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0年代自建實驗室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些沒責任心的國企工廠，既不關心自己做出來的容是什麼玩意，也不關心使用的人拿到了這些容以後要遭多罪。

如果真的是中學實驗室，那老師只要在臺上解釋一句「同學們請注意，你們用的所有容的度都不準，條件有限啊」，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可當有人要做研究型實驗的時候，麻煩就大了。

首先，就得假定所有的設備儀都是不可信的，然後自己重新測量一次，把偶爾出現的度準確的幾件給挑出來，才能用於實驗。

這種覺，就像是傳說中的挑選狙擊槍子彈一樣。工廠嘩啦啦的弄一堆子彈，士兵蹲在那裡一個個的撿，一個個的比較，然後拿去戰場上用，當然，比起更久遠的甲午海戰臨陣磨炮彈是要強一些，卻也強的有限。

好在楊銳做研究生的時候，也遇到過此等糟心事。他的導師沒什麼名氣，經費自然也不多，購買設備儀的時候，通常都是支持國產的，雖然21世紀的國產儀是比80年代的國產儀強不，可學界的度要求也在不斷的提高，到最後，調試儀的活計還是只能留給楊銳等研究生。

楊銳借著給學生做實驗，先把新買來的容全給檢查了一遍，結果互相之間都對不上號，不心都涼了，燒杯之類的刻度固然只能表示一個大概，可天平的砝碼都不平是要鬧哪樣？

國營的化學儀商店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楊銳將容抱回去的時候，那坐在櫃檯下打的中年婦眼都不眨一下的道：「只換不退，要挑到庫房裡挑去，櫃檯上的東西不買不哦……」

大約是說的次數多了，這句話被說出來的時候，還帶著特意的節奏。

楊銳像是被催眠了似的，和幾名學生乖乖的將容送到了商店後面的庫房裡，然後將鐵架子上的紙箱子一個個的搬下來，像是挑子彈的士兵似的，蹲在地上，默默的挑選。

要是30年，實在遇到國產的東西不著調，你可以買外國產的，可在1982年，別說是外國進口的容了，換一家化學儀商店都難，南湖地區就這麼一家店，還是平江的分支機構。換句話說，你在這裡看到的東西是個什麼質量，平江的也就是什麼質量。

真說好東西，北*京大約是有些的，集中了全國最華的科研院所的地方，總有些實驗是避不過去的。

可在河東省的一畝三分地，大牌的研究所估計是有自己的進貨渠道，而以西堡中學或西堡聯廠掛牌的實驗室，想買東西就只能到普通商店來買，又要度又要質量，顯然是做不到的。

楊銳只能默默的蹲在庫房裡挑選。

黃-的大燈掛在五米多高的頂棚上垂下來，頗有些昏暗，鐵架子之間的寬度也窄，楊銳蹲了一會，就覺得不住了，心想：還好是每天鍛煉的，要是照著以前的，接下去兩天就甭想幹了。

一起來幫忙的姚尺是個機靈的小夥子，發現楊銳換腳換的頻繁，著腦袋看了一圈，道：「要不然，咱們把東西搬到門口去挑吧，把門打開了，再搬個椅子，人能輕鬆些，就是有點擋著人家的路了。」

「先搬到門口。」楊銳想想，從兜里掏出一包大雁塔，給了姚尺道：「你去給外面的師傅們散個煙，就說我們多挑一陣，佔一塊地方。」

「得嘞。」姚尺還不到一米六的個頭，卻是一蹦三尺高，拿著煙就去了院子里。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化學儀商店，裡面十足養了二十多名員工，守庫房的就有七八個。

這麼多的人，自然是沒活做的，每天就按點來，按點走，假裝上個班。楊銳也不指著他們幫忙，卻是不想他們阻著自己挑選。

畢竟，將這麼多箱的東西翻過來翻過去的，最歸是增加了人家的工作量。按照國企的風格，再閑的人也不給你做多出來的活，不送一包煙出去，也是不行的。

曹寶明和他臥推組的另一名何的學生，幫著楊銳搬上搬下。

不像是曹寶明和蘇毅那樣，何是個看起來有點單薄的高瘦男生，開始練臥推的時候，連最小的杠鈴片都推不起來，於是就在十五公斤的橫杠上面把卡箍掛上開始推，練到現在，總算推的35公斤了，但抱起重的紙箱子，總沒有曹寶明的輕快。

楊銳竭盡所能的挑選了容，然後又費了老大的勁去挑試劑。

試劑也不能當場去試，就只能挑好牌子的。好在國的研究機構也知道國產貨有多不靠譜，因此許多研究所都在分析純的試劑之上，又做了所謂的製試劑，價格賣的會貴一點，純度誤差會小一點。

楊銳撿著看得過去的挑了些，心裡不由想：「也不怪搞研究的要當學權威，這要是國家重點工程……不用，只要是一個省級重點工程，用的東西肯定都是挑細選出來的，這比有錢都有用。」

「行了，就這些吧，下次得去平江看看了，就是路有點遠，坐班車不方便。」楊銳招呼了曹寶明一聲，讓他幫忙將選定的試劑送到櫃檯去算賬。

售貨員仍然在忙著打，看到楊銳送來的第一個紙箱子，竟然是用心算得了結果，道：「八十五塊八，沒零錢找。」

說完，就低頭做自己的事了。

楊銳笑了笑沒吭聲。

接著，又是「砰砰」兩聲，曹寶明和何也抱著紙箱子放櫃檯上了。

姚尺走的慢些，卻是不服輸的抱了個大箱子，裡面裝的是一個機械式的分析天平，有玻璃罩子，異常沉重，放在櫃檯上，發出的是「咚」的悶響聲。

打的熊訝然抬頭，認出了箱子，道：「這東西是你訂的？」

「是。我了500的定金，這是訂金條。」楊銳拿了收據給對方看。

「你們單位還有錢的，剩下的錢帶了吧？」售貨員終於放下了手裡的，了個懶腰，然後當著楊銳的面，做了一組展運，才開始翻屜里的小本本，道：「這東西我要記個賬，還有，你開箱看一下配件全不全？離開櫃面，壞了找廠家，配件丟了了概不負責。」

又是抑揚頓挫的表述，楊銳無奈把分析天平給取了出來。

這是一個像座鐘式的裝置，裡面也有鐘錶齒一般的繁複構件，為了保證度，所有的機械部件都有鐘錶般的嚴格規範。

它的度是萬分之一克，也就是0。1毫克，是現代定量分析的時候，必不可的一員，幾乎所有的大學實驗室里，都不了這個傢伙。

當然，如果是2000年以後才上大學的話，機械式分析天平就只是一種為難人的工罷了，真到做實驗的時候，學生們寧可排隊去等電子式分析天平，也不願意作複雜的機械式分析天平。

楊銳自然也不願意作這東西。

同樣是稱量一份東西，電子式分析天平瞬間給出結果，機械式分析天平卻要不停的調整旋鈕、橫樑、撥桿、游標，要是一種質倒是不算什麼，可大多數時候，他們遇到的都是多種混合。

楊銳在本科的時候學過幾節課的機械式分析天平，當時就恨不得砸了這玩意。

然而，80年代要做定量分析，也就只有機械式的可用了，楊銳招募實驗助手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將這種工作全部丟出去。

「小兄弟，你這是給哪個單位買的天平？」一位中年大叔看著楊銳掏錢了，終於忍不住從影中走了出來。

「西堡中學。」

「中學都買分析天平？西堡中學是哪個企業的？」在正常人的思維里，有錢的中學自然都是企業的中學。

「不是廠辦中學。」楊銳搖頭，岔開話題，問：「你是本地研究所的？」

中年大叔有點驚訝，了稀疏的頭髮，問：「你怎麼知道？」

「在化學商店裡，又穿著襯衫，不是學校的，就是研究所的吧。」楊銳很自然的回答。

「對哦，南湖只有807和510，沒有大專院校，所以只能是研究所的。」中年大叔自言自語的解釋了一遍，一子商墊底的味道。

這樣的人，學校和研究所里是最多的，也只有這種地方，才有他們的生存空間。

楊銳習慣的點點頭，說：「是這麼猜的。」

「我就說麼……哎，你這是要回去？」中年大叔想學人套點近乎，沒想到楊銳本不吃這一套，抱著東西就要離開，只能上前攔住。

楊銳沒好氣的道：「您有事？」

「有點。」

「您不說我可走了。」

「也不是啥事……我就是看你們買的分析天平新的，是上*海的新貨吧？」后一句，他問的是售貨員。

同樣是中年，大媽忙的很，眼睛盯著，眼都不抬，道：「你不是天天來看？還問啥啊。」

中年大叔頓時尷尬非常，吶吶的道：「我也沒拆開了看。」

「就你那眼神，能把箱子看穿了。」大媽的言語犀利，非常人所能抵擋。

中年大叔低頭認輸，眼看向楊銳道：「這個兄弟，我和您商量個事，你看怎麼樣。」

「哦？」

「我實驗室里的機械天平，好巧不巧的給壞掉了，可今年上半年的經費給用完了，我自己湊了點錢，也不夠買臺新的……正好你們學校買了一臺，我就想，你能不能給你們校長說一下，在你們周末的時候，借我用一下。」

這位還真是不客氣，楊銳腹誹兩句，推道：「這事你找我沒用，你得找校長。」

「也是。」

「西堡到南湖上百公里的路呢，你每周末跑一趟？行嗎？」

「行也得跑，不行還得跑。」中年大叔一臉悲壯，實驗室里連天平都沒得用的了，也確實是慘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