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一瞬,八月轉眼就過去了,天氣就漸漸涼了下來,晨起的時候,單薄的衫都有些穿不住,坤寧宮的朱墻邊種了幾株桂花樹,這會兒已經開得很好了,趁著花還未謝,幾個宮婢正在忙著摘桂花。
新鮮的桂花曬干后,做桂花糕,香糯清甜,大黃狗在花嫵的腳邊來回轉悠,搖著大尾撒,黏黏糊糊,倒讓想起某個人來了,花嫵看得有些好笑,道:“你也想吃?”
大黃狗殷勤地搖尾,汪了一聲。
花嫵掰了一塊糕點喂給它,狗子興地吃起來,太已經升起來了,線明亮,托著腮,微微瞇起眼看向遠,宮殿層巒,金紅的芒映照在琉璃瓦上,金燦燦的,滿天祥云。
看了一會兒,忽然對綠珠道:“那個玉蘭的,你讓過來。”
綠珠聽罷,立即去了,不多時,領著一個著淺碧衫子的宮過來,手里還捧著摘桂花的小籃子,有些不知所措,向花嫵行過禮,方才怯生生道:“不知娘娘喚奴婢來,有什麼吩咐?”
花嫵笑道:“抬起頭來說話。”
玉蘭便順從地微微抬頭,看著花嫵,能坤寧宮做事,的模樣自然不錯,算得上清秀佳人,個子小,看起來有些弱,花嫵笑著稱贊道:“模樣生得真俊,做個下人實在是委屈了你。”
玉蘭連忙垂下頭,吶吶道:“娘娘謬贊了,奴婢不敢當。”
“這有什麼不敢當的?”花嫵又給大黃狗扔了一塊桂花糕,笑道:“好模樣是天生的,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對吧,綠珠?”
綠珠雖不知是什麼意思,卻也笑著附和道:“娘娘說得有理。”
花嫵平日里并沒有什麼架子,主仆有說有笑,那玉蘭漸漸放下心來,聽們說起宮里一些瑣碎事,正在這時,忽聽花嫵點了的名字,道:“尚儀局前陣兒跟本宮說,放了一批宮太監出宮了,十分缺人手,我瞧著那是個好去,事兒,清閑,月俸也比旁的地方高,不如就把你調過去。”
玉蘭聽罷,吃了一驚,急急跪下去道:“奴婢……奴婢想追隨娘娘邊,為娘娘效命。”
花嫵手呼嚕大黃狗的頭,笑道:“可坤寧宮用不上這麼多人伺候啊,再說了,尚儀局哪里不好?你好好做事,往后還能有機會晉為尚儀,不比在坤寧宮做個大宮強得多?”
玉蘭一時語噎,支吾著,仍然不太愿,綠珠微微皺眉,輕聲呵斥道:“娘娘心善,親自給你安排了好去,又不是鐘鼓司浣局那種苦差事,你不趕謝恩,還想著挑三揀四?”
玉蘭再不敢有二話,連忙叩頭應道:“奴婢謝娘娘恩典。”
花嫵微笑擺手:“收拾收拾,就去尚儀局辦差吧。”
玉蘭又磕了一個頭,站起來,看了花嫵一眼,輕咬下,垂首退下了,尚儀局自然是好去,可是一旦去了那里,就再沒有機會得見天了。
待玉蘭一走,綠珠還在不滿地抱怨道:“從前只覺得還算老實,卻不想這般沒眼。”
花嫵卻悠悠道:“我倒覺得太有眼了。”
聞言,綠珠神茫然,但是花嫵又不說話了,日頭升起,天邊朝霞絢麗,如火一般,沒什麼心思欣賞,怔怔地發起呆來,正在這時,有一名宮人過來,輕聲稟道:“娘娘,慈寧宮來了人,說是太后娘娘要召見您,讓您趕去一趟。”
自中秋節過后,太后便稱病不出慈寧宮,一直持續到如今,花嫵清楚其中的緣由,病不病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太后也沒別的辦法,因為花府的案子還未結,周璟又因為失憶忘了,甚至不能開口替花家求。
太后一稱病,周璟就坡下驢,把請安都免去了,說不打擾太后靜養,這一下太后更是進退兩難,今日特意趁著周璟去上朝的時候,召見花嫵,不必想都知道是因為什麼。
慈寧宮派了人來,花嫵應召前往,太后瞧著尚好,大概是這段時間發愁,故而神不佳,命人給花嫵上了茶,也不寒暄了,開門見山道:“你是花家的孩子,如今花家有難,你也該出援手幫一把了。”
說著,皺著眉嘆氣道:“哀家最近想辦法去見了你祖父一面,那刑部大牢里哪是人呆的呢?才這麼幾天,他就像是老了十歲,一病痛,還有你太|祖母,原就染了病,如今更是加重了,眼看就不行了……”
說到這里,太后幾乎說不下去,紅了眼眶,用帕子拭淚,看向花嫵,卻見神平靜,沒有一波瀾,像是在聽旁人的事一般,無關己,一寒意自心底升起,太后有些怒了,責備道:“你這孩子,難道不擔心他們麼?”
花嫵執著團扇,垂眉斂目,道:“謀逆是大罪,縱然臣妾擔心也沒法子呀。”
“怎麼會沒有?”太后急了,甚至忘了低聲音,道:“皇上如今只記得你,又對你諸般寵,哀家都聽說了,他日日宿在坤寧宮,甚至連朝都不愿意去上,你只消提醒那麼一兩句,皇上他自然能領會你的意思,對花家從輕發落。”
花嫵抬眼,反問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臣妾干政?”
太后神一僵,解釋道:“這、這怎麼能算是干政?花家是你的娘家,你為花家求,不過是人之常罷了,以皇上的子,他不會怪罪你的。”
花嫵忽而笑了,生了一雙杏眼,笑起來很好看,眼尾向上挑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太后有些莫名其妙,語氣怒道:“你笑什麼?”
花嫵眸盈盈,聲音依然帶著幾分笑意,道:“花家是太后您的娘家,可不是臣妾的娘家,從臣妾離開花家的那一刻起,就與他們沒有了任何關系,花家人是死是活,都與臣妾不相干。”
聽聞此言,太后愕然瞠目,既驚且怒,瞪著花嫵,用手指著,哆嗦道:“你、你這沒心沒肺的東西,你真是——”
氣到話都說不順暢了,抬手就要扇花嫵的掌,綠珠驚起來,花嫵飛快地別過臉,沒扇著,只是眼角被刮了一下,霎時間就紅腫起來,長長的一道口子。
太后氣急敗壞地罵道:“狼心狗肺!花家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就是這樣報答的?!”
花嫵的眼角火辣辣地疼,但是并不在乎,而是慢慢地回過頭,微揚起下,那是一種不服輸的姿態,很冷靜地,一字一頓道:“花家折磨我這麼多年,還想要我報答他們?當年我娘死的時候,可沒我回花家去!”
“住口——”太后怒極:“花家有哪一對不住你了?給你吃給你喝,將你養大人,你太|祖母那麼大年紀,還要日日為你心,你如今倒好,當上了皇后,就忘了祖宗?”
花嫵站起來,冷笑著道:“對,就像養一條狗一樣養著我,無論到什麼辱,也要拼命幫著花家謀前程,可是誰我天生就是白眼狼呢,花家當初就該讓我待在那庵子里,聽天由命,今日也不會等來我反咬一口了。”
越說越怒,越怒卻越冷靜,看著太后失態驚怒的模樣,花嫵心中生出莫大的快來,想報復花家,想了很久很久了,從離開花家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在期待著這一天,如今桎梏的牢籠被打破,終于自由了。
“對,”太后的聲音有些發,點頭道:“對,當初就該把你放在那庵子里,花家不該接你回去,若不是、若不是你救了璟兒,先帝念你世凄苦,親自下了圣旨,就不會有這一遭……”
花嫵的子略略一僵,杏眼微睜,可是太后沒有發現,陷了極度的憤怒與悲傷之中,兀自拭淚,哭著罵道:“真是造孽啊!花家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落井下石,沒心沒肝的東西……”
翻來覆去就著這幾句話罵,花嫵再也沒看一眼,轉就離開了,綠珠連忙追上去,但是花嫵的步子邁得很快,很急,差點都沒追上,眼看花嫵的背影消失在慈寧門口,綠珠再顧不得形象,兩手撈起擺,撒就追:“主子,等等——”
才出了慈寧門,的聲音就戛然而止,傻傻地看著前方的花嫵,以及面前站著的天子,周璟像是剛剛才下朝,照例穿了一襲深常服,正低頭著,花嫵舉著右手,那架勢……
像是要打人。
綠珠惶恐地想,這究竟是想打,還是已經打過了啊?
的心砰砰跳著,整個人都快昏厥過去了。
周璟低頭看著花嫵,又看了看舉起的手,遲疑道:“怎麼生氣了?”
花嫵雙眸微紅,不知是氣的還是什麼,抿著,像是在竭力掩飾自己的緒,只是聲音依然不穩,慢慢問道:“當初,是因為你……我才會被接回去,是不是?”
問得沒頭沒尾,周璟卻聽懂了,他沉默片刻,道:“是。”
花嫵死死盯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慢地放下手,綠珠提起的心也跟著逐漸放下來,捂著心口暗道:還好還好,沒有打……
下一刻,周璟忽然手捉住了花嫵的手腕,一用力,只聽啪的一聲,清脆無比的掌聲響起,所有人都驚呆了,周璟這才回過頭來,將花嫵的手握在手心,輕輕了,然后不顧的掙扎,把人抱懷中,親吻著的發頂,低聲道:“對不起,絨絨,別氣了,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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