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錦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答應下來。

時間促，魏璇的龍袍仍是在玥國所制，但大同小異。明黃的輯在前出團龍的紋樣，下擺繡了海水江涯的紋樣，昏暗中如翻滾的波浪。

稔于禮儀，替他一件件穿好，連襟都整理得一不茍。

魏璇轉回，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抬手甩了下寬闊的袖，問道：“娘娘，朕穿這一好看嗎？”

他眼中懷著熱忱，似乎急切地的認可，以至于聲音有些焦急。

碧藍天空中升起微弱的亮，薄得像的紙，破曉的日過窗欞，淺淡的暈倒映在周旖錦的眸子里。

打量著魏璇，粲然一笑，不吝賜他夸贊：“好看。”

魏璇低下頭的瞬間，周旖錦看見他角不易察覺的一抹狡黠笑意。

“朕走了，”他抬手了周旖錦的發，這番自然的態度，仿佛曾做過千百遍般悉。

魏璇又將房間懸掛的佩劍取下，說道：“娘娘累了，就再睡會兒，醒來記得喝藥。”

說罷，他推開門走出去，晨曦的亮穿云層，明晃晃傾灑下來。

周旖錦穿的薄，在門邊安靜地站了好一會兒。

半夜似乎下了小雨，空氣里是冷冽的秋涼，糅雜著泥土潤氣息的青草香氣，飄進的鼻息間，黑夜與白晝的接之時，四周都是幻妙清盈的影，一時間令鼻尖一酸，幾乎想要潸然淚下。

他們之間的意和關系如今算是什麼，連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但篤定的一點是，絕不愿再一次犯從前的錯誤，在這冷的深宮蹉跎，更何況，與魏璇是那樣糾葛的份。

而如今留在宮里的時日短暫，魏璇愿意做什麼，由著他去也罷，左右也無權反抗，細細想來，其實并不厭惡，甚至像是彌補了某種自己也不愿面對的、的心思。

耳邊響起柳綠詢問的聲音：“娘娘。”

“秋天涼，娘娘莫要傷了子，”見神思不寧，柳綠有些心焦，忙尋了披風給系上。

周旖錦喝了溫茶，也無心思再睡，便命小廚房呈早膳來。

柳綠站在一邊，手足無措，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問道：“娘娘，昨夜皇上在湯泉中……”

分明是關切的話，卻令柳綠渾都起了皮疙瘩。

“娘娘是皇上的恩人，皇上怎能對娘娘……”柳綠的眉皺著，手指攥拳，語氣里飽含憤恨。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旖錦的神異常平靜，仿佛隔岸觀火，問道：“皇上還是質子之時便對本宮有意，你真當瞧不出來？”

嘆了口氣，繼而道：“如今他是皇帝，哪怕本宮不愿，又能如何呢？”

“可是娘娘這般委屈，奴婢看著心疼。”柳綠嘆惋不已。

周旖錦靜默了一會兒，又抿了口茶，小聲道：“皇上平日里乖順，又姿尚可，本宮也算不上十分委屈。”

此言一出，柳綠驚訝張開的幾乎合不攏，聲音抖著：“這、這——”

不僅是周旖錦如此大膽妄議天子帶來的沖擊，那無可奈何又平靜坦然的神，驟然令想起過往的種種，在皇上還是質子時，娘娘似乎便對他格外的關照……

混的思緒雜，柳綠一時啞口無言，倒是周旖錦先開了口，緩聲勸：“莫要為本宮擔心，這些日子，也別同皇上起沖突。”

口中的“這些日子”，立刻令柳綠回憶起屜里那一大疊早準備好的地契通牒，試探問道：“娘娘的意思，咱們過陣子，還是要出宮？”

周旖錦點了點頭：“若一切順利。”

有了這句話，柳綠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勉強放了下來，懷揣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言道：“娘娘，昨夜派人去尋頌寧公主和掌印，終于有消息了。”

心里牽掛著蘇新，問道：“頌寧公主在外邊逃了這些日子，實屬不易，娘娘可要將接回來？”

周旖錦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不必了，給一筆銀子安家便是。”

魏璇平日里雖還算收斂，可那子里帶著偏執，難說哪日便點著了火，蘇新住在宮里縱能榮華富貴，可若不順他的意，保不齊將蘇新當威脅的籌碼，不如給足了銀錢，讓遠離紛爭，過安靜日子。

早朝持續了很久，齊國如今國力衰微，兩國合并，國號便遵從了魏璇出生之地，依舊名“玥”，國都卻遷至了齊國。

另外，改年號為長治，另安排了員品級，生者死者一應冊封，頒布新政，大赦天下，萬民朝拜敬頌。

無論對玥國還是齊國而言，魏璇都是最年輕的一任皇帝，渾幾乎有用不完的力，短短數日便將繁雜的國事理得有條不紊。

或許是新皇的格外開恩，周家仍鼎立于朝廷之中，甚至周丞相的左丞之位依舊沿襲，霎時間，周家如日中天，招引無數附庸者，唯獨一奇怪，那便是對新皇有養育之恩的淑貴妃，遲遲未賜封號，各議論層出不窮，卻誰也不知道答案。

欽天監算了日子，將魏景的葬禮定于五日之后，趕制的龍袍也是在這一日送到了魏璇手中。

周旖錦為曾經的六宮之首，穿純白素，率領前朝妃嬪替魏景送葬。

胡懷瀠和鄭晚洇并肩站在后不遠，而沈妃則臉青灰，雖也在前方，卻恨不得找個地鉆下去。

三皇子病弱，四皇子又被俘，葬禮一事只能由魏璇親領，與并肩站在最前方，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簾幕，隔開了他們周的世界。

靈堂，滿室皆是純白的帷幔，各妃嬪和皇室眾人依順序燒香磕頭，四都是哀戚的哭聲，綿長蔓延，可那哭聲中幾分真，誰也不能得知。

封棺的一剎那，周旖錦的目終于在魏景臉上停駐。他才不過四十的年紀，歲月的痕跡并不顯，那為擋下的箭傷已被理過，有著料的遮擋，全然不見蹤影。

他臉上的神依舊是平靜安寧的，不做任何表時，反而看出樣貌堂堂，眉心微微有幾分壑，除了斑白的發，同初見他時，并無太多變化。

那日在養心殿中，他中箭即亡，一代君主，登基不過短短幾年，甚至連言都不曾留下，便轟然離世。

哪怕他什麼都未說，心中也覺著，替擋箭的那一刻，魏景也曾真心實意地對有了一，的原諒，哪怕這已無濟于事。

周旖錦抿著，眼看著那棺材的隙漸小，最后一點亮也消失不見，沉默地移開了眼神。

哀哭聲頓起，幾乎像是約定好一般，各妃嬪的眼淚如珠串般往下掉，周旖錦斜睨了一眼，從前還真未發覺這些人有如此天賦。

目收回的瞬間，余卻看見邊魏璇的眼神，毫不收斂地過來，目如炬，凝視著，似乎想從臉上尋到同樣悲傷的痕跡。

那眼神像是警戒，又像是昭示，令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魏景纏綿病榻之時，是怎樣與魏璇糾葛不清，甚至魏景尸骨未寒，靈堂出/殯之前，又是怎樣與他被翻紅浪，纏綿春宵的。

曾經自詡高潔、目中無，可如今差錯，卻偏偏了自己最厭惡的，禮儀淪喪、道德敗壞之人。

周旖錦良久地靜默著，四周的哭聲像是煙霧，縷縷鉆進每一寸，打上罪惡的烙印。

李祥拉長嗓音頌旨哀悼，不知過了多久，周旖錦的彎都有些酸痛，而那綿延不絕的浩的哭聲也終于歇了。

從頭至尾，眼眶中連一淚也不出來。

魏璇并未留，儀式過后，便帶著眾人熙熙攘攘回了養心殿，留下一地心思各異的前朝妃嬪，三兩群聚在一，哀悼著們逝去的青春和憧憬即將到來的新生活。

周旖錦份顯赫，又是新帝恩人，自然了眾人趨之若鶩的焦點。不愿應付，便帶著胡懷瀠和鄭晚洇匆匆離去。

三人走遠了，鄭晚洇臉上的笑意才全然顯出來，那喜悅之幾乎染上眉梢：“姐姐，祖父同我說了，等時局安靜下來，便準我回府，父母親也不會再給我安排親事了。”

頰邊浮出兩個可的酒窩，抓著周旖錦的袖子搖了搖，撒道：“屆時還姐姐幫我行個方便，好不好嘛。”

周旖錦被狗的語氣逗笑，答應下來：“你想出宮，誰也不攔著你。”

說罷，目又落在一邊的胡懷瀠臉上。胡懷瀠方才同那些妃嬪一并哭得厲害，此刻眼眶還泛著微紅，臉也有些慘淡，沉了片刻，說道：“娘娘去哪兒，嬪妾便跟去哪兒。”

心中懷著是人非的悲憫，魏景的離世似乎卸下了心頭的重擔，可想到家中境況，又不由得嘆了口氣：“嬪妾決不耽誤娘娘，哪怕做個娘娘邊服侍的下人，也好過回那沉悶的府邸里去。”

周旖錦看著這副模樣，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總歸一切都結束了，本宮邊哪還缺服侍的人，這些年你了不苦，自然要福去。”

幾日聚在一聊了半天，轎子在棲宮門口停下來，胡懷瀠不舍地著周旖錦進門的背影，臉上泛起些疑。

“鄭婕妤，你可聽說了，皇上冊封時，那樣長的名錄，獨獨沒寫貴妃娘娘的名字。”皺著眉問道。

鄭晚洇天真無邪，并不懂其中用意，“或許皇上激娘娘恩，要冊封娘娘太后，禮節繁縟，才耽擱了下來呢。”

胡懷瀠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