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那麼一瞬間,江云蓉覺得面前的江厭辭是個傻子。自己的小妾心里記掛著別人,他不在乎?
這正常嗎?這不正常啊!
江云蓉深吸一口氣,轉頭向月皊,這一看,差點一口氣沒過來。剛剛急著興師問罪,竟沒發現月皊穿了一件白狐裘披風,而在披風下也是一嶄新的。
好巧不巧,和上的裳撞了。
上這條子本就是舊,勉強上。而月皊上的那條子一看就是今冬的時興款。
“送客。”江厭辭抬步往屋子里走。
月皊心里惦記著江厭辭上的傷,看也不看江云蓉一眼,急忙轉跟著進了屋。
旋起的角在江云蓉眼前晃過,明明離得那麼遠,卻像打在的臉上。
江云蓉拂袖轉。
吳嬤嬤冷眼看著,板著臉開口:“二娘子是不是該將我們院里的東西放下。”
東籬訕訕,將懷里抱著的那個鋪滿金子的食盒遞給一旁的婢,快步跟上江云蓉,悄悄打量著主子的臉。
——明明來時是為了挑撥看熱鬧的,沒想到反被趕了出去。
還沒走出觀嵐齋呢,江云蓉迎面看見小廝抬著一排排的箱籠往這邊來,箱籠上的標識認的,是九環街的海棠春。海棠春里專賣子服飾。
江云蓉猛地停住腳步,轉回。臉蒼白,眼中又布滿濃烈的氣憤。
為了買月皊花了積蓄,就連府里小妾都穿上新的時候還得湊合著穿舊衫。而買下來的人,卻買了一箱又一箱的新服!
江云蓉氣惱地心口疼。
“娘子……”東籬拉住的手寬。
江云蓉甩開東籬的手,快步回自己的住。東籬不敢再多說,默默跟上去。回去了之后,江云蓉摔了好些東西,最后沉著臉坐在梳妝臺前,拉開屜。
屜里有一個木盒,盒子里裝著月皊的契。
握著木盒,忽然笑了。只要這契一日在手中,那個小賤人便一日逃不出的掌中!說:“東籬,去一趟陳家。問問陳家六郎還想不想買月皊。”
東籬愣了一下,猶豫道:“這、這不太好吧?已經到了三郎的房里……”
江云蓉橫目過來,東籬立馬住了口,轉出去辦。
·
吳嬤嬤冷眼掃過院子里的下人。今兒個婢們打掃時,有人進了月皊的小間,翻看過那個食盒,然后悄悄通報了消息,江云蓉直接帶著人過來捉贓。
院子里的這些婢們,只芳甸、流霜、月照和白沙四個是帶過來的自己人,剩下的都是江家人。這些下人們中,不知道有多個人會是別人的眼線。
吳嬤嬤心里明白,剛過來,這是必不可免的況,只能慢慢分辨,就算辨出來了,也得繞著彎子趕人。
急不得。
吳嬤嬤轉進了屋,看見月皊坐在高腳凳上,目虛置地發呆。
“嬤嬤!”月皊見了,立刻亮起眼睛來,接著又蹙了眉,面難。
“姨娘有什麼吩咐?”
月皊指了指箱籠,小聲問:“我不知道要將它們放在哪兒。我那屋子實在太小了,放不下……”
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帶著點窘迫。
吳嬤嬤清楚月皊那間屋子的況,早就吩咐了,說:“婢正在收拾地方,一會兒就會安置妥當。”
月皊的眼睛立刻彎起來,笑著說:“就知道嬤嬤周到!”
孫福從外面進來,剛巧聽見兩個人的對話,他笑著說:“姨娘那屋子仄,木板睡著也不舒服。姨娘還是應當換個地方安歇吁。”
月皊抿著不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想睡大屋子拔步床嗎?沒有呀。
吳嬤嬤瞥了一眼月皊的神,就知道沒聽懂。難得和孫福統一戰線一回,沉聲道:“姨娘若是覺得那窄床睡得不舒服,就去大床上。”
月皊仰著小臉著,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吳嬤嬤頓了頓,再補充:“睡自己男人的床,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孫福的那雙小眼睛瞇一條。
這下,月皊聽懂了。
“我、我……”微微張了,驚得說不出話來,臉頰卻逐漸暈了紅。
江厭辭從浴室里出來。月皊見了他,臉上的紅暈染得更濃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剛剛的對話……
吳嬤嬤便不再多言,稟了一聲就去了庫房。孫福也跟著出去,笑嘻嘻地問:“你說,咱家這回押的賭,能贏一波大的不?”
吳嬤嬤“嗯”了一聲,一如既往地敷衍。
·
江厭辭胳膊上的傷被月皊得流了很多,他一回來就去了浴室淋浴清洗。此時剛從浴室出來,經過月皊的時候隨意瞥了一眼,見臉蛋紅撲撲的。
——看來新服的確夠暖和。
他收回視線,徑直往里屋走。
月皊垂著眼,沒敢抬頭。江厭辭的靴子出現在的視線里,又消失在的視線里。直到輕微的關門聲吹進月皊耳中,知道他進了里屋,才敢抬起臉。
著里間的方向,慢慢擰了眉。
明明之前急著給他換藥,在江厭辭去沐浴時,已經端著他要用的藥送進了里屋,然而此刻卻沒有勇氣跟進去。
吳嬤嬤的話反復回響在月皊耳畔。好半晌,出手來攤開手心,一筆一劃專注地在手心寫下一個字。
“妾。”
呆呆著自己的手心,心里擰得分了兩個人。
一個月皊乖乖地說,就算是為了阿娘,以一個妾的份留在他的邊照顧他,也是應該的。
令一個月皊哭著說想逃走,想擺妾室的份,想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以一個新的份重新開始。
良久,月皊放下了手。
默默對自己說,慢慢想,不要急。
月皊再一次轉頭,向里間的方向。到底是了他的傷口,怎能不管不顧?從高腳凳下來,走到里間門外輕輕敲了下門。
“進。”
江厭辭坐在桌邊,正在給自己上藥。
他上的衫半褪,出修長的右臂,和半邊寬闊的膛、壑分明的鎖骨,以及蘊含著力量的膛。穿著衫時,他瞧上去拔又消瘦,沒有修飾,偏又是這樣健碩的姿。尤其他上有很多傷,這些新新舊舊的上盤踞在他的膛上,多添了幾分狠厲孤浪的滋味。
“我來吧。”月皊在江厭辭邊坐下,去拿藥。
雖然不是第一次給江厭辭上藥了,可月皊仍舊不敢直視他半的膛。
傷口還在往外流。
月皊將雪的藥灑了一層又一層,眼睜睜看著月痕漫上來。瞧著,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開始疼。略彎了腰,輕輕吹了吹。
江厭辭垂眼著,目里帶著些審視的意味。
他從有記憶起,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忽然有一天,在他病危之際,得知了父母的消息。
他放下所有事,帶傷趕來長安。想要見一見從未見過的家人。親生父親已不在人世。祖母、叔父,同輩兄弟姐妹,他都已經見過。唯獨尚未見到母親。
一個人上總會染上些父母的品行和習慣。
江厭辭審視著月皊。
像白紙一樣簡單,容易看。短暫幾日的相,他知道是個單純又善良的小姑娘。
那麼,他的生母是不是也是這樣好的人?
第一次見他時掉了眼淚,因他的五讓想起阿耶。他又何嘗不是從上去思量從未見過的生母。
“好啦。”月皊將江厭辭的手臂包扎好。抬起眼睫,著江厭辭的眼睛,帶著歉意地說:“對不起哦,害得你傷口又裂開。”
本來還有一句“一定很疼吧”,將要說出口時,月皊突然想起他說過他沒有痛覺,生生把話咽下去。
江厭辭收起思緒。
月皊的視線總忍不住往下移,看見他半開的衫,不自然地移開目,小聲說:“我先出去了。”
剛起,手腕忽然被握住。
月皊心頭怦怦跳快了幾聲,子也跟著僵起來,僵著沒有將手收回來,也不敢去看他。
心跳是的,心更是的。
心里的那兩個小人兒,乖順的那一個似乎將要占了上風。先前寫在手心的“妾”字,不停在眼前晃,重重疊疊,提醒著的份。
“抱歉。”江厭辭開口。
月皊驚訝地過去。瞬間,眼中的訝然散去,著手腕上的那枚木珠,慢慢紅了眼圈。
江厭辭將那條木珠手串系在月皊的腕上,道:“昨天晚上的事,希你不要介懷。”
手串系好了,江厭辭收了手。
月皊的目仍凝在那枚木珠上。后知后覺江厭辭今天帶出去買服,是為了彌補昨晚之事,是在跟道歉。
“沒事,沒事……”月皊急忙搖頭。
又問:“是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嗎?”
江厭辭沒有答話。
月皊抿了,覺自己問得多了。正想著是不是要出去,見江厭辭的目過來。
四目相對,氣氛卻有一點尷尬。
月皊先開口:“三郎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呀?”
戴上木珠的手背在后,輕輕了袖。
“坐。”他說。
“哦……”月皊莫名覺得江厭辭有很重要的話要對說,局促地坐下來,只坐了椅子的一點邊邊,腰背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著他。
江厭辭開口:“我不會一直留在江府。”
他只一句,就讓月皊驚得睜大了眼睛。問:“為什麼呀?好不容易和阿娘……和你母親團聚,應該好好相伴天倫之樂才對呀。”
仇在,卻是不能對多說。江厭辭沉默了一息,才再開口:“是江家人的勾心斗角連累了你。你本無辜,累你骨分離、累你進牢獄、累你被欺,并非我本意。”
月皊瞬間鼻子一酸。
江厭辭早知道是個哭的姑娘,瞧著又要哭出來的模樣,斟酌了言辭,才再開口:“初見你那日景,讓你進府只是權宜之選。”
“我無心兒長,亦不曾將你當侍妾來看。你是留在府中陪伴華公主還是另辟府邸,都待回來再說。”
江厭辭想起茶肆里過來的目,想起那盒藏了金子的糕點。
“若你心有所屬也非錯事,把我當兄長亦可。”
江厭辭極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間浮現幾許干的不適,他側過臉,一陣輕咳。
月皊怔怔著他,眼眶里蓄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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