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眨眼便是匆匆三年過去,時至慶華十六年秋。
九月古稱桑落,此月初七是齊二公子的生辰。
這位公子齊家嫡脈出,向來份尊貴,而自去年樞院正使張衡張大人調職以後,他便接替張衡坐了正職,如今居正二品,乃大梁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二品大員。
而這一年,他不過才二十四歲。
小齊大人雖年紀輕輕便手握大權,大梁場中人卻無一有所非議,隻因過去這三年南北多有戰,而自齊嬰執掌樞院後,大梁便罕有敗績,戰雖互有勝負,卻也再未有過多年前被人連下數郡的慘狀。世人於是皆稱小齊大人謀定而後,有決勝千裡之能,自為之讚歎,無有不服。
當朝樞相要過生辰,朝廷百自然要爭相道賀,縱然齊家不想大大辦,還是拗不過百的盛意,不得不開了本家府門廣宴眾賓,於九月初七夜,為齊嬰的生辰辦了一場宴席。
辦宴席這樣的事,論理自然是要由堯氏持,不過說起來這位齊家主母的也實在頗有些憊懶,對主持中饋一事的熱向來不高,如今年歲漸大,便更有意抬舉了大兒媳,日後慢慢將這掌家之權給韓若暉,於是這回的宴席便是兩人一同持的,且以韓若暉為主。
韓若暉頭回辦這樣的差事,一時自然難免手忙腳。
這事兒其實很不好辦,畢竟要結討好齊嬰的員委實太多,可本家統共就這麼大的地方,並非人人都能登門,請哪個、不請哪個,這便有了講究,建康城的勳爵宦何止數百,這一個個一家家盤下來,自然難免要熬好幾個大夜。
這夜韓若暉又在熬,一邊伏案清點著遞出去請帖的數目,一邊又在檢視初七那天宴席的菜,真是分乏焦頭爛額。
齊雲本坐在床上看書,後來見夫人如此辛勞,實在有些不落忍,遂披起來試圖幫忙。
他夫人卻不領,朝丈夫擺了擺手,頭也不抬地說:“這些個名冊我看了幾日都理不清,你現在上手也來不及,罷了罷了,我自己看就是了。”
打發完了丈夫,卻見齊雲還站在旁不走,一扭頭瞧見他心疼自己的神,心中的煩躁便稍有些消退。同齊雲笑了笑,說:“那夫君幫我肩膀吧,打前兒開始就酸得。”
聽夫人如此說,齊雲自然冇有不應的道理,當即站到韓若暉後,輕地為起肩頸來。
這倒是近日來夫妻二人難得的獨時,韓若暉舒服得閉上了眼,又聽丈夫在自己耳邊說:“見你熬了好幾天了,可是遇著了什麼為難之?”
韓若暉抿了抿,搖了搖頭,又帶了些抱怨地說:“倒冇什麼為難的,隻是來的人太多,有些麻煩罷了。”
頓了頓,又隨手翻了翻桌子上的名冊,一邊翻一邊給齊雲掃了兩眼,口中有些意味不明地說:“敬臣這生辰宴排場如此之大,倒比你這個長兄風得多了,想前段日子你過生辰之時,可冇有這樣的麵子。”
齊雲一聽這話,一時不知該怎麼接。
二弟如今是樞院正使,正二品的位,又是手握實權的,自然引得眾人追捧。齊雲其實也不差,今任尚書檯左仆,位僅次尚書令,亦是二品。隻是如今南北多有兵禍,世之中尚書檯自然不及樞院來得要,手中所握的權柄也不若齊嬰那樣實在,相較之下確實稍下風。
他沉默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耳中又聽韓若暉道:“位傳嫡長,理之自然。前幾年人人都說父親有意將齊家家主的位置傳給你,如今倒冇人提起了,怕不是一個個都想去燒你弟弟的熱灶。”
齊雲替韓若暉肩的手頓了頓,口中道:“夫人是多慮了……”
他的語氣也有些不篤定,似乎亦是猶疑,韓若暉抿了抿,繼續說:“今時不同往日,我知道你子好,又素來照顧弟弟們,但若父親真將位置給了敬臣,你就當真心中冇有嫌隙麼?”
齊雲聽得夫人此問,沉思片刻,心中卻並無什麼波瀾,仍頗為平靜。
他並非不曉得如今的勢。二弟權位在手,亦得父親青睞,若他是長子,定然順理章繼承齊家家主之位,絕無其他可能。齊雲也一向自知才乾遜於二弟,隻是他這人淡泊,對這些名位也無什麼執念,更從未嫉妒過齊嬰。
他當他是自家兄弟,當他是需要自己照顧的人。他是齊家長子,是弟弟們的長兄,旁人對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或有諸多非議,可齊雲自己卻從冇有什麼其他念頭。
比起家主之位,他更看重家族的安泰,二弟是有大才的人,若他執掌齊家,定然能保得家族長盛不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同他苦苦相爭?何況如今大梁的局勢雲譎波詭,若自己坐了家主之位,也無十足把握能守護家族安穩,倘若父親最終屬意敬臣,他必然心甘願為弟弟的臂助,絕無二話。
他隻是擔心若暉會不舒服。
是韓家的嫡長,當初嫁給自己,也有一部分因由是因為韓家看中他嫡長子的份,若之後他未繼任家主,恐怕韓家那邊會頗有非議,若暉……興許也會為難。
他不在乎什麼家主之位,隻在意邊的人是不是過得歡喜。
韓若暉過桌案上的銅鏡瞧見自己後丈夫的神,見他眉宇間一派清明,又似乎約著對自己的憐惜之,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他二人青梅竹馬,又婚多年,早已知曉彼此的。齊雲就是這樣的人,隨和到了骨子裡,也謙讓到了骨子裡,幾乎從不與人相爭,當初他,也是他的這份風骨、這份淡泊。
韓若暉歎了口氣,在銅鏡中與丈夫視線彙,臉上也了笑,說:“罷了罷了,你心裡若冇有疙瘩,我又計較個什麼勁兒?我其實隻是張羅這宴席張羅得有些煩了,這才抱怨幾句,也不是真往心裡去。”
齊雲見夫人臉上笑意明朗,知是真的並未介懷,心下立時鬆了一口氣,為夫人肩於是更加殷勤,還笑著說:“是是是,夫人大度,夫人大度——待此事過去,還得讓敬臣好生來謝過他嫂嫂纔好,讓他也曉得夫人的辛苦。”
韓若暉撇了撇,冇再順著這話說下去,換了個坐姿,又將丈夫推走,說:“得了得了,你快去休息吧,彆在這兒煩我。”
齊雲當然不走,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到夫人邊坐下,執燈為夫人照明,夫妻二人一同熬了個通宵。
時至初七,齊家府門大開,廣宴眾賓。
登門的貴客多不勝數,險些就要踏破齊家的門檻,往來貴胄絡繹不絕,各自都備下了奇珍異寶,一來是敬獻給如今在朝堂之上平步青雲的小齊大人,二來也為討好左相齊璋。
慶華十六年,齊璋已五十有四,雖仍高居相位,但於朝事已不若前幾年那樣抓得。
眾人覺得這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相爺生了齊雲和齊嬰這一雙好兒子,足可以早早從位子上退下來頤養天年天倫之樂了。想那長子在尚書檯穩紮穩打,次子又在樞院獨攬大權,這齊家已經是登峰造極貴不可言,相爺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家族有此倚仗,眾賓客便越發覺得相爺氣韻威嚴,此夜端坐在正堂主位之上,雖言寡語卻讓眾賓不敢高聲語,心中甚是敬畏。
不過眾賓客把眼風一轉,又瞧見了此刻宴席上齊家的另外兩位小公子:三公子齊寧,四公子齊樂。
說起來,這兩位庶出的小公子就不如他們那二位兄長來得了。四公子齊樂今年十七歲了,上一個鄉試年才勉強算考過,得了一個舉人的功名,三公子則比他弟弟還離譜些,今年已經十九歲了,還連鄉試都冇考過,更談不上去會試的邊兒了,枉費齊家特意請了王清王先生親自教了他二人多年。
眾人一看,心中略略一平,想這齊家如此厚的沃土,那不也是栽出了幾爛蔥麼?可見自家的子孫也未見得就是多麼的不,隻不過是比不過齊雲和齊嬰罷了……
他們如此這般想過,心頭便終於一寬,再轉頭看了一圈,又見著了齊家旁支的各式人,卻獨獨冇瞧見今日這宴席的正主:齊二公子不知因為什麼緣故,至今仍未臉。
這下兒可急壞了今日登門的眾賓客。
他們可是破了腦袋纔在今日進了齊家的大門兒,又一個個費錢費時地四蒐羅奇珍的賀禮,就為了在這位平步青雲的小齊大人跟前個臉,以獲得這位大人的提攜和垂青,若是這個正主今日不麵,那他們豈不是白折騰了?
眾賓心下大急,繼而紛紛頭接耳相互打聽,後來才聽說是小齊大人今日應召了宮,想來是還在陛下的書房裡,一時耽擱了時辰。
梁皇的近年一直不大爽利,前幾年本已經有了要戒五石散的意思,結果這兩年不知怎麼又沾上了,還吸食得比原來更加起勁兒,子當然是每況愈下。百們麵上雖然喊著陛下千秋無期,實則回到家裡關起門來卻都紛紛算著他薨逝的日子,並都覺得不會太遠了。
這種大半個子都進了皇陵、就剩一個頭皮點兒在外頭的人,還拖著人家小齊大人說什麼朝事!建康的貴胄們一個個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表麵上雖言笑晏晏,暗地裡則紛紛不著痕跡朝齊府的大門口掃去,盼星星盼月亮,隻盼著齊嬰趕出宮回府。
大抵是眾人的祈願太過虔誠以至於了上蒼,到了宴會的中段齊嬰終於姍姍來遲。
眾人先是聽見齊府門口傳來車轆轆和銅鈴搖曳的聲響,繼而便紛紛引頸張過去,於是就瞧見那位名聲煊赫的大梁樞院正使、如今居正二品的齊家嫡脈,緩步從府外踏進門來。
二十四歲的齊敬臣,同三年前相比殊異良多。
當年他方行冠禮便在朝堂之上占有一席之地,隨後一路升遷至四品,彼時固然驚才絕豔,卻仍有些年模樣。如今三載過去,他的氣韻越發穩健,周的書卷氣更是淡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久居高位之人所獨有的深沉,那雙漂亮的目更顯得華,將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一概遮掩得實實,不能被外人窺見分毫。
作者有話要說:我單方麵宣佈“X年後”是全世界最能引發作者舒適的漢語,屬實有爽到PS:看到有天使問這本一共幾卷,長卷的話還剩兩卷(三卷和四卷是主線),五卷是結局比較短,六卷是番外~字數肯定不會過百萬(反手就是一個flag),我估計可能70w左右…?【到時候要是flag倒了我就回來刪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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