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州主終止對話,“我在酒局,梁董,回聊。”
他將手機給男人,組長隔著審訊桌,“陳董,還不準備開口嗎?”
坐在椅子上熬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煙。
久聞陳家二公子沉得住氣,穩得住神,是大事、扛大局的狠人,果然長見識了。
陳崇州看腕表,七點二十分。
下午,還沒開審,薛巖收買了這層樓的清潔工,送來一張紙條。
何鵬坤授意他拖陳淵下水,何家會暗中疏通關系,坐實指證。
華爾作為央企,人脈是實打實的。
他把紙條溶蝕在礦泉水瓶,吩咐清潔工遞出一個名字——肖徽。
供出肖徽,擋一陣。
喬函潤引陳淵得手后,再控訴陳政雇兇綁架,私吞公款,當場掀了陳家的底。
長子邊的人鬧出家族丑聞,董事局的利益,陳淵再妄想上位,本行不通。
薛巖跟了陳崇州多年,當即頓悟他的意思,婉拒何時了的合作。
何家收到消息,何鵬坤然大怒,“他竟不領?”
何夫人也詫異不已,“崇州回天乏,連陳政都撤手了,他不接何家的襄助,他的出路是什麼?”
何時了在沙發上,一不。
這個局面,是預料之外的。
慕陳崇州,也有年頭了。
他和那些公子哥完全不一樣。
二十多歲時,公子哥氣盛,他的深沉是如此耀眼勾人。三十多歲時,他們圓,世故,貪,制于家族,窩囊妥協得惹人生厭。他偏偏又意氣風發,仿佛蒼茫原野一只驕傲孤勇的豹子。
恣意,瀟灑,狂浪。
陳崇州愈是逃離,愈是抗拒,愈是著迷,愈是不甘。
像一場無解的死循環。
“錢呢?”何鵬坤站在面前,“六十億,所屬賬戶必須是瑞士銀行,滿足這兩個前提,陳老二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他能搞定嗎?”
何時了目定格在茶幾的純金擺臺,“他了替罪羊。”
“什麼時候?”何夫人走過去,“你沒發覺嗎。”
“十有八九是肖徽。”
何鵬坤咬牙切齒,“好一個未雨綢繆的陳老二啊,真高明的手段。”
何夫人慫恿,“老何,咱們截下肖徽,教他如何自保,沒了替罪羊,崇州的命運不是依然由咱們掌控嗎。”
“不行!”他呵斥,“陳老二既然用不著何家,咱們只能相安無事。何家一旦斷他后路,月了的把柄在他手上!”
何時了沒吭聲,回臥房。
何夫人憂心忡忡,“我怕時了不肯罷休。”
“不罷休,難道犧牲親姐姐嗎?”何鵬坤一臉暴躁,“我也斗不贏陳老二,又何苦冒險斗呢?”
何鵬坤心知肚明,陳崇州故意先泄何月了的,讓何家有忌憚,不要在他的急關頭生事。
富誠的九位東,肖徽是最直接歸順二房陣營的董事,基于此,陳崇州委派他擔任晟和總經理,外界風平浪靜。
肖徽是極其有價值的黨羽,陳崇州揮刀斬羽翼,“自殘式”割裂他,這一招,可謂鋌而走險,十足毒辣。
跳出陳政與陳淵設下的棋局,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審訊室中,組長一旁的副手握拳支住下,皮笑不笑,“咱們專門負責審查,在死人的里摳東西,陳董的口條比死人還嚴實嗎?二十四小時水米不沾,你可以忍,一星期呢?一個月呢?再倔強的骨頭,照樣服。”
“小宋!”組長訓誡他,“陳董是配合調查,尚未定罪,你太不懂規矩了!”
副手扶了扶眼鏡框,“是。”
組長亮出一份銀行流水,“晟和集團從06年至今,單筆3億以上的巨額匯款一共17筆去向不明,是你轉移到境外嗎?”
陳崇州面容波瀾不驚,“不是我干的。”
“你大哥陳淵參與了嗎?”
他否認,“沒有。”
組長嚴肅,“蓄意瞞,會加大罰。”
“公款方面的流水我不知,我暫代晟和集團總經理不滿半月,接管總部的時日也短暫,父親和大哥一向不信任我,信任肖徽。”
“肖徽?”記錄員在系統中調出頁面,“富誠集團第二副董,現任晟和集團總經理。”
組長瀏覽完肖徽的資料,“他知?”
陳崇州神從容,“他養人,買游艇,泊在各國碼頭的租費高達數億,手頭不寬裕,挪用公款補是捷徑。父親雖然10月底正式退二線,但我母親高齡有孕,他早已無心公務,這一年,富誠的實權在肖徽手里。”
“你母親呢?”
他云淡風輕,“一尸兩命。”
組長一愣,“近期嗎?”
陳崇州有條不紊整理襯衫的褶痕,“陳家是大戶,注重風水運勢,母俱亡更是悲劇,因此亡故多日,昨天剛公布。父親痛失所一蹶不振,我基不穩,陳淵又嫉恨我取代他,不會為我討公道,肖徽趁機勾結富誠總經理靳桂,把持集團扳倒我,扶持陳淵做傀儡,大肆斂財,轉移境外,移民英國。”
副手說,“頭兒,那肖徽的嫌疑很大啊。”
“肖徽要移民英國,有證人嗎?”
陳崇州緩緩吐出,“齊商。”
組長給他點了一煙,“齊商是什麼人?”
“陳淵仇人的獨子。”他接連吸了幾口過癮,“陳淵08年曾經發六大集團商戰,齊商的生父戰敗破產,跳樓自殺。”
組長不理解,“經營不善自負盈虧,自殺算什麼仇人?”
陳崇州撣煙灰,“齊商認為沒有這樁博弈父親不會自殺。”
“荒謬。”副手撇,“不經商更安全,按照這套理論,他是自己作死?”
組長也叼著煙,“然后呢。”
“齊商發現肖徽在選購房產,他聯系我,我開始查防備。”
“他知道你們兄弟不睦,如果肖徽功跑路,你會垮臺,齊商不樂意自己的仇人風上位,他賣你人,易條件是你兌陳淵,迫他不得翻。”組長分析完,恍然大悟,“對嗎?”
陳崇州一步步挖陷阱,終于導他們徹底偏離軌道。
他不聲笑,“不錯。”
一個下屬這時走進審訊室,附耳匯報,“肖徽在業風評不佳,他行事老巨猾,卻深陳政重,一些違規競爭的項目,基本是肖徽出面完。”
“違規項目?”
“涉及市建工程,碼頭租賃,地皮承包。”
“嚯——”組長環抱雙臂,瞟陳崇州,“都是富得流油的差啊。”
“富誠集團在01年之前,財富維持全省二十名,由于壟斷諸多的大型項目,資本迅速擴張,從上市到躍升全省前五,只耗時五年。幾乎沒有商業貸款,只有董事融資,典型的董事局控。說白了,他們自己玩,玩市場,玩規則,玩偏門。”
“有證嗎。”始終緘默的陳崇州忽然發聲。
組長示意下屬離開,同他四目相對,“陳董這麼關心證據,看來,有一定的可信度。假設是謠言,你的反應應該是激澄清。”
指節叩擊著桌面,噠噠的脆響,刺激得人頭皮發麻。
陳崇州再次笑了一聲,“我的格而已。”
“陳政放權肖徽,他們是否同流合污,或者陳政是幕后。”
他笑意不減,“這是你們調查需要的容,我為親屬,證詞不作數。”
組長舌頭著后槽牙,“在這間審訊室,好像待了一切,實際什麼也沒待,玩這種把戲的審人,陳董是第一個。”
房梁的凹角鑿開掌大的通風口,仄的四方形外面,夜幕漸深。
里面燈慘白,疲倦又抑,陳崇州坐姿筆直,“凡是我清楚的,都坦白了。”
“偽造公章是你嗎?”
他面不改,“是我。”
“理由呢。”
“下套。”
組長挲著兩枚相同的印章,“套誰。”
“套出肖徽和靳桂的真面目,靳桂一直輔佐陳淵,不服氣我繼承,舉報也是他最熱絡,至于陳淵有沒有手,我委托你們調查了。”
陳崇州給陳政和長房留有余地,結局未定,他現在又弱勢,咬他們太干脆,萬一他們二打一,不備勝算。
先擇出陳政,他才不會貿然出手。接下來一打一,起碼有幾分勝算。
組長沉思半晌,下令,“查肖徽,靳桂和齊商。”
副手合住電腦,“那他呢?”
“等三人結果出來。”組長打量他,“有勞陳董在局里委屈一下了。”
“無妨。”
陳崇州眼瞼低斂,遮住幽深的笑紋。
那頭,梁澤文無比納悶兒,他瞥了一眼掛斷的屏幕。
在酒局?
男男推杯換盞,場面香艷喧囂。
可陳崇州所在的環境,分明森死寂。
梁澤文折返,在拐角,和陳淵撞個正著。
他嚇一跳,“王總呢?”
男人倚墻而立,神高深莫測,“良宵值千金,他匆匆告辭了。”
梁澤文訕笑,“我不敢打擾大公子,所以避到這邊接電話。”
陳淵懶得打啞謎,“梁董和老二之間的似乎非常熱絡。”
“大公子...”他惶惶失措,“我和陳董不,真沒什麼——”
“良禽擇木而棲。”陳淵漫不經心打斷,“富誠董事長的勢力確實比一個末位董事大得多,梁董投誠老二麾下是明智之舉,我并無怪罪你。”
“老二攤上麻煩了,富誠極力封鎖風聲,業界如今一無所知,我不妨提前給梁董。”
梁澤文心中一,“上面查稅了?”
陳淵噙笑,“還要惡劣。”
他撂下這句,直奔包廂。
梁澤文心驚膽戰,自己傍上陳崇州,圖利,圖勢。
長實集團有錢,唯獨這倆,他欠缺。
要是陳老二完了,這段日子的結籌謀全白費。
最倒霉是,被視為陳二一黨,禍及自。
***
醫院那頭,李惠芝打來電話,沈楨的手機放床頭充電,湊巧沒在病房,是陳翎接聽。
寥寥數語,李惠芝意識到不對勁。
打算刨問底,沈楨正好回來,陳翎把電話移。
一聽聲音,李惠芝發飆了,“你夜不歸宿和男人在一起?”
沈楨捂住,“是陳叔叔。”
更炸了,“你平輩的不談了,瞄準我平輩的男人是吧?馬上到你爸爸的忌日,你要掃墓氣活他?”
“哪跟哪啊。”沈楨解釋不清,索關機。
一扭頭,陳翎靠著床頭,一手輸,一手捧著案卷,正注視,“你母親誤會了嗎。”
面紅耳赤,“沒。”
陳翎若無其事翻案宗,“了解你況嗎。”
“我和陳教授麼。”沈楨點頭,又搖頭。
他無奈又好笑,“到底了不了解。”
“不太詳細。”
陳翎沒繼續問。
“三叔。”托腮,“你在批閱案卷嗎。”
他淡淡嗯,“對。”
“可你拿反了啊。”
陳翎一怔,回過神,真是反了。
他故作鎮靜看向沈楨,“我在找細節。”
半信半疑,“反著找嗎。”
“高智商犯罪往往不按常理出牌,甄別虛實,同樣要逆其道而行。”陳翎一本正經。
沈楨這回相信了,“三叔,你好厲害,我反著讀字眼花。”
天真得很,俏麗的面孔沒有一雜質,像純凈的溫泉水,不燙人,不凍人。
恰到好的溫度。
陳翎驀地心虛,他極撒謊,尤其對人。
他倉促移開視線,麻麻的字跡映在眼底,他一時失控,笑出聲。
沈楨挨近,盯著他盯的地方,“有收獲嗎?”
茸茸的腦袋蔓延濃郁的發香,青側挽,松松垮垮,慵懶的風。
他回憶起197國道崩塌的山洪,在頃刻夷為廢墟。
廢墟過后,是夕和重生。
有山花爛漫,有脆弱的蝴蝶。
大抵是起死回生的好。
“有。”陳翎所問非所答,“我知道原來我也會撒謊。”
沈楨渾噩,“撒什麼謊?”
他抿,“很多謊。”
是一個永遠不可說,不可,破碎憾的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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