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家在棗余村頭,占地不小,靠近的人家。故早上鬧出的靜雖大,但并沒傳出去。半天下來,村里風平浪靜。只冬日里沒事,閑下來的老婆子小媳婦聚到一塊,最談的還是雙秀才吉家。
這不村北王二嬸家,午后就熱鬧得很。七八婦人坐在院里曬著暖,一邊閑談一邊納著鞋底。
“昨天在鎮上,我遇著村西紅婆了,在買千層底。”臉的婦人,髻上著一螺旋紋老銀釵,低眉笑著說:“這一到冬閑時,紅婆就忙得腳不沾地。”
邊上顴骨略高的婦人接上話:“那是當然,娶了媳婦好過年。”
對面在穿線的老婦,扭過湊近隔著的王二嬸:“他二娘,你上回去村東頭,怎麼說的?”
臉上有的王二嬸,眼都不抬納著鞋底:“什麼怎麼說?”
老婦人嘖了下,將話點明:“你侄子的親事。”
幾個婦人噤聲,豎起耳朵來聽。王二嬸裝糊涂:“我娘家家景好,大又在縣太爺跟前當差,急什麼?”
“這麼說吉孟氏沒應。”老婦人穿好線,針在泛油的發上撓了兩下:“家閨也不小了,大這樣百里挑一的人材都看不上,還想什麼樣的人家?”
王二嬸倒是不在意:“一家有百家求。老秀才四十出頭才得個靠心近的,在閨一輩子的事上,他們兩口子自是要謹慎。”
凸楊二婆,平日里最見不得一富貴的吉孟氏。一個繡娘而已,要不是好命嫁給吉二明,看能日日躲在家中,地里的事一點不沾手?那閨也是,一懶骨頭。
“別是養著給城里的老爺做小的。”
“你胡嘞什麼呢?”王二嬸不高興了,在家院里說這話,要是有不牢靠的傳出去,家日后還怎麼跟村東吉家往來?將手中納了一半的鞋底丟進線簍子里,起回屋。
臉的婦人瞥了一眼楊二婆子,拿了自己的針線簍子,也打算回去了。祖輩都待在一個村里,有這麼說人家閨的嗎?
“呵,”顴骨高的婦人嗤笑。老虔婆好不容易生個牙口齊整的閨,就以為自家姑娘是天仙,一心著吉家。可惜啊,人吉二嬸不瞎,看不上。
話題中心村東吉家,此刻正不安生。午飯后,豆子才撿了一碗的黃氏昏了,上滾燙。
一病,吉孟氏也哼哼哎哎地爬上炕,捂著心頭說不過氣。吉安守在旁,給順氣。
從不手婆媳事的吉忠明,來大兒:“你去套驢車,讓信耘娘和老二家的陪著,送黃氏去鎮上醫館。瞧完了病,再送回娘家待幾天。”
該!快十一月的天,一清早的單薄裳跪在外,黃氏就是在找病。吉誠一句都不勸,出屋一腳進廚房,給正在煮降火湯的婆娘說了事,然后腳跟一轉去后院套驢車。
降火湯也煮得差不多了,朱氏又往灶膛里添了把火,便了罩衫,喊了二弟妹把小欣欣送正屋去。
跟吉安代了兩句,接著兩妯娌就往西廂。西廂里,吉欣然正用細綿巾子沾老酒,給娘拭額頭,驅燒熱。兩眼還腫著,心里埋怨。
娘也是傻,昨晚上是罵了,但沒點名道姓。一早上跑去認錯做什,不是自找罪嗎?現在就連小姑都覺,娘是故意要嚇。大伯娘更是逮著機會,就差指著鼻子罵娘不孝。
“三弟妹醒了嗎?”朱氏推門進屋,三兩步走到里間,撥開迎上來的大丫頭,上前手去黃氏的額頭。黃氏昏睡著,還擰眉頭。
“大伯娘,二嬸。”吉欣然以為兩人是來看娘的,不想才準備去倒茶,就見大伯娘拉娘起,二嬸也上去幫忙。
“你們……”
洪氏搶了話:“你爺讓我們送你娘去鎮上瞧病。都燒這樣了,人總不能賴家里待著。要是出個好歹,等你爹回來,肯定又要怪罪咱們。你娘日后是有大福氣的人,咱們可開罪不起。”
怪氣的,吉欣然只當沒聽出音,欣喜道:“那就多謝大伯娘、二嬸了。”原以為裝病,不會有人敢管三房事。忘了家里還有爺,爺最是要面。
把人架起,朱氏吩咐吉欣然:“幫你娘收拾兩件。”
“收拾?”吉欣然頓覺不妙:“不用不用,瞧完大夫就回來了。”
洪氏學起黃氏的作態,耷拉下一雙柳葉眉掐著音說:“你被你娘驚了魂,邊不能離人。我有個小娃子要看,還要幫著點小妹看顧娘。你大伯娘持一大家子,也空不出手。家里暫時沒人顧得了你娘。你爺說了,送回娘家養病。”
“這……這怎麼能行?”吉欣然攔住兩人:“我們不去鎮上了,請大夫來家里瞧。不用誰照顧我娘,我伺候。”
“不是我說,大丫頭,就你娘這樣整日哭哭啼啼的,放誰家容得?”朱氏一把將人扯開。吉欣然瘦弱,怎攔得兩人?
“不不……要,”這時昏了有大半時辰的黃氏,撐開了兩眼,干裂的開開合合:“我……我沒事,不不要去鎮上,”掙扎著想要擺架著的兩人,可惜力不及。
強行將黃氏塞上驢車,吉誠立馬驅驢上路。吉欣然追出百丈,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驢車遠去。待緩過氣來,又急急往回跑,要去求爺。
吉忠明正站在院里等著。吉欣然進遠門,不等到近前就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哭道:“爺,我娘知道錯了,是無心的。十多年了,就是怕,臉一冷,就渾打哆嗦。真的不敢嚇。”
“然丫頭,廚房的豆子沒撿完,你去繼續撿。”吉忠明垂目看著這個大孫:“順便靜靜心思。”他早有意要罰。一個閨門,也不知誰唆使,竟三番兩次聽長輩說話。
閨訓呢?
吉欣然愕然地上著爺,心里到底是有些虛,淚不住地往下流,不敢再言語。目送爺進屋,遲遲才撐地,挪已被凍麻木的爬起,失魂落魄地走向廚房。
沒了黃氏在家中,吉家清靜了不。吉欣然日日撿豆子。撿完了,豆子又被倒進灰里。接著撿,每日里都腰酸背痛。
家中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事,沒人提在娘家待著的黃氏,更沒人提給縣里吉彥帶個信。
了十一月,又下了一場大雪,天更是寒涼。吉安找出前年大哥送的湯婆子,在里加了木炭,套上一層厚實的棉套子。做紅時放上,暖和和。
再有幾天就到冬至了,前日二嫂娘家送了半扇豬過來,說是給小欣欣剁餃子吃。二嫂接得順溜,但娘卻不能讓親家空手回。正好家里磨了江米,是分了一半給二嫂娘家。
今兒吃完早飯,大嫂、二嫂便稱了二十斤面,忙活剁包餃子。餡和好了,這才在院里擺好竹簾子,院門就響了。
在帶著妹妹玩的信啟,跑去開門。
“爺,信旻哥的姥爺姥娘和大舅來了。我三嬸也回來了。”
幫著好面的吉誠,洗了洗手迎了出來:“黃三叔來得正好,中午吃餃子。”
“客氣了。”戴著瓜皮帽,留著短須的花白發老漢,領著個笑臉老婦進了院子,后跟著位吊梢眉中年男子。黃氏垂首,小步走在最后。
在廚房忙活的朱氏、洪氏相視一笑,出來招呼了一聲,又回去忙了。
黃老娘轉頭見閨還杵那不,氣不打一來,開斥道:“沒見你大嫂、二嫂忙著,還不去搭把手?”被婆家送回去,一待快一月,不見人來接。黃家的臉都被丟盡了。
家里大孫說的好好的親事,就差換庚帖了,也黃了。老大媳婦昨日哭鬧了一通,帶著閨回娘家了。這頭把人送回吉家,還得跟當家的轉道去潦河上村接人。
黃氏不,紅腫的雙目看向爹。
黃老爹心里在罵,臉上卻堆著笑問吉誠:“你爹呢,我們老兄弟很久沒聚一塊喝酒了。今日得空,我特地上門來找酒喝。”
“我這可沒好酒。”吉忠明掀簾走出正屋,后跟著面不佳的吉孟氏。
見著人,黃老爹趕上前,一臉慚愧:“親家,對不住啊。我這孽障你二老心了。”說著又瞧向沒好臉的親家母,“我給你們賠不是。”快冬至了,出了門的閨總不能留在家里過節。
這時黃氏上前,跪到地上:“爹娘,我知道錯了,”磕下頭去,“求爹娘原諒我這一回。”
吉孟氏瞅了一眼老頭子,上前半步:“親家二老在這呢,也不是我有意為難。娶過日,誰家愿意飛狗跳,誰家不想歡歡喜喜?”
“是是,”黃老娘這一月也沒兒媳婦罪。
“我不知道在閨中時,是不是也整日眉頭皺得跟喝了兩斤黃連湯似的?反正自嫁到吉家,我就沒見怎麼開過。這是嫌吉家日子不好過?”吉孟氏沒給留臉面:“要不是看三孩子面上,我早讓老三休了了。”
“不能夠不能夠,”黃老娘急忙上去給吉孟氏順氣:“是我沒教好,我的錯。老姐姐再信一回。以后若還敢作死,您人到鎮上知會我一聲,我自帶笤帚上門收拾。老姐姐別跟氣,不值當不值當……”
黃氏抿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滴,十指摳著地。廚房里,灰頭垢面的吉欣然想出去看看,但這樣子……
“好好撿你的豆子,大人的事管。”洪氏搟著面皮,心里警醒。以后欣欣大些,可得盯點,萬不能學了黃氏母。
黃氏被送回來后,消停了,日日晨昏定省,不敢再凝眉。冬至前天,吉彥歸家,也不敢提之前事。倒是吉忠明了吉彥去,將事講明。這吉彥才從正屋出來,又被他娘喊住。
“你過來。”
“娘,”頭戴四方巾的吉彥,有心想說兩句好話替黃氏賠不是。只話還沒出口,就見他大哥領著信耘扛著兩大麻袋走來。嘭嘭兩聲,將麻袋丟到他腳尖前。
吉孟氏指著麻袋:“里面裝的是落花生,你這兩天給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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