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真的還有龍嗎？

　幾天前雪憲還想過這個問題。

　他站在高高的、被人們用肩膀抬起來的花車上，邊圍繞著七百七十七朵雪白的倦鳥花，忒亞星的掠過主城上空，灑向人類棲息大陸。他沐浴在金芒里，將容中的倦鳥花瓣灑向人群。

　一年一次的圣典，主城中央干道滿了前來觀禮的民眾。

　圣車七步一停，紀念人類全移居無窮星第七百七十七年。

　人們唱起圣歌，每一曲唱罷，雪憲便垂著眼睫，講一句：“人類永恒。”

　距離圣壇不過十幾米遠時，人群里忽然傳來嘈雜聲，有人在哭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

　雪憲抬眸，只見警衛隊已有條不紊地進人群，飛快地隔出空地。

　混中花車停止前進，雪憲已經迅速摘去頭上沉重的冠冕，雙手提起蓋住腳面的圣裝下擺，腳下了花車。

　“圣子！”

　“圣子殿下！！”

　人們自為圣子分開道路，雪憲走到人群中央，看到一個七八歲的、臉上顯現出大片死寂黑氣的小孩。

　雪憲神微變，但沒有遲疑，他從那位母親的懷抱中把痛得痙攣的小孩接過來，握住正冒出尖爪、汨汨滲出鮮的手指。小孩脖頸上青管已經暴起并蔓延至臉側，只見雙陡然繃直，眼睛瞪得老大，口中發出急促的倒氣聲，嚇得周圍的人驚連連。

　“圣子！救救！求求您！”驚慌失措的母親跪在地上哭泣，“的靈魂、的靈魂……”

　雪憲沒有回答，只是低頭親吻了小孩的額頭，徑自啟輕輕唱。

　“藍星的子民啊，

　越璀璨的銀河。

　我們不畏辛勞啊，

　抗爭異星的險惡。

　我們贊的真諦啊，贊純真的靈魂。

　我們無懼變化啊，將遠古的邪靈扼殺……”

　歌聲輕，畸變過程減緩了，小孩的痙攣似乎也在慢慢地減弱，周遭發出人們的歡呼聲。

　但下一秒，小孩的雙眼驀地涌上一層灰暗之，轉而變為全黑，尖爪利齒通通浮現外，口中發出了凄厲的聲！

　“啊啊啊啊！”

　民眾四散奔走，場面混。

　“圣子！請您快快撤離！”

　信徒們上前架走雪憲，那位母親也痛哭著被衛兵們拖離現場。

　“五度畸變！”早已漂浮在人群上空的急救飛艇上，一位醫護人員這樣命令道，“準備麻醉！”

　小孩，或者說是那個重度畸變，狂著對四周的人做出攻擊姿勢。

　一支麻醉-槍在半空瞄準了。

　“等一下！”雪憲沖醫護大喊，“讓我再試試！”

　“您救不了了！”有人拉住雪憲，“的靈魂已經被惡靈吞噬！就算是您也不行！圣子殿下！會被送去療養院妥善安置的！”

　破空之聲響起。

　畸變慘一聲，驟然倒地。

　看著雪憲的方向，純黑的眼睛里似乎布滿了恐懼無助，瑟瑟發抖的逐漸平靜下來，然后徹底失去了知覺。

　“我們需要龍火！”

　人群中，一個聲音忽然嘶啞地喊道。

　“我們得燒死！會傳染所有人，只有龍火才能焚燒惡靈！我們需要龍火！”

　“龍？”

　“哪里有龍？龍又回來了？！”

　人群開始沸騰。

　年輕的圣子重新被簇擁著登上圣車。

　他雪白的擺染了幾道痕，臉蒼白地往人群中看去，衛兵好像抓住了一位掙扎怒吼的老者，周遭民眾一團，但隨著圣車前進，很快就看不清了。

　當夜，雪憲的手環上收到了一封郵件。

　郵件來自一個自稱“明目”的社團，標題是：“圣典途中陡生意外，無能圣子能對畸變做什麼？”

　“明目”悄然立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用一只睜開的眼睛作為他們的標志。

　他們掌握民眾通訊，悄悄散布著“信仰已死，惡龍歸來”的謠言，說掌權者推行七百年的“圣子凈魂”不過是掌控人心的手段，實則反映了對畸變的束手無策。

　龍，傳說中的生。

　但是在無窮星上，它們卻真實地存在于書里、博館里，或者無數影像資料里。

　地球能量耗盡，數億人類為求自保，不得不分批次移居無窮星。

　一千兩百年前，第一批人類攜帶了地球上的數萬種首次登上無窮星，他們在這顆星球模擬地球生態環境，灑下了希的種子，被后世稱為“先民”。

　幾百年后，地球變化愈發惡劣，第二批人類開始大規模地遷徙于此。

　不料，先民已逝，留下的種雖然已經在無窮星功繁衍，但均到了無窮星上不明質的侵襲。連同第二批登上無窮星的人類一起，開始了難以停止的畸變。

　最初科學家認為那是一種不明輻，或這是一種難以捕捉的磁場影響，也有人認為那是本屬于無窮星的生，類似于一種惡靈，霸道地寄生在人類，但一直沒有明確的結果。

　大部分人類出生時便有一度畸變，最高為五度。

　一般來說，所有畸變只要在出生時接種抑制劑，并堅持每年接種一次，畸變程度便能一直扼制在一度狀態，足夠人類過完短暫的一生了。

　但也有小部分人，會在某天突然對抑制劑免疫，畸變程度飆升。

　達到五度畸變的人已經無法被稱作人類，他們不僅失去靈魂淪為怪，還會通過啃噬將畸變傳染給更多人，哪怕是他們死了，被焚燒后的尸骨也會侵土壤，污染所有接到的生。

　幸好無窮星上出現了龍。

　沒人知道這種傳說中的生是如何在異星出現的，或許它們本來就屬于這里，或許是它們本來就是先民播撒的萬之一，人們只知道，只有龍火焚燒過的畸變尸骨，才能徹底平息畸變傳染。

　七百年多前畸變大發，人類與龍聯手，付出了幾乎重塑文明的慘重代價，才清理掉所有五度畸變的畸變。

　龍火在棲息大陸燃燒了三天三夜，火映亮了蒼穹。

　但龍族本極惡嗜，竟然妄圖趁機消滅人類獨占無窮星。人龍大戰后，人類取得了最后的勝利，將惡龍滅絕。

　一切結束那一天，被歷史稱作為“混沌日”，象征著人類破開混沌，真正的異星重生。

　自此，人類依靠圣教圣子歌唱凈魂曲驅逐惡靈，讓不控制的畸變得到安息，此法已經推行了七百年。

　郵件里，“明目”社團把雪憲批評得一無是，“牽線木偶”、“懦弱無能”、“跳梁小丑”、“騙人神”這樣的字眼比比皆是。

　雪憲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對他有這麼大的惡意。他氣憤地看下去，眼睛卻微微睜大了。

　——被麻醉后的畸變真的去了療養院？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眾所周知，棲息大陸外是茫茫黑海。

　再過去一點，便是颶風巨浪橫行、無人能穿越的風暴港。

　“明目”提出新思路，他們認為龍本沒有滅絕，而是在風暴港外的數個荒島上偏安一隅。

　掌權者無力置畸變，其名曰療養，實則為了永絕后患，已經將那些曾經的親人們全數送往了龍嶼。那里的龍火會將畸變燒為灰燼，使得污染再也無法回到棲息大陸，簡直是一勞永逸。

　“停止欺騙，公布真相。”

　“否則人類必將遭到龍火反噬，釀滅族之禍。”

　幾行紅大字出現在郵件最后，目驚心。

　世界上真的還有龍嗎？

　——此刻，雪憲已經顧不上再思考這個謎題了。

　幾個小時前，他在破碎的水行艇中醒來，能記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睡前，侍兒給他端來的羊。一定是有人通過藥把他迷暈后塞水行艇，送往了這個完全未知的地方。

　他被綁架了。

　倒灌的海水淹沒至鼻腔，雪憲被嗆得差點窒息，等他虛弱地從水行艇里爬出來后，就發現自己一個枯朽的林。

　海水彌漫了林中大部分的地面，剩下盤錯節的樹暴在外，安靜得猶如死寂之地。

　雪憲的邊總是圍繞著一大群人，侍、教徒，或者是衛兵。除了主城與邊境的圣殿，他從未去過任何地方，更從沒有獨自一人來過野外。

　此時，周遭不見任何生，手環沒有信號，水行艇完全壞掉了，通訊面板也碎了蜘蛛網，雪憲無法聯系到任何人。

　或許他還沒離開主城多遠。

　雪憲安自己道。

　只要走出林，他可能就會找到人類居所，等聯系上圣殿的人他就能平安地回去。

　但林太大、太深，厚重寬大的圣裝漉漉地裹在雪憲上，就像沉重的枷鎖，他又冷又累，走得十分艱難，得扶著一棵棵枯樹才能勉強前進。

　屋偏逢連夜雨，他沒走多遠，就一腳踩進了被枯葉覆蓋的沼澤。

　一個人被沼澤吞沒只需要不到十秒的時間，雪憲算是幸運，竟被他胡抓到一條手臂的樹，就是靠著這截樹，他才沒徹底陷下去。

　“救命！”

　“救救我！我掉進沼澤了！有沒有人！”

　林中的飛鳥被驚，撲簌簌飛出樹梢。

　不多時，空中傳來一聲震耳聾的狂嚎，回在林上方，大地似乎都在震。

　雪憲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展開雙翼，由天空掠過。

　是龍！

　那一刻，雪憲的為之凍結，霎時噤聲。

　從那時到現在，已經又過了幾個小時。

　天黑了。

　玉盤似的星掛在林上方，深灰的天空綴滿了星子。

　雪憲不敢大聲呼救，昏昏沉沉地抓著樹，一刻也不敢放松。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上方出現了一雙巨大的深綠豎瞳。

　那雙豎瞳正毫無地俯視著他，不知已看了多久。星灑下的冷調銀藍芒，照亮了豎瞳主人那覆蓋著麻麻黑鱗片的頭部。

　這是一頭年黑龍，是頭部就足有人類的偵查飛艇大小，如果它展開雙翼，翼展能達到驚人的十多米，重更是重達近百噸。

　這麼龐大的生是怎麼做到悄無聲息地落地的？

　是被黑龍注視著，雪憲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期自己已經和沼澤融為一，黑龍可以無視他這種不夠塞牙的食。

　但黑龍垂下頭顱，似乎對他很好奇。

　龍的鼻息拂面，雪憲聞到一陣溫熱的、屬于食的腥氣，接著，他被黑龍用鼻端拱了拱，頓時抖如糠篩，僵的手也不自覺力松開了樹，一點點地沉進了沼澤。

　“咕咚——”

　淤泥沒過眼睛、頭頂，雪憲聽到了死亡的喪鐘。

　時跑過的圣殿，彌漫玫瑰香味的花園，還有圣壇下匍匐的萬千民眾。

　……

　那一剎無數回憶片段涌上腦海。

　就這樣結束了嗎？

　沼澤之下，黑暗完全將雪憲包裹，當最后一空氣也被出肺部時，他只覺得全忽地一，骨骼臟劇痛，一只利爪探進沼澤，將他從淤泥中掏了出去！

　“啊——”

　完全騰空，雪憲驚恐地發現自己在遠離地面。

　狂風席卷，是黑龍在扇雙翼。

　雪憲整個人被龍爪擒住，掠劫至沼澤上空，無論他怎麼掙扎拍打都無濟于事，他聽到黑龍興地發出了一聲直沖云霄的龍嚎，像是在宣告它新得到的戰利品。

　沼澤與林都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雪憲在高空中幾近昏厥，刺骨的寒風卻讓他如刀割，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他看見林外沿的湖泊，看見高聳綿延的山丘。

　他在龍翼下呼嘯的風聲中，看見璀璨的星空與翻騰的云海。

　然后，他看見了茫茫黑海，數座島嶼。

　這里不像他記憶中的任何一部分版圖，他后知后覺地認識到一個事實，他已經不在屬于人類的棲息大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