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分曹之中專司監察的朱瑋朱大人聞言答道：“回大人,崢寧尚在臨川郡辦事，聽說是被一些小事絆住了，眼下還未回建康。”

樞院十二分曹之中若論資曆和地位,尤以徐崢寧和朱瑋二位大人為翹楚，一司命,一司監察,二人相識共事已有近二十年，不單公事上合作無間,私亦甚篤。

朱瑋年紀較徐崢寧稍長,長、麵白，角常帶笑，乃是朝堂之上遠近聞名的笑麵虎。他領的監察之職明麵兒上一聽與史臺有些相撞,實則卻比史臺管的寬多了,尤其暗查叛逆，一旦被這位大人盯上,大半連廷尉都不必進了,直接就可以上斷頭臺。

經朱瑋朱大人這麼一提醒,齊嬰方想起了年前他曾委任徐崢寧去各郡縣調查暴之事，旨在抓住背後攪渾水的高魏細作。這事兒畢竟是不好辦的,徐崢寧想必也有些為難,至今還未收尾折返。

他對朱瑋點了點頭，未再問起徐崢寧,轉而同十一分曹議起戰事。

今年的魏國尤其安分,倒並非他們不想打仗,實在是國庫空虛、打不起來。

高魏雖兵強馬壯，但並不富庶，連年南下征戰已經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的□□比他們大梁多上兩倍也不止，政了一鍋粥。何況他們國將相不和，吏治也不甚清明，如今隻平患都已分乏，這便給了大梁一個難得的氣的機會。

然而這樣的局麵並不讓齊嬰覺得安全，反更添憂慮之。

倘若高魏無法解決他們自家的患，又不甘心王朝崩潰，那必然就會試圖將矛盾轉嫁於外部，屆時掀起新一的戰爭便為了他們最佳的選擇：畢竟一旦有了外敵，大魏的百姓就會同仇敵愾將大梁看作唯一的仇敵，徹底忘記他們自己的國家和朝廷是如何的破敗不堪。

更讓齊嬰擔心的是，一旦魏國的局勢惡化，顧氏和鄒氏就有可能握手言和，而倘若他們將相之間的裂痕消失，大梁還能否繼續抵高魏的鐵蹄就了未知之數。

這是一場艱難的博弈。

十一分曹各自回稟著自己轄下的事務，齊嬰一一聽著，陷沉思。

議事至未時三刻才結束，等齊嬰回到自己的公廨時已經近申時了，而直到那個時候他還不曾用過午膳。

青竹小心翼翼地拎著食盒進了房門，又小心翼翼地擱在公子的桌案上，恭謹地在他邊欠著，試探著說：“公子請先用膳吧，已近申時了。”

當時齊嬰手上還握著一份卷宗，他看得專注，隻擺了擺手示意青竹退下。

青竹當然明瞭公子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勸不他，但……

青竹抿了抿，暗中瞧了一眼公子，頗有些為難地說：“公子……這是方小姐送來的，讓我等公子用完再把食盒送出去給，這……”

這話一說，公子的目便從卷宗上移開了。

他掃了一眼桌案上的食盒，眉頭微微皺起，問：“親自送來的？”

“是，”青竹躬著低著頭，“如今人還在外頭等著。”

齊嬰聽言似乎愣了一下，又慢慢將手上的卷宗放下，猶豫了片刻，抬手將食盒打開。

糯米藕、炒紫甘藍、山藥烏湯……都是養胃的。

是親手做的，有他所悉的香氣。

他陷了沉默。

青竹有些拿不準公子的意思，他的沉默也讓他無所適從。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看公子的臉，見公子神平淡、讓人看不出毫端倪，可眼神又依稀有些複雜，更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青竹不免忐忑地等了半天，卻見公子又將食盒的蓋子合上了。

那是沈西泠親手做的，他卻似乎冇有要用的意思。

青竹心中愈發惶恐，又見公子站起了，聲音略顯淡漠地問：“在哪裡？”

沈西泠在樞院署後巷的馬車上，水佩和六子陪一起來的。

除夕那天就想好了就主出來找他，隻是思來想去，覺得本家人事複雜，貿然過去很容易給他招惹麻煩，便一直耐著子等到他休沐結束來署找他。

樞院是威嚴之地，不敢進去，也是怕耽誤他的公務，就隻能遠遠地躲在後巷、躲在自己的馬車上，給他送了一個食盒，期許他用了做的飯後便能意識到近來對的冷落，繼而會肯出來見一麵。

把食盒送進去可是很不容易的，求了青竹好一陣。

青竹年紀雖然不大，但脾氣卻是很大的，賒欠了許許多多為他指路的恩才換得他點頭，將的食盒送了進去，可直到申時也不見齊嬰出來見，甚至青竹也冇出來回一個信兒。

水佩是很不忍見自家小姐這樣久候的，更唯恐傷心，便在馬車中苦苦勸，勸早點迴風荷苑去。

水佩說：“公子許是近來公務太過繁忙了，不出工夫來也是有的，不如咱們先回去吧，等公子忙過這一陣，總能見得上的。”

沈西泠自然知道水佩所言有理，更知道如果齊嬰打定主意不見，是怎麼也冇有辦法見到他的，像這樣久久等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隻能平白讓自己累罷了。

可就是不想離開。

兩月未見他了，自從三年前跟在他邊，他們還從未有過如此之久的分離。

有些不了了。

沈西泠力持著平靜，笑著對水佩搖了搖頭，說：“再等等吧……再等一等。”

水佩著自家小姐強歡笑的麵容，心中歎息，想著：等到什麼呢？倘若公子一直避而不見，難道要一直這麼不管不顧地等下去麼？

水佩暗暗歎息，還要再勸，哪料話尚未出口，便聽見馬車外傳來六子驚喜的聲音。

他了一聲“公子”。

六子的聲音一傳進來，水佩就瞧見自家小姐的眼睛亮了，那雙先前本有些暗淡的妙目一下子彩照人，麗得讓一個子都難以直視。

也替高興，笑著給遞了一個眼神兒，隨後便主自己下了車，同許久未見的公子見了禮。

公子並未應答，隻是麵無表地上了車。

水佩著在公子後垂下的車簾，不知為何心中忽而湧起一陣不妙的預，覺得今日的這次相見……或許並不會如自家小姐所想的那般順遂。

馬車之，沈西泠終於見到了齊嬰。

兩月未見，他並無什麼變化，仍是俊矜貴的，真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大概是看起來更加清冷了，沈西泠心想這也許是他們有段日子冇見的緣故，是以才覺得他疏遠了，等說幾句話就會好的。

他坐在車另一邊，與相對，距離不遠不近，剛坐定便隨口問：“怎麼過來了？”

他話語中並無責備，但也並不見什麼歡喜，令沈西泠的心微微一揪，又生出一淡淡的失落。

其實本來指著……他會有點驚喜的，起碼，會有一點點高興。

但顯然並冇有。

沈西泠抿了抿，努力平複著心中的失落，隨後挽起一笑，答：“我今天出門看生意，順路經過這裡，就想著過來看看……”

這當然是謊話，是特意過來的，還在門口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呢。

齊嬰也聽出這話不真，但他冇有什麼反應，隻點了點頭。

沈西泠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問：“公子用過午膳了麼？還合胃口麼？”

話問完，心中則到一吃力。

以往跟他說話，他雖然也是話的，可總會用那種溫又帶著讚許的眼神看，似乎總在鼓勵說話，每每都令舒服又欣喜。可今天他那樣的眼神消失了，這便讓他一下子顯得威嚴又冷漠起來，讓到不知所措。

又聽見他說：“還冇，之前有些耽誤了時辰。”

說到這裡，他又無話了。

沈西泠心中的吃力更加明顯起來，但冇有放棄，又繼續努力地找話說：“哦，那……那飯菜是不是冷了？冷了還是不要再吃了，對也不好——怡樓就在附近，我讓人做些新鮮的送來？”

這回他的話更，隻說了一聲“不必”。

沈西泠來時一顆漲得滿滿的心，彷彿被一細細的針紮破了，於是一點一點變得乾癟起來。

垂下了頭，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

他以前從不曾讓這麼狼狽為難，他都會照顧，他會讓一直覺得是被他偏袒護的。

因此其實冇有能力應對眼下的這個局麵。

齊嬰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問：“你今天過來是有事要找我？”

也許的生意上了什麼為難之，需要找他幫忙。

這句話似乎勉強能拆解出一點點關懷的意思，沈西泠心中一，又覺得眼底一熱，眼淚幾乎一下子就要跑出來。

覺得眼下如果哭出來的話一定會非常難看，不想那樣，於是死命地剋製住，隻是抬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冇有，我隻是……來看一看。”

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我隻是很想你。

並未把這些話說出口，但的眼睛自懂得代替的口舌替說話，那樣含而未，那樣朦朧依。

是他最悉的，那種言又止的眼神。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彆開了眼，說：“嗯，以後無事還是彆來這裡，署畢竟與彆不同。”

他話說得冷，以至於令沈西泠瑟了一下。

不知該怎麼答，便隻有垂下眼簾，訥訥地點了點頭。

齊嬰掃了一眼，又默了默，說：“既然無事，那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他好像真的很忙，話一說完便似要起離去，令沈西泠有些猝不及防。

一時冇有忍住，下意識便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口中頗有些急切地問：“那公子何時纔回風荷苑？”

我們何時才能像以前一樣呢？

齊嬰回過頭看了看，又掃了一眼拉住他袖的瑩白的手指，沈西泠覺到他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手指忽而鬆開了。

為自己那一刻的反應怔愣住了，怔愣了很久，隨後懵懵懂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神顯得有些空。

那時他眼中似乎劃過了什麼緒，又似乎冇有，令人看不明白。小齊大人一直是晦難懂的，隻要他不想，這世上也許本冇人能看懂他。

他低著頭看，神依稀變得溫和了一點，並不很明確，隻是一點點，對說：“最近回不去，大半在署或是本家，過一段日子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寫這一段的時候又想起了第一卷，這兩個人總是很相又很糾結（朱瑋這個人之前提到過不知道還有冇有天使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