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越長溪早早醒來,著眼睛看看天。天還未大亮,太火紅, 緩慢地從天邊升起、掛在淺藍天空上, 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剛起床, 就看見如此生機的景象,越長溪的反應是,“唉,睡得比狗晚, 起得比早, 但凡高考時有現在一半努力,我早狀元了!”
不舍地看了眼暖呼呼的被窩, 心一橫,起床!
掀開被子的一瞬,“嘶——好冷好冷。”
越長溪也不想早起,但沒有辦法, 今早約了太醫, 對方又有怪癖, 必須在清晨把脈, 據說清晨的脈象更準。
越長溪不懂醫,不確定清晨的脈象是否更準, 但深刻懷疑, 魏太醫就是年齡大了, 早上睡不著,所以編出這樣一句話,哄騙患者早上找他。他也能快點看完病,回家睡覺。
越長溪:絕對是打工人的謀, 本宮看你了!
剛灌下一杯濃茶,宮人匯報,“公主,魏太醫來了。”
話音未落,魏太醫著胡子、朗笑走進來,“哈哈,今日天朗氣清,正適合瞧病。公主,老夫來了。”
魏太醫出醫學世家,家中世代行醫,祖上不乏赫赫有名的大夫。流傳到他這里,卻莫名多出匪氣。
孝靜皇后在時,魏太醫便是醫。越長溪和他十分絡,有幾分忘年的意思。
越長溪:“……”幸虧沒病,要是真有病,早被這句話氣死了。
有氣無力道,“本宮無事,請您來,是給別人瞧病。”
衛良權力很大,但份不高。即便有太醫為他診治,也是最末等的吏目,而魏太醫是太醫院院使,脾氣古怪但醫高明。只有他看過衛良,越長溪才能安心。
魏太醫點頭,“行,但是天冷路……”
越長溪:“坐轎子去,行了吧?”為什麼邊都是奇葩,心累。
魏太醫臉上有種計謀達的愉悅,瞇眼笑道,“如此甚好。”
*
抵達東廠時,衛良依舊昏迷,無知無覺躺在床上,臉比昨天好一點,但仍舊蒼白沒有。
越長溪抱著手爐進來,睫上結了一層霜,冷的打個哆嗦。看見衛良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忽然氣不打一來,“你在睡覺,本宮卻在為你奔波,本宮現在懷疑,你才是真正的公主!”
越長溪氣得牙,心念一轉,反正衛良昏迷,可以為所為。
走到床邊,出一指頭,壞心地了他的臉頰,在角旁出一個小坑,像淺淺的酒窩,模糊了衛良眉宇間的冷漠,越長溪驀地笑了,樂不可支,“行吧,這次先原諒你。”
“你們都進來吧。”給衛良掖好被子,才讓宮人們進來,指揮他們換被子、換床幔、換桌椅,衛良現在不能,否則,甚至想換一個新床。
宮人們扔掉破舊的家,又端進來幾個熱乎乎的火盆,在桌上擺一束鮮花,銀骨炭溫暖但不炙熱,房間氣溫升高,花香四溢,像是春天提前到來。
越長溪坐在乎乎的新被子上,順手把手爐塞進里面。看著新鮮出爐的房間,滿意地點點頭,“新被子就是舒服,有這床被,下次衛良再握住我的手,我能堅持兩個晚上!”
很自然說出這句話,甚至沒想過,衛良再握住的手,完全可以松開,而不是討論堅持幾個晚上。
慶吉早上起來,照例先探師父,他推門進來時,嚇了一跳,差點懷疑自己走錯房間。
房間煥然一新,被子和床幔變暖橘,窗簾換天藍,隨著清風微微浮,像是流的藍天。屋一掃之前的冰冷沉悶,變得溫暖明亮。
越長溪坐在桌邊,用帶來的瓷杯喝茶,慢悠悠開口,“之前的環境不適合養病,本宮自作主張,換了一些東西,希你們不要介意。”
姿態坦然,上說希對方不介意,面上卻毫無愧意,仿佛才是這里的主人,衛良和慶吉只是拜訪的賓客。
慶吉被公主的態度迷了,一時竟分不清,這里是師父的房間,還是永和宮?他想,難道這就是……皇族的霸氣?
他連忙道,“不介意,奴才一直想讓師父換個環境,他偏不同意,多虧公主。”
慶吉眼饞地看著新被子,那是蠶吧,看起來好,他也想要嗚嗚嗚。
慶吉第無數次慨,怎麼傷的不是他呢!
等等……聽見慶吉的話,越長溪一愣,茶杯停在邊。怎麼沒懂對方的意思?
衛良此時住在這里,難道不是因為東廠距離皇宮比較近、方便養傷麼?怎麼聽慶吉的意思,好像衛良一直住在這里?不應該啊,他是司禮監掌印,在外廷有單獨的院落,何必住這?
剛要詢問,外面傳來聲音,“公主,老夫能進了吧?”
越長溪按耐住疑,開門請魏太醫進來,開門時,翻個白眼,“是您自己不進來的。”
魏太醫怪癖之二,不喜雜。他看見宮人們帶著桌椅被褥,愣是要求站在外面,等他們收拾好了再進屋。
魏太醫假裝沒聽見,眼睛盯著衛良,微微蹙眉,拿出脈枕。
慶吉跟在皇帝邊,自然認識魏太醫,他小聲道,“這是?”
“本宮請魏太醫給廠公診脈,”越長溪隨口回道,走到床邊,探頭看魏太醫診脈,神不由自主開始張。
魏太醫先診左手,再診右手,還翻開衛良的眼皮,每看一次,他的眉頭愈深。越長溪看見他的表,心里一驚,怎麼回事?況不好麼?慶吉不是說,太醫說沒事麼!
特別想問,但好歹保持理智,知道不能打擾醫生診病,只好按耐住焦急,耐心等待。
袖子快扯掉時,魏太醫終于開口,他掀開被子,“看一下傷口。”
拆下布條之前,他看了越長溪一眼。意思是,男有別,你怎麼還沒走?
都急死了,怎麼可能走!越長溪理直氣壯,“口而已,難道他有本宮沒有的東西?有什麼不能看的?”
“老夫是為你好。”魏太醫意味深長瞥了一眼,隨后用剪子剪開布條,傷口出的一剎那,越長溪猛地用兩手捂住,眼中滿是震驚慌。
怎麼會……慶吉和太醫都眼瞎麼?這沒事?這不嚴重?
只見衛良口正中間,有一個幣大小的創口,深可見骨,近乎貫穿,黑乎乎的藥糊在上面,像是潰爛的沼澤。
越長溪覺眼前一陣模糊,驀地轉頭,本不敢再看,魏太醫卻笑了,“讓你別看,害怕了吧?”
隔了好久,越長溪從近乎窒息的眩暈中清醒,才反應過來,魏太醫還能笑,證明傷勢真的不嚴重,按住抖的手指,極力維持聲音穩定,“他怎麼樣?”
“還好,傷口避開關鍵部位,沒有繼續深。太醫的藥很有用,恢復得也不錯。至于余毒,很快就能消除,到時候就能醒了。”
越長溪高懸的心臟剛要落下,卻聽魏太醫忽然斂起笑,嚴肅道,“但是,傷口沒有及時理,失過多,恐怕不好恢復。老夫聽說,衛廠公沒有第一時間醫治,而是先去見陛下,你們年輕人啊,真是太不拿自己的當回事了。”
慶吉下意識看向公主,又飛快收回視線,支支吾吾道,“當時況急,有重要的事和陛下匯報。”
慶吉那一眼很蔽,越長溪卻發現了。
猛地明白那一眼的意思,那天被皇后誣陷,衛良知道衛想害,所以……他沒有管上的傷,即便這傷可能要他的命,他依舊選擇趕來乾清宮,因為他要救。
比命更重要。
越長溪近乎苦笑,想不通——衛良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明知道不可能死,哪怕皇后功、申帝相信用巫蠱之,也最多罰去冷宮。
不會死,但衛良會死。他明明知道所有事,為什麼還會犯錯。
為什麼呢?人為什麼會明知故犯?越長溪著指尖,覺得自己也許知道答案,但那答案太直白又太飄渺,始終無法相信。
垂眸,嗓音莫名沙啞,“失過多,該怎麼治?”
“若是尋常人家,失過多,定會落下病,好在他份不一般,”魏太醫哼哼一聲,提筆,“老夫開一副藥,連續服用三個月,再配合傷藥,保證他恢復如常。”
落筆飛快,魏太醫把藥方遞給慶吉,慶吉匆匆掃過一遍,神一滯,“這……”
魏太醫已經在收拾藥箱,語氣故意拔高,“怎麼?你不會想說,東廠也沒有這些藥?”
慶吉面難看,“有些藥,實在難得。”
“你莫要騙老夫,”魏太醫吹胡子,“百年老參、何首烏……上個月東廠抄大皇子府,不知拿走多,怎麼會沒有!”如果東廠沒拿走,那些本該是他的藥,他的!
原來有,但不代表現在有啊……慶吉又急,又不知道說什麼,慌中,藥方被走,越長溪直接拿起藥方,從上到下讀了一遍,點點頭,“東廠都有。”
“兔崽子,就會騙人,老夫知道,你就是想坑我的藥,”魏太醫氣呼呼罵了慶吉一頓,提起藥匣,臨走時補充道,“此冷,不適合養傷,最好能換個地方。”
慶吉臉更難看了,嗚嗚嗚,他要怎麼回答這些問題。
他艱難措辭,“師父昏迷前,主提出來這里養傷。東廠距離……乾清宮比較近,如果陛、陛下有事,師父能及時趕過去。”他太難了。
“若是如此,也不好換地方,”魏太醫皺眉,捋著胡子道,“如果能一直像現在這樣,用炭火維持溫度,也可。但切忌,不可過熱,傷口出汗,不利于恢復。”
這一次,不等慶吉開口,越長溪直接回答,“您放心,東廠也有炭。”
保持溫而不熱,只有銀骨炭能做到,不愧是東廠,真他娘有錢!魏太醫慨著,搖頭晃腦離開。
魏太醫走后,房間只剩慶吉和公主,慶吉滿臉崩潰。越長溪沒看對方,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遞回藥方,“去找半枝,藥材和炭都拿最好的,如果不知道怎麼熬藥,永和宮也有專門的宮人。”
慶吉一愣,忽然跪下,“謝謝公主,奴才謝謝公主。”不說藥材,單是銀骨炭,已經價值千金,公主果真是好人嗚嗚嗚嗚。不知永和宮還缺人麼,他也想去!
“謝我什麼呢?”慶吉走后,越長溪靠在床邊,看著昏睡中的衛良,面前所未有地復雜,“那些東西,原本就是他的。”
魏太醫說得對,抄大皇子府時,東廠拿走很多東西,大多是藥材,因為……那時風寒。
那幾日,藥材如流水一般送進永和宮,還笑著和半枝說,東廠肯定有個草藥園子。
現在看來,東廠沒有藥園子,只是有個傻子。
至于銀骨炭……越長溪嘆息,永和宮的銀骨炭用都用不完,就連過年宮宴,桌上都有銀骨炭,保持飯菜溫熱。還以為今天的炭很足……
“我是不是太遲鈍了,”越長溪捂住臉,眼中呈現出一種茫然,像是剛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站在馬路中央,四周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又似乎沒有地方可以去。
在床邊角落,向后坐時,忽然到一個盒子,可能是換被子時,不小心掉出來的。回手,盒蓋卻被開,里面的東西掉出來。
——是兩塊手帕,手帕邊緣用藍細線繡著蜿蜒的小溪。
越長溪一愣,這是的帕子。
想起來,衛良傷時,的確送過他帕子,原來他沒有扔,而是洗干凈、燙平整,細心地收在盒子里。
我命硬。這是我一出生便會縈繞在耳邊的話,算命的瞎子說我是白虎座煞,女生男命,先天剛硬,克夫克子克自己。村裡人都說我活不下來,陽氣太烈,就算是硬保住命了,以後也是個傻子。可當領堂大神的姥姥不服,年年為我燒替身,拜堂口,收兵馬,積福德…………我是白虎女,帶你認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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