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毓秀一邊往上套，一邊問：“我祖母他們呢？”

　“朱老夫人有其他人接應。快點走，沒時間了。”

　今日七夕，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朱毓秀卻被人拉著，跌跌撞撞穿過喜慶的人群，仿佛和繁華的人世間背道而馳。前面那個子拉得都有些痛了，皺眉，正要提醒那個子輕點，卻見子停到一架馬車邊，用力推了朱毓秀一把，說：“還沒有離危險，你安靜待在車里，不要出聲。”

　朱毓秀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車。車上已經坐著一個男子，和外男共一車，朱毓秀很不舒服，不由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而那個男子卻瞪一眼，低斥道：“安靜。”

　朱毓秀皺了皺眉，強忍著不悅。這時候，注意到對方鞋底有水漬，似乎剛從河邊過來。朱毓秀愣了下，猛然反應過來。

　這不是陸都督派過來的人，這是應！

　朱毓秀察覺到不對的那一霎間，立刻向外求救，然而后人先一步捂住的，重重一擊，朱毓秀眼白上翻，暈了過去。

　朱毓秀再醒來時，發現自己雙手被捆住，也塞著布團。棚頂很矮，后的地板在有節奏地晃，朱毓秀從小生在水邊，馬上就意識到，被綁到船上了。

　朱毓秀心中頓時一片冰冷，蘇州河道遍地，今日是七夕節，不知道有多人泛舟水上，對方將藏在船里，外面人什麼時候才能找到？

　不知道陸都督的人發現失蹤沒有。走前什麼都沒收拾，連屋里的燈都留著，外面把守的士兵說不定以為在看書，越發不會敲門詢問了。

　朱毓秀憂愁地嘆了口氣。輕輕活手腕，想要解開繩子。細微的聲音驚了外面的人，腳步聲快速朝近，朱毓秀還沒來得及裝暈，里的布團猛地被一大力走。

　空氣大團大團涌肺中，朱毓秀終于能順暢呼吸，但一點都不覺得舒服。看著眼前這些人，下意識往后退，連聲音都在發抖：“你們是誰？”

　“朱小姐。”騙出來的那個子居高臨下看著，臉上再不見毫和善，“你們一家孤兒寡母，我家大人本來不想為難你們，奈何你們實在不識好歹。說，那份名單在哪里？”

　朱毓秀聽得一頭霧水，驚訝問：“什麼名單？”

　“還裝。”子蹲，用力拽住朱毓秀頭發，朱毓秀痛呼一聲，被迫仰面對著子，“就是你爹那份記錄著江浙員底細的名單。”

　朱毓秀瞪大眼睛，呼吸無意識屏住了。子見狀，恨恨道：“果真是你給陸珩的。乖乖把名單寫出來，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朱毓秀吞咽口水，咬著牙道：“我不知道。”

　·

　陸陸續續上菜，王言卿看著面前致小巧的菜肴，第一反應竟然是——會不會有毒。

　心里嘆息，算是被陸珩禍害了，再也回不去人與人單純信任的時候了。蘇州知府夫人很熱地招待王言卿吃菜，王言卿借口沒什麼胃口，慢吞吞夾菜，只挑知府夫人吃過的菜下筷。

　他們這里上菜后，樓下才終于端上熱碟，正式開席。歌姬們坐在高臺上，悠悠唱著小曲，們是賣藝不賣的清倌，但置全是男子的大堂，仍然免不了被人占便宜。

　在風月場上，賣藝還是賣，由得著你選嗎？

　眷的包廂架了珠簾，們能看到樓下的表演，樓下人卻看不到們。王言卿見那些子被去敬酒，被輕薄還要強撐著笑意。實在看不下去，說：“我今夜沒什麼胃口，還不如尋點消遣。樓下太吵了，聽不清那些歌姬在唱什麼，們上來唱吧。”

　一桌子眷怔住。們是家太太，和那群賣笑的子有如天壤，眷平日里最是不屑這類狐子，恨不得連空氣都和被那群伎污染過的隔開。王言卿卻要們到包廂里唱？

　知府夫人為難道：“陸夫人，們畢竟是賣藝的……”

　“我知道啊，聽個曲子怎麼了？”王言卿說完，恍如剛想起來一般，“我差點忘了，知府夫人貴，不能嗅香。這……要不我另尋一個包廂？”

　知府夫人哪敢讓王言卿避出去，連忙道：“不妨事不妨事。難得陸夫人有雅興，正好我也許久沒聽過戲了，今日便搭著陸夫人的名頭，讓我也聽聽趣。”

　都督夫人有令，沒人敢不放人，很快，歌姬們就抱著琵琶、古箏等樂，魚貫走包廂。

　為首的子裊裊給王言卿行禮，道：“在下玉鐘，見過都督夫人。”

　王言卿隨意點點頭，說：“我初到蘇州，不太懂這里的風土人。你們挑幾段蘇州有名的曲，自己唱吧。”

　“是。”玉鐘福，帶著整個班子走到屏風后，手指在琵琶弦上滾了兩遍，悠悠開口，姑蘇舊夢仿佛緩慢從嗓音中流轉出來……

　后的子們伴著玉鐘的歌聲，鳴箏、鼓瑟、吹笙，慢慢加到隊伍中來。王言卿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知府夫人瞧著這位理所應當、無所顧忌的模樣，心想果真是被陸都督捧在手心的寵妻，想一出是一出，眼角眉梢是全然的驕恣天真。

　做事不考慮后果，也從不在意別人的想法。因為沒有人敢得罪。

　知府夫人想到今日就這麼一段路陸都督都要親自過來接，下樓時還拉著的手，仿佛一松手就會掉下去一樣。如此盛寵，確實沒人敢得罪。

　知府夫人不知道想到什麼，幽幽嘆了口氣。

　可惜了。福氣太盛，是會折壽的。

　·

　嘩啦，一盆水澆到地板上，滴滴答答滲木。朱毓秀被涼水激醒，虛弱地往旁邊吐了口水。

　剛才的子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掐著朱毓秀的脖子拽起來，惡狠狠道：“說不說！”

　朱毓秀的回答是撇過臉，一言不發。水滴從發梢落，顯得蒼白又狼狽，黑子咬牙，用力將朱毓秀摔到船板上，森森道：“給臉不要臉，那就別怪我了。把人帶上來，給點厲害瞧瞧。”

　朱毓秀原本打定主意，只當自己是個死人，無論這些人問什麼都不搭理。然而黑子話中帶著些幸災樂禍的惡意，朱毓秀生出種不好的預，繃道：“你們要做什麼？”

　伴著朱毓秀話音，一陣蹣跚的拖拽聲傳來。朱毓秀瞪大眼睛，尖著撲上前：“你們住手！有什麼沖著我來，放開我阿婆！”

　朱毓秀雙臂被黑人抓住，拼命掙扎，可是無法撼分毫。朱祖母年老衰，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輕輕松松就被人提起來。人高馬大的黑侍衛松手，朱祖母撲通一聲摔在木板上，往常總抿得嚴嚴實實的頭發此刻耷拉下來，老態驟顯。

　朱毓秀瘋了一樣尖，不斷像前方沖去，卻始終被控制在原地。黑子見朱毓秀崩潰，終于出滿意的笑，拿起一柄皮鞭，慢慢繞在掌心，說：“朱小姐不愧是朱大人的獨，骨頭真，上了針都不肯說名單。不知道這位老夫人，是不是也像你們父一樣，天生骨頭呢？”

　朱毓秀流著淚搖頭，不斷說不。黑子已經將全部皮鞭都收在掌心，只要一揮手就能的人皮開綻。冷道：“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那個名單上都有誰，長什麼模樣，被收在哪里。你要是再不說，那我就只能用鞭子招呼這位老夫人了。”

　朱毓秀淚流滿面，哭著跪倒在黑子面前，嗚咽道：“求你，別為難我阿婆……”

　“站起來。”蜷在木板上的老太太突然狠厲出聲，材瘦弱，倒在地上只剩小小一團，但的聲音中卻充滿了和的型不相稱的能量，聲音嘶啞，一字字像含著在喊，“讀書人跪天跪地跪蒼生，從不跪叛徒。你爹死都不肯向這群人低頭，你怎麼能丟他的臉！”

　朱毓秀眼中浸滿了淚，都呆住了：“阿婆……”

　朱祖母板著臉，依然是那個固執、不好相的老太太，講著一口曲折的吳語，罵道：“我知道你們想拿我要挾秀兒，我不識字，不拖累兒孫的道理總是知道的。”

　朱祖母說完，忽然猛地一頭撞向柱子。作太突然，站在旁邊的黑人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們匆忙上前，老太太已經栽到地上，額頭上頂著一個駭人的窟窿。

　黑人蹲下試了試鼻息，緩慢地對黑子搖頭。黑子氣得狠了，不死心地試探脈搏、心跳，然而朱祖母確實已經死了。

　朱毓秀瞪大眼睛，一不注視著這一幕。忽然揚起脖子，像天鵝啼，發出長長悲鳴。

　“啊……”

　祖母平時連走路都要人扶，這次卻能一頭沖向柱子，可見用了多大力氣，生怕自己一撞不死。

　吾死，自決之，不須人也。

　父親、祖母接連就義，豈能獨活？朱毓秀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然掙黑人束縛，也沖向旁邊的箱子。

　然而朱毓秀離箱子遠，被黑人及時拉了回來，但也撞得額角出，頭一歪昏迷過去。一眨眼最重要的兩個知人都廢了，黑子惡狠狠跺腳，氣急敗壞地讓手下看押著這兩人，自己轉去外面送信。

　是小瞧了這家人，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姐，一個一輩子沒出過蘇州城的老太太，竟然能讓他們接連挫。黑子知道自己罪責深重，不奢大人能饒恕的錯誤，只希另一條路一切順利。

　·

　客棧，酒過三巡，氣氛正酣。上面那麼熱鬧，看守地牢的人聽著聲音卻無法參加，冷落的格格不。一個穿跑堂服的人提著食盒走到地下，他將碗放在桌子上，點頭哈腰說：“各位大人辛苦了。這是上面的熱酒熱菜，幾位大人也趁熱吃一口吧。”

　值守的人拒絕，但架不住酒香，他們也沒忍住喝了兩口。跑堂一臉討好地弓著腰，收好食盒，倒退著離開：“不打擾各位大人執勤了，大人們先吃著，等一會小的來取碗。”

　跑堂態度恭敬結，一眼都沒往里面看。他出了地牢的門后，并沒有離開，而是一轉藏到影里。他等了一會，輕手輕腳閃回去，里面的人已經躺倒一地了。

　跑堂從看守上出鑰匙，輕車路跑到牢門前，咔嚓一聲開了鎖。里面的人聽到聲音，費力地抬起頭。

　伍章的眼睛上凝滿了跡，已經看不清人了。他只覺得一團影子向他靠近，他費力盯著前方，以為是那群人又來折磨他了。

　然而，影子卻半蹲在他前，扶住他的肩膀問：“伍二當家，你怎麼樣了？”

　伍章聽到悉的聲音，眼神中的飛快凝聚起來：“是你？”

　“是我。”跑堂說道，“上次你給大人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大人派我來救你。”

　伍章激起來，嚨中發出嗚嗚的呼嚕聲，聽不出是什麼話。跑堂湊近，幾乎著他的耳朵問：“他和你提起的名單，你看到藏在哪里了嗎？”

　伍章費力搖頭，聲音沙啞得難以辨認：“我不知道。快救我出去，我大哥肯定會重重酬謝你們。”

　跑堂“哦”了一聲，聽不出是什麼緒。他后退一步，似乎要解開伍章的手鐐，然而接著卻是一陣冰涼刺伍章腹中。

　伍章里咕嘟冒，不可置信地看著跑堂。跑堂握住刀柄，在伍章腹里轉了一圈，確定他必死無疑，才收回匕首，頭也不回朝外走去。

　大堂里，逐漸有人醉倒了。而王言卿在包廂，也聽了一整晚吳儂小曲。覺得這些歌姬唱一晚上也不容易，提前給了們賞錢，就打發們離開了。

　歌姬走后，蘇州同知的夫人也站起說喝醉了，被人扶著出去醒酒，包廂里頃刻就了一半人。知府夫人被迫聽了一晚上咿咿呀呀，心里快煩死了，但對著王言卿不能表，依然笑著道：“陸夫人，能見到您和陸都督是妾有幸。妾還沒給您敬酒呢，去給陸夫人滿上，我單獨和陸夫人喝一杯。”

　侍應諾，提著酒壺往王言卿邊走來。知府夫人和王言卿說著蘇州的風土人，妙語不斷，雅間里滿是咯咯的笑聲。王言卿一直含笑聽著，在侍彎腰要倒酒時，突然手，握住了侍執壺的手腕。

　王言卿回眸，笑著看向侍：“從你一進來我就注意到你了，難為你們有耐心，一直等到現在。”

　侍袖掩映下，赫然是一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