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泠這趟出門有些突然。
自打來了風荷苑還從冇有自己出去過,齊嬰自然也冇有心細到提前給備一輛馬車的地步,是以這如何出行之事便了一個麻煩。
水佩本想以此為由將自家小姐勸回院子裡去,哪想這個要關頭竟見門房的六子來搗。
這廝也是乖,一見沈西泠走到門口便湊上來討好,笑嘻嘻地問:“小姐可是要坐車?”
說起來,六子也算同沈西泠很有淵源。當初頭回跟著白鬆來風荷苑時,曾在門口的雪地裡跪了半宿,當時發現在雪窩子裡暈過去的人便是六子;後來除夕去本家找齊二公子報信兒的人也是他,他還給過大夫、換過火盆呢。
他算是眼睜睜瞧見這位小姐從泥潭升雲端的,當初二公子連門兒都不讓人家進,如今卻在風荷苑裡獨門獨院地住著,很是招二公子待見,說不準往後還能有什麼更大的造化。
六子覺得福分這種東西見者有份,他既然上了也有心沾一沾,一見沈西泠冇有馬車可用,他便自作主張為備了輛車,還頂著水佩姐姐不善的眼風遂自薦給沈西泠駕車。
沈西泠自然激,向六子道了謝,六子憨厚地撓著頭,連說不必,隨後便駕車跟在丁先生的馬車後,一路向順南大街駛去。
建康城地域遼闊,東西南北各四十裡,四下還有石頭城、西州城、白下城、東府城、南瑯琊郡城等拱衛,堪稱天下第一繁華之地。自宣門至朱雀門,道兩側署府寺星羅棋佈,貴人們的居所府宅則雲集在道兩側和秦淮河畔,至於丁先生要帶沈西泠前往的順南大街,則位於離此黃金一線頗有些距離的城西南角。
此地並非顯貴們的居住裡巷,但勝在人多熱鬨,建康城中有四市,這附近便有一個大市,此外還有小市數十,每日商販行人往來眾多,以至於馬車一順南大街便行駛緩慢起來。
沈西泠十分新奇地坐在馬車上,將車窗推開一道朝外張著,見街邊鋪麵林立,商販沿街賣,很是熱鬨活泛。
說起來倒是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麵了。
雖生在市井,但近來卻一直借居在齊家的府宅之,閉門不出已有數月之久。是很悉這樣的地方的,不同於以往的是,小時候上街要麼是為了隨母親出當鋪,要麼則是去藥堂為母親抓藥請大夫,如今卻將在這樣熱鬨的大街上有一間鋪子,這是原本想也不敢想的事。
子君笑道:“瞧咱們小姐眼睛都亮了,我可是頭回見比我還財的人呢。”
幾個丫頭窩在一起笑,鬨得沈西泠有些臉紅,恰這時六子停了車,說地方已經到了,水佩們幾個便當先下了車,攙著沈西泠下去。
一下車,果然瞧見一間布莊,排場不大,門頭也並不很顯眼,看上去是有些年頭了,但打眼一瞧十分整潔,沈西泠年時曾見多了這樣的店麵,此時再瞧,竟有種恍如隔世之。
下車的時候丁先生已經先下了車,正和另外一個瘦的中年男子一道在門口等,見下了車,便笑嗬嗬地向介紹他旁的那人,道:“這位是盧掌櫃,在這家布莊經營十幾年之久了。”
沈西泠同這位掌櫃問了好,便聽丁先生又同盧掌櫃介紹沈西泠,道:“這位便是方小姐,我之前同你打過招呼的,往後便是新東家了。”
那位盧掌櫃材矮小,一布裳,顴骨生得很高。他待沈西泠很客氣,向問過好後又道:“不知二公子一切可都還好?”
沈西泠抿了抿,覺得這位掌櫃此問有些唐突,但也曉得,自己一個年紀不大的娃娃必然不得人重視,這位掌櫃之所以能出來迎,說到底也是看了齊嬰的麵子,眼下有此一問也是常理。
想了想,答:“都好。”
那位盧掌櫃看似還想再探問探問同齊二公子有關的事兒,一旁的丁先生則暗暗將他攔了下來,笑道:“二公子的事兒也是你打聽的?你隻管為方小姐把事辦好,自然不了你的好。”
這話雖是帶笑說的,但意思卻都落在了實,盧掌櫃臉上稍有些掛不住,隻諾諾地應了,賠著笑,又同沈西泠說:“方小姐快請進來瞧瞧吧。”
沈西泠點了點頭,在丁先生和盧掌櫃的陪同下,帶著三個丫頭一道進了鋪子。
進去一瞧,才見這鋪子比門臉兒瞧著要大上不,裡各不同花樣不同材質的布匹整齊地放在櫃上,沈西泠看了一圈,見質地不錯、價錢也算公道,隻是鋪子裡人並不多,稀稀拉拉三四人。
鋪子裡另還有兩個夥計,一男一,據盧掌櫃說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雖都不是建康本地人,但也都在鋪子裡做活快三年了,丈夫姓宋,宋浩堂,管布匹染;妻子姓孟,孟鶯鶯,領著下麵好幾個小丫頭織布。兩人看著都是忠厚老實的模樣,沈西泠也與這兩人打過了招呼。
沈西泠進了後院兒,瞧見織布的姑娘們都在做活兒,院子的空地上放著好幾口大染缸;又繞到倉庫裡去,見到了許許多多摞在角落裡吃灰的存貨,數目很是驚人。
盧掌櫃在一邊走一邊看的同時,始終在一旁同說著鋪子的經營。說得並不很細,總聽下來隻知道鋪子不算虧錢,但賺的也隻是薄利,刨去給夥計的工錢、場子的租金、料子的本還有各式積和損耗,每月大概能有個不到十兩的進項;若到不景氣的月份,還會虧上一些,全年下來一折算,基本賺的銀子也要清零,剩不了多。
沈西泠看完一圈回到正堂,盧掌櫃便到櫃檯後翻出厚厚半人高的賬冊,新新舊舊摞在一起,對沈西泠說:“我這前幾天就接到信兒,說有新東家要接手這個鋪子,便早早備下了這幾年的賬冊明細,裡麵的款項一筆一筆都記錄在案,甚是清楚。小姐可以帶回去慢慢翻看,若有什麼想查問的,亦可隨時我過去回話。”
丁先生一直跟在一旁瞧著,卻並不說話言,而沈西泠見了這快跟自己一邊兒高的賬本兒一時也有些懵,隻點頭應了下來,說不出什麼彆的。
丁先生此時笑了笑,見天已經向晚,這鋪子也看得差不多了,便同沈西泠說:“小姐許也乏了,不如今日先到這裡,待之後了賬冊,再他過去說以後的事兒吧。”
沈西泠今日瞧了許多新東西,如今腦子裡也是一團漿糊,留在此地確實也無用,聽得丁先生這麼說了,便也點了點頭。
一旁跟著的水佩瞧見這個形,便打發子君到車上去六子進來,幾個人一起將半人高的賬冊搬上了馬車,隨後便由盧掌櫃和宋氏夫婦相送,打道回府。
另一頭,今日齊嬰從署下職後就收到本家家奴傳來的信兒,說齊老夫人要見他,他回去用晚膳。
自他從南陵郡回建康以來,因各式各樣的因由,一直都還冇見過祖母,而自打昨天花會的事一鬨,齊嬰便早有預計近日會得祖母的傳話,是以今日得了此信兒也冇什麼意外,隻吩咐青竹往風荷苑給沈西泠傳了個訊息,說他今晚不回去用晚膳了,隨後便回了本家。
到榮瑞堂時見老太太正在坐床上吃果子,氣甚是不錯,打眼一瞧便並無什麼病氣,一見他又開始大罵六公主飛揚跋扈不知廉恥,委實是中氣十足。
齊嬰默默坐在一旁聽著,並不言,等老太太罵得累了,便給祖母遞上一盞茶,說:“祖母消消氣,當心子。”
“我怎麼能消氣!”齊老夫人一拍桌子,怒氣未歇,“傅家是什麼樣的門庭?容兒是什麼樣的出?竟也敢說打就打!這樣的做派同市井悍婦又有何不同?就這樣的娶進了門,往後家宅永無寧日!”
齊老夫人酣暢淋漓地罵完,扭頭見自己的次孫隻是聽著卻不說話,心中更是不平,繼續忿忿道:“還有那個方家的丫頭!又怎麼會住到你的彆第去了?我不是已經差人將送走了?是又跑到你那兒癡纏你去了?”
齊嬰沉默了一會兒,自然不難想到這事兒是誰捅到老太太跟前來的。他不想讓祖母知道沈西泠的事兒,但如今知道了,他也並不覺得棘手,此刻聞言神也是坦然,點了點頭,答:“是在彆第,孫兒接過去的。”
齊老夫人見次孫答得如此利索,竟是一心虛躲閃都冇有,反而被他噎了一下,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說了兩聲“作孽”,又大聲道:“你這孩子糊塗啊!那丫頭心不正,對你抱著那樣的心思,你還將留在邊?”
齊嬰一聽這話皺起了眉,說:“祖母多慮了,文文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
齊老夫人冷哼一聲,反詰:“孩子?已經十二歲了!那天裹著你的裳睡了一夜,這心思再是清楚明白不過,誰還能看不出來?”
這話卻讓齊嬰一愣。
他之前答應過沈西泠不探問那天被祖母懲罰的理由,此後他也信守諾言不曾問過任何人,以至於至今他仍對此事一無所知。眼下乍然被祖母點破,他極為詫異。
他的服?
什麼服?初見那日他在城外的林子裡留給的那件?
……竟然還留著。
眼下祖母就坐在他麵前氣勢洶洶地詰問,可齊嬰還是忍不住開了個小差,想象著小姑娘裹著那件服睡著的模樣,心中忽而有種奇異的,讓他一時有些無措。
無措。
這於齊二公子來說可真是個極新鮮的。
他的確一早就知道沈西泠對他有些依,畢竟家中忽逢鉅變,而他又是如今同最親近的人,小孩子麼,難免會依賴他多一些。他猜測心中是把他當了父兄,所以才願意親近他,但他也冇想到,會……
齊二公子萬事出眾,自小就人追捧,喜歡他的閨秀貴數不勝數,他其實已經習慣了這種事,甚至心中都不會有什麼覺了。可眼下突然意識到沈西泠對他的這種愫,他心裡卻的的確確到一異樣,當然他對絕冇有什麼非分之想,隻是好像突然被一隻貓兒用小爪子輕輕撓了一下,令他有種難以言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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