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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夜晚，一皎月懸掛在夜幕上。晚風一吹，淡淡的梔子花香飄過來，滿巷子躥。

這年月資缺乏，大家伙兒都過得不容易。雖說鎮上家家戶戶都拉了電線，裝了電燈，但大家還是不舍得電費，習慣了黑就睡覺的作息。

迫不得已需要用燈時，也寧愿用更便宜的煤油燈。

若誰家大晚上還是亮堂堂的，那才顯眼呢

。

而這會兒，上西口北橋河那兒，最摳門的姜家小院卻亮起了燈。

“媽，你說這什麼事？嫁到王家是自個兒答應的，沒人摁著頭迫的吧，跳河又想做什麼？這要是死了，別人還不知道咋說咱們家呢。是嫌嫁妝了還是咋地，也不看看咱們的家底，人王明華好歹大小也是個兒，家底也厚實。

聽大妹說，王家有親戚在北京咯，那可是首都，要啥沒有啊。人親戚對王明華可好了，隔幾個月就大包大包地給他寄東西。什麼麥、水果罐頭，咱們當稀罕玩意兒，人家就是隨手送的禮。

三丫頭要是嫁過去，簡直是落在福窩里。”

“好了，你小點聲……”

另一道聲音頓了下，順勢低下來。

“王明華工作面，長得也賴看。大妹去之前跟我說過，別看王家吃穿用度平時比大伙兒就好上那麼一點，但人明著呢，懂得財不白。要真想顯擺，紅星鎮最有錢的就是他們家了。”

“明華是不錯，但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王明華先娶了大妹嘛。”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妹命苦，年紀輕輕就走了，留下兩個小娃子。那王明華要是娶了別的人，你能保證其他人會對春兒和小偉好？媽，這后媽啊，有幾個是好的喃，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還能真心對待？要是三妹嫁過去就不一樣了，咋說也是自家人，總不能待外甥外甥吧。”

說到這兒，聲停頓了一下，不屑地咕噥道：“一問就都同意了，誰知道是真心疼侄子侄，還是對自己姐夫有心思。”

……

兩人說話聲音其實不大，但這年月的房子本不存在隔音效果這回事。

隔著一堵墻的屋子里，躺著一個年輕、面容姣好的孩，將這番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姜糖，不，現在已經了三十年后的江糖，曾經的著名公知，后來的強勢中吹江“政委”。

江糖做了一個夢。

重復演繹著一個和同名姓同音的人的一生。

明明記得自己死了。

死在油罐車炸的那一天。

江糖不明白，人死了，為什麼思維還能如此活躍，還會做夢呢？

一向思緒清晰的大腦在這一刻似乎罷工了。

有心想找人問問，卻沒想到畫面一轉，孩被幾個小孩兒騙到了河堤，趁其不備推到河里。

目睹殺人現場，江糖猝不及防，下意識呼救，想手去拉——

然后，從夢里醒了過來。

江糖坐起，這才發現自己此刻在的地方不是醫院，也不是家里，而是一間破敗、黑黢黢的屋子。下的床上只有一床竹篾做的涼席，涼席邊緣還出干草的痕跡，硌得后背作痛。

不遠擺著缺了一條的斗柜，和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杯。

江糖是正兒八經的大院子弟，生于七二年，死于一八年。

未婚無子，瀟灑了一輩子，也在各大國際會議上噴了別國代表一輩子。

在那不安的年月里，年齡尚小悟不深。

等稍微長大一點兒，懂了事，又改|革開|放了。江家大伯被調到小漁村，參與了深市的建設。江爸沒走仕途，但借著家里的人脈比其他人先得到消息，通過政府的鼓勵政策率先在深市干了一番事業，了大院里最有錢的人。

除了不記事的那幾年，江糖還真沒住過這麼破的房子。

“三丫頭。”

江糖正出神，木門發出‘吱呀’聲，一涼意隨著來人的腳步聲撲面而來。

李宗秀進來后就想開窗戶，卻不想床上傳來虛弱嘶啞的聲音：“別開。”

李鐘秀手一頓，下一瞬還是自顧自地推開了小木窗，里不停念叨著：“這都快夏了，外頭已經開始變悶熱了，咱家靠河，水汽被風一吹呀，也好替你醒醒腦子。”

“你說你咋就那麼糊涂呢？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非得學別人跳河？你要是沒了，我和你爸不得傷心死？聽媽的話，別鬧了，三丫頭。”

江糖心說，“三丫頭”可不是投河自盡，明明是被幾個破孩子謀殺了。

還來不及張，又聽對方繼續說道。

“我曉得，你不喜歡王明華，他又比你大了十來歲，讓你嫁過去你覺得委屈，心里不痛快。

但三丫頭啊，你想想春兒和小偉，你姐臨死前都放不下他們。他們哪回見你不是一口一個小姨，你忍心讓他們到別的人跟前被待欺負？你以前最疼他們的啊。”

李鐘秀生了兩兒兩。

兩個兒子的到來免了被婆婆磋磨，自然是的掌中寶，時時刻刻得惦記著。

但兩個兒之中，更心疼大兒。

大兒姜寶珍生下來就弱多病，比不得別人健康，但從小就甜會哄人，對誰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笑瞇瞇的。加之又是兩口子的第一個閨，李鐘秀不免照顧幾分。

而小兒呢。

三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就跟那木頭樁子似的，一下一下，天埋著頭耷拉臉，活似誰欠了錢一樣，這誰能喜歡得上啊？

久而久之，這兩分偏疼啊，就漸漸變了十分偏心。

對大兒豁出命去生的兩個孩子，李鐘秀打心底里疼。

江糖慢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了，將糟糟的頭發捋順，出一張干瘦卻漂亮的臉來：“……王明華？”

腦袋的疼。

整個人震在當場，這……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啊。

江糖腦子糊涂著呢，直到現在，依然不太能接自己被油罐車炸死的事實。但王明華這個名字一出，江糖立刻將朦朦朧朧間接收到的記憶融匯貫通了。

這是出事前看的最后一本小說。

從高三的侄兒手里繳獲的。

江糖的大哥大嫂都是事業型強人，兩夫妻都從政，夫妻倆異地好多年了。

侄江可心從小就扔給爺爺帶。這不，孩子剛放暑假，接到父親邊又趕上江博遠要跟隨總理訪問澳大利亞。

孩子他媽又到基層考察了。

只能將兒送到江糖這兒。

出發前，江博遠特意叮囑江糖，對閨一定要用雷霆手段。

所以在發現侄天天沉迷小說后，江糖出手了。

而這本做《偉大母》的小說，講述了主姜糖為了照顧親姐的脈，毅然決然輟學嫁王家，為這個家庭殫竭慮，付出一生的故事。

因為姐妹同嫁一夫，雖然姜家向街坊鄰居解釋過主嫁過去是為了照顧兩個孤苦伶仃的外孫。

但大家伙兒面上夸贊主姐妹深，寧愿犧牲自己的一輩子幫姐姐養大孩子。背地里卻逢人就說主道德敗壞，小小年紀就勾引姐夫，親姐姐剛死就迫不及待嫁過去，說不得是肚子里揣了貨。

更有過分者，還說姜寶珍是被姜糖氣死的……

主頂著這樣難聽的名聲嫁到王家，可想而知日子過得有多糟心。

不僅婆婆苛待不待見，嫂子不屑日常怪氣嘲諷不檢點，就連姐姐的兩個孩子也恨上了，當真相信了外頭的流言，認為是主害死了他們的親媽。

換別人，遭遇這種地獄模式，早就撒丫子跑路了。

可主是娘道文的主角啊，憨啊，任勞任怨是必備的特質。

不敢苦累，像頭老黃牛一樣將王家上下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一咬牙就是十多年，在的善良化下，婆家終于敞開心扉接納了，侄子侄也不像之前那樣排斥。

可好景不長，王明華行差踏錯，不小心中了別人的圈套，不僅沾染了桃糾紛，還被舉報貪污賄。

眼看著公職是沒法干下去了，想東山再起便只能下海從商。

臨走前，他從外頭抱回來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拿了家里大部分積蓄前往沿海闖。這一走，幾年沒傳回來音訊。

彼時，公婆年紀大了，大哥嫂子也有自己的小家要顧。

主為了完自己對姐姐的諾言，培養三個孩子才，不得不拼命打工撐起王家的門戶，以至于年紀輕輕就熬壞了子，不到四十歲就胃癌晚期。

臨死前，丈夫王明華終于錦還鄉，握著的手道了聲“辛苦”。

三個孩子也熱淚盈眶，圍在病床前，真意切地喊出了那聲“媽媽”。

江糖：……

小說扣文名，彰顯人間有溫暖，有真，確實人肺腑。

如果不是“姜糖”的話，會順勢流幾滴的眼淚，再冠冕堂皇地慨一句，劇設定很膈應，但確實真摯。

江糖自嘲地扯了扯角，有點想笑，卻發現實在笑不出來。

這麼怪陸離的事，竟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