
心道:“一個老和尚已然棘手,這會兒以一敵二……哼,總要你們輸得心服口服!”
當下凜然不懼,大聲喝道:“好,兩位大師便聯手齊上,晚輩也樂于奉陪。
要不要請你們那位師兄也一齊上場,一并賜教?“
應賢呵呵一笑,道:“善哉,善哉,師兄解我的道,便是讓我來請向施主過去一敘。老實告訴你,你若能在我師兄掌下走過十招,收拾我們兩個老和尚又有何難?只恐怕施主年輕氣盛,不懂量力而為。”向揚冷笑一聲,道:“大師不必費心。既然如此,請帶路罷!”
應賢點了點頭,轉便行,應能也收了木劍,走在前頭帶路。向揚有心要闖龍潭虎,毫不懼,隨著二僧繞廊而行,一番曲折,也不知
避過多機關,這才重新回到大殿。
大殿中便只一個影,卻是個長發老者,并非和尚。應賢、應能二僧侍立那老人左右,神必恭必敬,卻顯然便是他們所稱的師兄無疑。
向揚心道:“或許他們只是同拜一個師父習武,并非暗寺中輩分而稱,這倒也合理。”上前看時,卻見那老人額間點有戒疤,向揚又想:
“看來他是曾經出家,卻已還俗。可是,這……”
眼前這老人白發披散,而其白發之中又似泛著淡黃,實近黃發。觀其外貌,并不如應賢、應能二僧蒼老,看來約是六、七十歲。黃發戒疤
之下,另有一只湛然目;材雖不高大,但是連人帶影,竟凝斂了如山如河的威嚴氣概……
向揚忽然微局促。在他眼里,這老人非僧非俗,竟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儀表。
在那殊異而不懾人的外貌之下,向揚卻能到一撼天地的氣魄,深蘊于那看似凡人的形之中。這份氣魄逐漸化無形的迫,
得向揚難以息,得他低下了頭……
向揚一咬牙關,昂然抬首,凝勁于單足,見了這老人一句話也不曾說,手底已擺出“夔龍勁”的發勁姿態。那老人倒是先緩緩開口,說道
:“不錯,這麼早就到害怕,可見你是有見識的。后生小輩能識得天高地厚,值得嘉獎。”
聲音低沉,不甚響亮,渾無一點棱角,余音卻異常深遠,在向揚耳中回不已。向揚默然不應,凝神運轉全功力,竭力將之催運活絡,
當真是如臨大敵,一只眼只看定了眼前這老者。武學上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對手實在深不可測,遠非應賢、應能二僧可比,他必須以顛峰之
功力來放手一搏,而勝敗之數仍難掌握。
老人見他如此謹慎,角微微一揚,說道:“你若想手,盡管出招,來罷!
過得我這一關,這里便沒人保得住那韓虛清,你自可捉拿他回去。“
向揚道:“韓虛清當真在此?”老人道:“不錯。”向揚點了點頭,喝道:“好!那麼,得罪了!”
這老人如此威儀無儔,向揚知他決不會先行出手,那麼自己更得把握這第一招的優勢。第一掌平平推出,雷掌威力掀起一陣烈風,赫然卷
起無數裂磚碎石,掌力破空生響。老人笑了一笑,也是一掌拍出,兩人隔空對掌,倏然間無聲無息,被雷掌卷得滿天飛舞的碎石卻悉數震散四方,就像撞著了一堵無形高墻,向揚這一掌威力立時銷盡。
向揚搶近幾步,再發一掌,這“疾雷萬”去勢奇快,老人卻是信手一揮,揚起一波洶涌勁,向揚猛覺異狀,倏然凝掌不前,第二招
便又過了。只聽老人淡淡地道:“向揚,你這兩掌只出六分功力,是何居心?想得我輕敵大意麼?這第三掌你若還如此……嘿嘿,可太天真
了。”
向揚一聽,不覺激起好勝子,說道:“前輩放心,這一掌保證與前兩掌大不相同!”他連攻兩招,已欺近老人前,這時十指虛抓,以
“天雷無妄”境界打出“雷驚天地龍蛇蟄”,剎那間真氣迸流,只掌劃分之際如雷霆,其聲轟然,埋業寺梁柱基為之震撼響應,威力比
起迎戰“扶搖大風”之時更勝一籌,相去何止倍蓰?
一團猛烈功勁直襲而來,黃發老人眼中一閃,說道:“好,這才是天雷無妄的威力!”右掌拍出,不再是輕描淡寫、點到為止,掌力
赫然如怒濤崩云,雄遠之勢猶如萬里關山,遼闊無極,這一只手掌看在向揚眼中,竟仿佛變得巨大無比,一把便要將大殿中的一切攫掌心,
雷掌掌力與之相較,就像江河之于汪洋,居然無可與抗,被拒于這難量難測的雄渾掌力之外。
向揚大喝一聲,力旋勁,“雷驚天地龍蛇蟄”的威力轉第二段,揮臂扯起一猛烈勁道,勢翻江倒海,一舉掀碎了大殿上無數
方磚,那老人卻仍聞風不,只腳生了似地不以為意,屹立于雷掌威力之中,平舉的手掌掌緣緩緩溢出幾金霞,慢慢地覆掌如繭,淬
煉出一個赤金的堅實掌影。
這幻華似的的金氣芒,陡然令向揚想起一種武功,不失聲喊道:“這是……皇璽掌!”
老人靜靜點頭,沉聲道:“皇璽掌練到最高境界,掌力格調升華,別稱”太皇印“。”驀然將這金手印緩緩一,說道:“向揚,看著
.”
向揚只目圓睜,眼前赫然映滿金芒,仿佛一道天自萬古云霄投下來,照臨天下,無缺無。在這璀璨極之下,向揚長嘯出掌,勇
將“雷驚天地龍蛇蟄”的勁力悉數迸發,但這勁的浪頭卻給“太皇印”這更大的一波巨浪大舉吞噬,向揚的子如飄絮似地往后退,從頭
到腳,都燃起了赤金的廓,像是烈焰中的一紙人。
這無窮威力地揚起,又將向揚拋上半空,底下竄流奔的罡氣仿佛千軍萬馬、旗海鼓陣,充滿喧囂殺伐……突然,向揚重重摔落下來
,便像摔那戰陣之中,霎時有了碎骨的覺。
“砰”地一聲巨響,“太皇印”掌力重重地鎮了下來,天投盡,滿地煙波浮涌,向揚倒臥泊之中,已無聲息。
老人緩緩回手掌,看著自己的掌心,金已散,仍是平平凡凡一只掌,緩緩說道:“難道這一手”太皇印“,當真是天下無敵,再沒
人能接下來了?”
自語之中,竟有種難以言盡的嗟吁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