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 當局者迷。
但沈黛沒想到自己能迷這樣。
流傳在傳說中的神伊闕無比強大,紅鯉寺庇護九城千年,雩澤珠不僅助戰神應龍轉世回,還在前世的昆吾顛庇護了無數修真界修士。
雖只在千年前的時中短暫的閃耀一瞬, 但也依舊千古流芳, 所以沈黛本沒考慮過自己是伊闕的可能。
可是——
如果是神伊闕, 那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的天生仙骨。
能在燭龍江來去自如。
總是比旁人差一截的運氣。
還有伊闕與庚辰之間似曾相識的相遇——
的仙骨, 原來是以這種方式從庚辰的上剝離, 再融了。
依附在伊闕上的沈黛怔怔看著從蒼穹上緩緩墜落的天元劍。
神祇紛紛消亡,應龍一族墜燭龍江中, 浩渺江水了應龍一族的埋骨之地, 天地間有磅礴靈力隨著這些神祇隕落而在人間潰散,充盈著千瘡百孔的塵世。
人間靈氣充盈,人族修仙的時代不日將至。
而曾經征戰四海八荒的戰神應龍,除了這一把劍,什麼也沒留下。
沈黛覺心臟一陣痛, 已分不清這痛覺來自于伊闕還是來自于。
無法想象, 庚辰是懷著怎樣決絕又溫的心意, 一邊策劃著帶領應龍一族與神祇抗爭, 一邊又為伊闕安排好了另一條封神之路。
就連臨死的時候,也不忘將自己的仙骨生生剝離, 就算他永永遠遠消散于天地之間,也會留下最后的力量保護。
但——
不要他就此消散。
“——伊闕。”
滾滾燭龍江中, 傳來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平靜水面泛起波瀾,藏匿于水下的龐然巨龍破開水面, 緩緩升起, 俯瞰著天地間的最后一位神祇。
沈黛驚愕發現, 這竟然是自己前世燭龍江中時曾與之手的兇燭龍!
當初以筑基前期的修為意外闖燭龍江,本以為必死無疑,但在黑暗的江水中與兇燭龍幾番手,雖負重傷,卻不僅沒有被置之死地,反而被找到機會拿走了一片燭龍麟。
難道當初逃一命,也與伊闕有關嗎?
燭龍人首蛇,白眉長須,在十方繪卷中的神態模樣,都比沈黛所見到的那位兇燭龍要慈祥得多。
此刻他肅然向伊闕:
“伊闕,你已神,這是你最大的愿,如今你的愿已經達,你該去往天闕之上,重建三十三重天——而不是做一些傻事!”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伊闕掌中銀輝耀,已凝了一顆瑩白如玉的雩澤珠。
伊闕垂眸,看著前漂浮的天元劍與雩澤珠。
“天元,你帶著這顆珠子去庚辰生前常去的地方,凝魂之后,這珠子會助你主人轉世回。”
原本沉寂無的天元劍聞言,迸發出忽明忽暗的金,似是激,又似是在激伊闕。
目送著天元劍攜雩澤珠離開后,燭龍的神看上去更加凝重。
“伊闕,那顆珠子凝聚了你一半的修為,你不想做神了嗎?”
天地一片肅穆沉寂。
蕭瑟秋葉沙沙作響,落在燭龍江面,像是在為今日隕落的神祇和應龍送葬。
“我做了五百年的紅鯉,今日終于做了一回神仙,我以為我會很開心。”
伊闕著燭龍,眼中有眼淚大顆落下,但語調卻平靜得過分。
“燭龍爺爺,您說,為什麼我開心不起來呢?人人都道神仙好——可我忽然不明白,這長生不老、無上神力,到底好在了哪里?”
燭龍江設下了通天徹地的封印,鎮那些不甘反抗的應龍亡魂。
此煞氣深重,過去生活在此的水族必須要換一個新的棲息地。
于是那些曾經嘲笑過伊闕的、笑癡心妄想不自量力的同族,皆忐忑不安地遙遙著,等著率領鐘山水族令擇一澤國。
伊闕起。
眾水族皆匍匐跪于神伊闕的腳下。
伊闕覺不到自己了神有什麼好,但顯然大家都知道這會有什麼好。
他們水族出了唯一的神,此后在十洲鬼神怪中,必定是頭一份的榮耀,從前應龍一族在人間有多輝煌,以后他們這些水族怪也會有多輝煌——
正想著,人群中有幾個同族被伊闕揪了出來。
正是曾經笑話過的那些水族。
他們跪倒在伊闕腳邊,驚惶不安地一遍遍懺悔自己曾經有眼無珠,懇求不要殺了自己。
伊闕眼珠里的很淡,無喜無悲,得令人屏息,也得不那麼生氣,而像是宮觀廟宇里供奉的玉石雕像。
燭龍江中的水族被伊闕帶往離溟涬海最近的江域棲息,而那些曾在弱時欺凌過的同族,伊闕沒有殺他們,但也沒有救走他們。
燭龍江煞氣濃重,他們在那里修為不會增長,待壽元耗盡便會消亡。
“伊伊!”
青蝦追在伊闕后,住了要離開的伊闕。
“伊……神、神殿下,您要去哪里!您不和我們留在這里嗎!?您剛剛為什麼把一半的神力分了出去?您還要走,是不是……不想當神啊。”
青蝦眼眶紅紅,與伊闕關系匪淺,自然一下子就猜到了伊闕的想法。
伊闕回頭,了的頭,笑道:
“嗯,不想當了。”
“為什麼啊!這不是你一直的愿嗎!好不容易實現了,為什麼不當了啊!”
伊闕喃喃道:“……阿綠,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本來應該很開心的。
封神,仙,都是夢寐以求的事。
可現在,就連懲罰了那些曾經欺負過的人,好像也沒有半點開心的覺。
沈黛此刻倒是與神思相通。
如果有一天閬風巔不復存在,剩一個人孤零零的,哪怕了仙門五首,十洲修士都要朝叩拜的存在,再高的榮耀地位,好像也頓失彩。
更何況,人心總是貪婪的。
得到了的東西很快便會變得不那麼重要,而越是得不到的,心中便越是求。
“我也想不通,所以,我想去找這個答案。”
第二顆雩澤珠在掌心凝。
這一顆,是為了助自己回轉世。
伊闕和庚辰本都不該有什麼下一世,但如今伊闕已是天地間最后的神,強大到這個地步,很多不可能的事都了可能。
霧綃袂在風中獵獵起舞。
助轉世回的雩澤珠已耗盡大半力量,但剩下的這幾分,也仍有著這傾覆凡間塵世的力量。
所以明明兩顆雩澤珠已經耗盡了大半神力,但還能最后推演卜算一次未來——
伊闕驀然睜開雙眸。
銀碩碩,將伊闕手中的雩澤珠投向了十洲某一荒山!
沈黛已有了某種預,定睛將四周山川地貌仔細辨認了一番,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未來純陵十三宗的方向!
明白了伊闕便是,就是伊闕,沈黛某些時候與這十方繪卷中的伊闕便能神思共通。
比如此刻伊闕之所以將雩澤珠送往十洲,一半原因是算到了十洲在千年后有一場浩劫,而另一半原因,是也算到了轉世后的自己會出現在純陵十三宗,會在那里遇到重要的人。
——所以那顆雩澤珠,是留給自己,保護想保護之人。
天地寂寥。
滾滾江水順流而去。
神祇隕落后的十洲即將揭開新的時代。
而神伊闕的影似新雪,徹底在下消融之前,忽然自言自語般道:
“下一世,我這路好像有些坎坷。”
一聲很輕的嘆息。
“庚辰,你可要快點找到我啊……”
拂曉朝下。
伊闕的影消散,天地間只留下的五件神武,而沈黛也在此刻被彈出了的,與這五件神武面面相覷。
“是你們——”
沈黛忽然意識到了為何會準確的來到十方繪卷中這個特殊的方位。
是跟隨一起進來的神武,帶來了這里,看到了這一切。
整個世界在神伊闕消失之時定格,立在其他神武前面的昆吾割玉劍忽然開了口:
“主人。”
它說話了!
沈黛驚愕地著它。
“主人,千年未見,您一如往昔,還是我記憶里的那個主人呢。”
昆吾割玉劍的劍靈是個溫可的小孩的聲音。
的語調眷又克制,對沈黛聲道:
“庚辰大人將我鍛鑄劍贈給您時,我年紀尚小,還不能與您對話,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說話,主人可以我昆玉。”
“昆……玉……”
沈黛略帶生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昆玉,是你帶我來到這里的嗎?”
小孩的聲音聽上去很開心:
“嗯,因為我想讓主人記起您自己,記起我,也記起庚辰大人。”
“那你可以帶我去找他嗎!”沈黛眼前一亮,“庚辰——也就是我二師兄,他也落了這十方繪卷里,你知道他現在在何嗎!?”
“知道的,我與天元劍是同一塊玄鐵所鑄,我能應到天元的所在。”
昆玉又有些略帶苦惱地道:
“不過……”
“不過什麼?”
“庚辰大人那邊的況,好像不太好。”
*
謝無歧的況的確算不上好。
伽嵐君匆忙之間,要應付隨時都會將他碾碎片的蘭越,本不出時間將他二人發配到什麼特定的方位。
于是謝無歧被扔進來之后,或許是天意,他也誤打誤撞地落進了一個陌生又悉的世界。
暮春竹影婆娑。
是純陵十三宗千宗法會的日子。
謝無歧也發現自己是依附在一副軀殼之中,他倒是適應良好,因為他很快發現這就是他自己的,而眼前的千宗法會也正是他遇見沈黛的那一日。
因周遭發生的一切都無比稔,謝無歧雖無法掙這軀殼,倒也并不驚惶。
“沈黛,你知錯了嗎——”
剜心鞭在單薄軀上,十方繪卷中的謝無歧見此景只是微微眉頭一皺,然而從未來而來的謝無歧再重看一遍,卻是怒火滔天,恨不得掙這副軀將這純陵十三宗一把火燒個干凈。
但他不能改變十方繪卷的進展。
這里是已經發生過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某個時間段,而他只是旁觀的過客。
謝無歧忍住中焚盡一切的怒火,靜靜等待著之后的發展。
還好,沈黛很快就會反抗。
而他也很快會站出來,雖然現在看來他站出來得太晚,但總不至于再眼睜睜看辱。
可下一幕,卻令謝無歧無比震驚——!
“弟子……知錯。”
匍匐跪地的弓起,像傷蜷的蝦米。
眼中仍有不屈的,可江臨淵按著的肩,迫使低下了頭,以逃過衡虛仙尊手中隨時可能落下的下一鞭。
于是那越來越暗。
被帶去了純陵思過崖反省。
而這個世界的他,只是略覺唏噓地看了兩眼,瞥見江臨淵送走衡虛仙尊之后,便帶著傷藥隨即也跟去了思過崖,謝無歧轉離去,再也沒有管過此事。
沈黛被關思過崖,他生辰那日,自然也不會在食舍遇見。
之后的宗門大比,也并未與他正面對上,甚至連第一都未闖。
謝無歧心中一片涼意蔓延開來。
……這個世界,竟與他記憶中的走向全然不同。
他與沈黛本該有的集,在差錯之間全數避開,這個世界的他雖聽過沈黛的名號,但大多數的時間,沈黛都待在純陵十三宗閉關修煉,就算下山除祟,也是與純陵弟子一道,幾乎不與外人流。
兩人沒有任何產生集的機會。
但隨著時間推移,更令他想象不到的是——
這個世界的方應許竟死在了某一年。
而且是,死在蕭尋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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