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駕著牛車直奔村里郎中家, 和王氏一左一右把文氏扶了進去,文氏原就是強裝出來的病,哪里真需要看郎中, 見王氏還在這陪著,只能借著時間近午了,讓王氏先回去做午飯把人往回勸。
王氏還的擔心著文氏呢,聽文氏一再說有柳三郎陪著,這才往家走。柳燕對呆在郎中家可沒興趣,見寶峰寺是去不了,也不愿回家, 索就溜走找小姐妹玩去了。
老牛還舐犢,凡鳥亦將雛。
文氏看著王氏歸家的背影,想著王氏對柳康笙再是言聽計從, 事關親生兒命運,總不會立不起來的。
在心下低喃: “漁兒,三嫂能幫你的就到這了。”
至于和柳三郎,現下是誰也不能回去的, 日后都要在柳康笙這個大家長手底下討生活,便是往后想分家, 怎麼個分法也還全在柳康笙這個公爹一念之間,又怎敢往他心里埋刺。
~
柳漁在王氏幾人回轉前便已經醒來了的。
只是初醒時, 眼皮似灌了鉛一般, 沉沉墜著,想睜都睜不開來, 意識也不甚清楚, 昏昏沉沉似沉溺在睡夢之中, 想醒, 卻醒不過來。
心中有一道模糊的意念,告訴快些醒來,快些醒來。
這意念斷斷續續,時時被昏沉打斷,卻始終警醒著柳漁。
掙扎著,終于將沉重的眼簾掀起一點,又一點,當一點微眼,沉沉的昏寐退去些許,漸有了幾分清明。
饒是如此,思維仍是極鈍。
柳漁初睜眼時有一瞬迷蒙,好一會兒才漸漸記起前事,心下一驚,想要起,卻發現子綿,連一手指的力氣也提不起來。
好一會兒,才清了自己境,手腳被綁縛著扔在墻角,里也被堵了布巾。
要說唯一慶幸的,柳漁發現這是柳康笙和王氏的屋子,還沒被運出柳家。
讓自己盡可能冷靜下來,柳康笙和大房夫妻倆明目張膽的就在白天手,不用說,家里的人定是都被打發出去了,現在弄出靜求助,不會有人來救,只會引來伍氏幾人更的看管。
沉默著,也不發出任何響,只積攢力氣去索手腕上的繩結。
上輩子周牙婆這時候還本沒到安宜縣地界,這輩子柳康笙提前了六七天手,只有一個可能,讓柳康笙或是柳大郎夫婦不安了。想到昨夜還不在家,今天早上卻出現在家中的柳大郎,柳漁更傾向于是柳大郎夫妻倆不安了。
幾天之前這對夫妻還心疼二十兩的差價,不舍得把賣給其他牙婆,一心要等周牙婆過來。二十兩不是小數目,極度貪婪的人,沒道理只這麼兩天就不貪了,那麼……這麼早綁了有什麼用?
柳家二房、三房還有王氏等人還能齊齊被支出去六七天不?
自是不可能,文氏的肚子那樣大了,這時候怎會輕易外出。
柳漁心思轉到這里,大致就有數了,自己恐怕很快就會被轉移出去,至于安置在何,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大概,怕又是伍氏那個一直在背后出謀劃策、勞心勞力的大哥出力氣了,柳漁是聽說過伍氏這位大哥在縣里是有住的。
手腕挪移著,指尖極力翻轉,去夠繩結。
這個在上輩子從袁州到揚州一路上做過千百遍的作,最后在親眼看到一個逃走的姑娘被周牙婆同行的漢子當著們一行人的面生生糟蹋了之后,再賣進最低等的窯子街里,周牙婆領著們好好看過一番窯子街盛景后,柳漁便再沒用過的技能,這時候了自救的唯一希。
繩子捆得極,柳漁手腕被勒得生疼才能勉強讓指尖到麻繩,細細地索著,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嘗試著復刻出打繩結的手法來。
院外忽然傳出拍門聲,柳漁作一頓,側耳細聽,王氏疑的聲音傳了進來:“誰閂的門?”
而后又是一陣嘭嘭的拍門聲。
是王氏!
聽這話音,這一世,王氏也是被支出去的那一個,是不知的那一個。
柳漁心頭狂跳。
盡管已經被王氏親手賣過了一回,可此時此刻,心中仍是無可抑止的生出一奢來,奢王氏能選擇一回,能像這世間任何一個平凡的、普通的、堅韌的母親,護一回,為站起來一回。
這念頭初起,心中便有另一個念頭近乎兇狠地撲出——就忘了前世嗎?王氏也是兇手,是親手賣了你,是兇手!你竟指一個兇手來救你?
然而任它如何咆哮,那一抹源于脈的奢念,到底還是以無可阻擋之勢在柳漁心中植了,與那個悲憤咆哮嘶吼著的糾纏扭絞到了一,相殺相纏、不可分。
柳漁在神魂巨震中將頭轉向院門方向,隔著一壁土墻,其實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那目仿佛穿越過虛空,到了另一世的母二人。
被捆縛在后的手不知何時已攥了拳,指尖抖著,不,是整個人都微不可見的震著!柳漁終于知道,兩世里,都一個真相,而就在今天,就是現在,這個真相終將在面前揭曉了罷。
重來一回,要清醒的看著,看看里和流淌著一樣的王氏,到底會做怎樣的抉擇,如何做下抉擇。
~
一樣心頭狂跳的還有守在院里的伍氏,原是在這里候著大哥來接應的,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是自家大哥來了,結果是本應往寶峰寺去了的王氏忽然折返,悠哉坐在條凳上發著夢的伍氏被嚇得整個人都彈跳了起來。
下意識向院門方向,而后求助般看向柳大郎和柳康笙。
柳大郎脊背也是一瞬間打直,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他打從起了賣掉柳漁的念頭后從沒怕過王氏,因為他清楚,一切都會有柳康笙在前邊替他頂著,只要他爹疼他,王氏這個繼母就不足為懼。甚至他和伍氏可以從這件事里把首尾撇得干干凈凈。
可眼下是被王氏堵了現場,他再不怵王氏這個繼母,此時心里也生出怯意來了,但凡王氏鬧將起來,他們夫妻二人往后在柳家村就再無名聲可言。
柳大郎壞那是把壞水憋在心肝里的,在外邊的臉面鮮還是很在意,這一點與柳康笙如出一轍。
夫妻倆雙雙向柳康笙。
柳康笙臉難看之極,他原本謀算得好,只要瞞過這一天,等王氏和另兩房回來,問起柳漁,他只需說柳漁去了鎮上就不見回來,連夜去找了也沒找見。
掠賣人口又不是什麼稀罕事,年年都能聽到那麼一兩樁,就柳漁那長相,只往拍花子上推就了事,滿村里無人不知柳漁近來每天往鎮上跑,就是外邊說道起來,也是柳漁自己不檢點沾惹來的禍事。
而王氏和二房三房,哪怕他們懷疑,可只要沒證據,那就是疑一輩子也沒用。
他把什麼都算計得好,偏偏王氏在這關頭回來了,且王氏回來了,那三兒和三兒媳呢?是不是也一同回來了。
柳康笙頭大如斗!
他把旱煙桿在手中攥住,極低聲問長子:“伍金什麼時候到?”
伍金真是伍氏兄長。
柳大郎肚子有些,道:“說好是日中就到的。”
柳康笙把視線往柳大郎夫妻住的東屋看了看,只一眼,柳大郎心就是一抖,連連搖頭。
柳漁綁在他屋里,這要是事發,他的名聲就徹底臭了。
父賣可以,父母安在,他一個當繼兄的賣繼妹,那可說破天也說不過去。
柳康笙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外邊王氏還把門拍得哐哐響,他心一橫,道:“你和你媳婦回屋去。”
柳大郎就知道這事他爹會扛下并設法解決了,他欸一聲,跟伍氏使個眼,夫妻倆躡著腳溜回了東屋,把門牢牢合上了。
王氏眉頭已經擰了結,拍著門正要揚聲再喊人,院門被人從里邊一把拉了開來。
看到來開門的竟是柳康笙,奇道:“怎麼回事,我拍這半天門了,怎麼是你來開?伍氏呢?”
說著四下里看看,試圖找伍氏和柳大郎影。
柳康笙不聲打量王氏后,見回來的只一人,才松了一口氣,道:“他倆沒在,你不是陪三兒媳去寶峰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王氏未覺柳康笙神有異,道:“老三媳婦半道上了胎氣,肚子痛,就趕折回了,現在人在柳郎中家。”
“什麼!”柳康笙陡然一驚,面都變了:“柳郎中怎麼說?”
“我沒聽到啊,三兒媳回來的路上肚子就不怎麼痛了,應該沒事,就是再把個脈,求個心安,我這不就先回來張羅飯食,而且也得撿幾個蛋給柳郎中家送去啊。”鄉下人瞧病,要拿藥的就付藥錢,診費一般就家里的蛋米面的也能抵一抵,王氏也擔心文氏的況,說著已經快步朝正屋去了。
柳康笙不過是因著文氏了胎氣的事著了急,這一恍神的功夫,已經王氏越過他好幾步,不想王氏看到屋里被綁的柳漁,忙喝一聲:“回來!”
王氏一下子頓住了腳步,莫名地看著柳康笙:“怎麼了?我進屋拿幾個蛋就回柳郎中那兒去。”
鄉下人家,能不花錢當然是不花錢。
柳康笙腦子轉得快,這時候已經有了對策,沉著臉就斥罵:“愚蠢!柳郎中家是缺你這幾個蛋今天中午下鍋嗎?你不張老三媳婦的肚子倒惦著這些個零雜碎的東西,趕的,現在就回柳郎中家去,好好問問老三媳婦和肚子里那孩子的況,我孫子要是出什麼岔子我饒不得你!”
王氏給他罵得愣住,這剛回家,平白無故就兜頭兜臉挨了這一通罵,打頭一句還是罵蠢,王氏都了,一時只覺又委屈又丟人,想要頂回去,偏偏一句句回想起來,竟然好像都沒罵錯。
就站在那,所得手和都哆嗦著,到底也沒敢回半句,還真轉準備折回柳郎中家瞧文氏去。
柳康笙心里松了一口氣,著門往外瞧的柳大郎和伍氏心里也大松了一口氣,恰在這時,正屋里發出哐一聲悶響!
王氏陡然瞧了過去,而后一雙眼瞪大,想到這家里一個人都沒有,想到大白天閂著的院門,想到剛才在外邊拍了半天的門都無人應答,王氏腦子里轟轟的,炸出了一串的聯想。
一時里就連剛進門就挨了柳康笙兜頭一陣痛罵,要進屋又被柳康笙喝止,急攆著去柳郎中家都被王氏謀化了起來,猛然轉頭看柳康笙,果見他面有一瞬的變化,王氏一下子認定了自己的所有猜測。
柳康笙有貓膩,見不得人的貓膩!
形似一陣風一樣刮進了堂屋,沖進了自己住的正房,門被怦一聲推開,柳康笙追著跟進來也沒能攔住。
門扇砸在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震響,滿腦子奔著捉而去的王氏,一照眼只看到屋里被堵了五花大綁在椅上的柳漁,對上的是柳漁一雙滿眼是淚的臉。
仿佛是一道悶雷活劈在天靈蓋上,王氏被劈得木了,傻怔在當場,只一雙眼瞠著,不知道眨眼,忘記了呼吸。
那是柳漁,這是的房間,可的兒為什麼會被五花大綁在的屋里。
怔懵過后,是一聲幾近凄厲的喚:“漁兒!”
王氏每一發都炸豎了起來,幾乎是撲進了屋里,撲向了被捆著的柳漁。
這一刻的王氏,對柳漁的護,撲向柳漁的心痛,都是真真切切的,是一個最尋常、最普通的母親最真實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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