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醉橋眉頭鎖。
大昭朝去年底時候易帝,說來也巧,就數月之前,西廷王朝也發生了一次王權變。只是比起大昭,這變卻浸染著殘酷。西廷老汗王有三子,大王子與二王子俱是鷹派鐵人,與大昭多年爭戰,和這兩位野心王子推波助瀾不無關係。除了覬覦大昭,這兩人於王位暗中也從未停過較量。年初老汗王病去,按照國禮由大王子承位。大汗探聽到自己弟弟憑了岳家克離王族支持,暗中對己不利,豈會容他得逞?借了一場宮宴酒水中暗中下毒,數日之後,二王子咯而亡。王妃憤而唆克離王族之人起兵,一場之後,汗被兵戧於刀下,王室共舉老汗王三子利丹繼位汗王。
據探回報,老汗王三子利丹生溫和,早些年大昭與西廷惡之時,他與自己兩個手握實權兄長所持政見不同,因而一直半退居於自己屬地之中。如今由他繼了汗位,於大昭來說,也未嘗不是個好消息。
剛上個月時,謝醉橋曾接到金京過來旨,命他注意西廷王都舉。今日那緇年,雖說得一口流利漢話,只謝醉橋憑了自己直覺,斷定他十之**會和西廷王室有關。
利丹兒子當中,除了世子烈已十八歲,次子和子都不過十歲出頭。難道那年便是世子烈?若是話,他今日先是越邊境挑釁自己,繼而劫走自己妹妹,背後機不過兩個,一是西廷汗王授意,二是他個人所為。
以謝醉橋判斷,應是後者居多。
「去驛館!」
謝醉橋吩咐了一句,當即翻上馬,疾馳而去。
***
這天神節會也是西廷人重大節日,早小半個月前,西廷便派了使節帶商隊過來。謝醉橋把這看作是西廷汗對大昭示善舉,將使節安排住驛館之中,以禮相待,互贈禮。
使節名安都,知大昭禮儀,通漢話。從前兩國議和之時,他便參與其中,出了不力氣。此番西廷朝中剛歷過大變,他被派遣而來,臨行前曾被汗詔去談話,命他過來之時,量探聽下大昭口風。
大昭與西廷俱是帝即位,此時難免存了相互試探之心。安都負王命而來,他自然曉得這謝州牧乃大昭帝心腹之臣,不敢怠慢,與他盤桓數日,只期間任他費心思拐彎抹角,卻聽不出半點口風。今早被邀了一道去參加開節之會,赫然竟見到了世子烈,大吃一驚。
說起來,這位世子雖然年,但西廷王都煊城,卻也是赫赫有名人。老汗王尚世時,他父親幾個兄弟中雖不起眼,生母王妃亦早早故去,只他卻因了自小敏慧驍勇而深得老汗王喜。三年前西廷與大昭后之戰時,他當時年紀還不到十五,便闖王帳請求上陣,被老汗王攔下了。后西廷軍隊被謝南錦父子打退,老汗王深力不從心,便從了朝中溫和派言論,與大昭議和。如今利丹繼了汗位,派安都來雲城時,世子曾請求一道前來。利丹汗知道自己這個長子對數年前西廷戰敗之事一直耿耿於懷,怕他年氣盛要尋事,不予許可。故而今早他驟見世子烈,自然吃驚不小,立刻便猜到他必定是瞞了利丹汗跑來。因了事關重大,所以當時也不敢出聲,等到散了之後匆匆再去找時,又哪裏尋得到他人?本就忐忑了一天,待到了傍晚時分,竟聽聞州牧大人妹子走丟,找遍了附近也未見人。憶及早上那一幕,他憑了直覺,立刻便聯想到世子烈,哪裏還睡得著。此刻已夜深,突然又聽到謝醉橋竟找了過來,心中咯噔一下,忙整了冠迎出去。
謝醉橋見了安都,並無客套,徑直便問道:「今早那向我生事年,大人可認識?」
安都抹了下額頭汗,賠笑道:「謝大人說笑了,那人我並不認得。」
謝醉橋凝視他片刻,忽然微微笑道:「既不是,那我便放心了。方才有人來報,道那年窺探我城中軍機重地,被抓了起來。我心想那年乃是貴國之人,故而先來向你通報一聲。大人既不認識,我便放心了。這就告辭。」說罷起辭。
安都大驚失,忙上前攔住。
謝醉橋見他臉漲得通紅,話卻說不出來,道:「大人若是有話,便只管講。謝某雖不才,只也分得出輕重緩急。不管何事,總有解決之道。」
安都知他年紀雖輕,行事卻見穩重,這才長嘆一聲,無奈道:「謝大人方才所提那年,不是別人,乃是汗王世子!此番我遣而來,汗王並未準他同行。他何以竟會去窺探軍機重地?此一來,絕非我汗王之意,二來,莫非是有所誤會?還謝大人明察!」
謝醉橋雙拳已,道:「安都大人,我實話與你說了,貴國世子並未去窺探我軍機之地,只不過……」他頓了下,
冷冷道,「我妹子丟了,你想必也知道。我人尋遍了附近之地也不見。方才聽兩國界滎水側一軍士來報,道約彷彿見一馬涉淺灘了貴國國境。那馬奔跑太,軍士阻攔不及,故我懷疑與世子有關。本想派人越境去尋,后想了下,還是先知照大人一聲好,這才尋了過來。還請大人這就領我一道境去尋下。」
天氣炎熱,安都後背冷汗卻涔涔而出。
利丹汗一直頗喜大昭文化,從前尚為王子之時,王府中請了漢人西席教導諸子。如今登上汗位,一來恤子民連年征戰之苦,而來,他本人也有意與大昭真正好,這才派了他來探路。不想正這關頭,世子先是挑釁謝醉橋先,后又被懷疑做出這樣舉。若真屬實,萬一這謝家小姐有何變故,到時只怕真會惹出糾紛。
安都抬頭,見謝醉橋盯著自己,一臉沉,曉得事關重大,不敢再怠慢,立刻道:「謝大人放心,我這就隨你去尋。」
***
明瑜哄了一雙兒去睡了,又勸了江夔也去休息,自己才與春鳶一道熬夜等到天亮,聽下人回報,說謝大人回府。急忙迎了過去相詢,見謝醉橋一臉疲倦,後並不見謝靜竹,心便涼了,鼓足勇氣才抖發聲:「靜竹……」
謝醉橋搖了搖頭,一語不發。
明瑜只覺耳鼓裏嗡嗡作響,若非謝醉橋及時扶住,只怕已是摔了下去,定了下神,眼淚已是止不住滾了出來,哽咽道:「到底……如何了……」
謝醉橋見一張臉青白,曉得必定是因了擔心,昨夜一宿未睡,聲道:「阿瑜你莫擔心,人還找,靜竹一定會沒事。」
明瑜已不能言,只攥住丈夫袖,靠他上默默流淚。
「大人!夫人!姑娘回來了!」
謝醉橋正低聲安明瑜,門被人咣當一聲撞開,竟是高峻,也不顧禮儀地沖了進來,一臉狂喜。
謝醉橋與明瑜對一眼,猛地往外而去,果然見謝靜竹正站門口。上昨日那套衫完好,雖臉容稍顯疲乏,卻正著自己兄嫂微笑。
明瑜方才剛止住淚又滾了出來,這回卻是欣喜之故,幾步奔至側握住臂膀,上下了幾下,這才了下自己面上淚珠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謝醉橋也是神一松,眼中綻出喜,只很便問道:「靜竹,到底出了何事,為何一眨眼你便不見?」
謝靜竹面帶慚,小聲道:「哥哥嫂嫂,都怪我不好,你們擔心了……」
高峻忙道:「姑娘是被一牧人家老太太送回。道昨晚正巧遇到迷路,本是想送回,只當時已不早了,這才留了姑娘一宿,今日大早地給送回了。」
「可是真?」
謝醉橋有些狐疑地盯著自己妹妹。
謝靜竹臉微微一熱,低頭不敢看自己哥哥眼睛,只輕輕嗯了一聲,道:「昨日傍晚馬場里生,我被散了,一時心慌竟找不到路,越走越遠,幸而遇到了那老嫗好心收留我一晚……」
明瑜見說話時,一雙手不住扭著幅前系帶,忙打斷了話,笑道:「回來就好。昨夜你想必沒睡好,嫂嫂帶你去歇息。」說著一時挽了胳膊要走。
謝靜竹鬆了口氣,忙低頭跟了。
謝醉橋著自己妹妹背影,沉思片刻,吩咐高峻道:「賞那老太太十金。出去尋人都回來。此事就此打住。」
高峻得話,應了聲忙下去置。
明瑜陪了自己一夜春鳶等人都去歇了補覺,自己親自送了謝靜竹回房,丫頭們送上盥洗之。待梳洗一番換了家常服,又陪用了碗羹,便催上榻去養下神,見著自己,言又止,便聲道:「你心中若有事,跟嫂嫂說便是。」
謝靜竹咬了下,終於還是搖頭。
明瑜笑了下,握住手道:「先睡一覺吧。」
謝靜竹嗯了一聲,目送明瑜輕巧離去背影。此時覺十分疲憊,卻仍毫無睡意。腦海中不覺又浮出昨夜那年張揚一張臉龐,著自己肆無忌憚地大笑之時,一雙眼亮如草原夜空上星辰……心中忽然湧出一陣似酸帶甜煩悶,急忙用力閉眼,扯過被衾蒙住了自己頭,彷彿這樣就能把這惱人記憶給驅散了去。
***
謝靜竹既安然回來了,眾人便都放心下來。天神節會一直繼續,江夔也繼續拉著人到溜達,頗有些樂不思蜀。謝靜竹前些日剛到之時,與江夔一樣,也是看什麼都鮮,跟著他到走,這幾日卻有些心不焉,跟著江夔遊玩了兩日,便推說日頭太大不出門了,每日只躲府中陪著芝兒與阿祉。
轉眼十來日過去,天神節會就要結束。這日午後,明瑜哄了一雙兒去歇了午覺。謝醉橋有事外,便自己回房,也不覺得困,拿出前些時候給兒做了一半一件裏,正低頭收后針腳,忽然聽見後有腳步聲傳來,回頭見是謝靜竹過來了,便笑著朝招手。
謝靜竹坐到了側,低頭看明瑜針腳,一雙手輕輕著小料子,半晌卻不出一聲。
「靜竹,嫂嫂之前就跟你說過,要是有心事,只管放心和我說。」
明瑜放下了手上針線,看著謝靜竹笑道。
謝靜竹像個孩子般地把臉埋膝上,半晌,這才悶悶道:「嫂嫂……我有事,瞞了你和哥哥……」
明瑜手了下烏黑發,嗯了一聲,道:「我和你哥哥都猜到了呢。只是見你不願說,這才沒追問。有事悶心裏很難,嫂嫂會幫你。」
謝靜竹抬起臉來,兩頰微微發紅,低聲道:「嫂嫂,前次你們尋我那夜,其實不是我自己走丟,我是被那個壞小子擄走……」
***
賽馬驚,發瘋般地朝人群衝撞而來,眾人慌忙閃避,場面一時大,謝靜竹被人流開,與江夔春鳶他們遠遠散開,正要回去找,忽然看見幾步之外一個五六歲男娃被腳下一塊石頭絆倒地,扁了哭。怕他被人踩到,正要過去扶起來,已有一戴了大笠人彎腰下來抱起那娃娃,順手往他手裏丟了塊麥芽糖。
附近有兜賣小零販子,那糖想必是買來。小娃娃得了糖,立刻攥住,臉上還掛著淚,卻已是咧開,出兩顆大虎牙。
謝靜竹見這小娃娃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再看向那男子,正遇到那人抬頭,將笠檐稍稍抬高,沖一笑,因了棕黑,愈襯得牙齒雪白,日里閃閃發亮。
謝靜竹這一驚非同小可,此人竟是早間挑釁自己哥哥被搶白過一頓那個西廷年!立刻繃了臉當沒看到,扭頭要去尋江夔春鳶他們,誰知剛走一步,手竟被人從后扯住,猛地回頭,見那年竟已靠了過來,笑嘻嘻地著自己。
謝靜竹到此數日,曉得邊城民風開放,時常見青年男公然並肩握手而行,只這年這舉,於看來自然是極大冒犯,憤而想甩開,偏那年手勁極大,非但甩不開,反而被握得,如同被鐵鉗鉗住,甚至有些疼痛。心中憤之極,有心想喊,又怕惹人圍觀難堪,正僵持著,忽然聽他打了個呼哨,那匹黑大馬便跑了過來,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他掄上了馬背,那年也跟著翻而上,馬便疾馳而去。
這一幕發生得太過突然,待謝靜竹回過神來,那馬神駿,轉眼已經將後那堆人拋下去老遠。年任掙扎回頭大了幾聲,再次催馬,靠耳邊道:「你再,跌下去就會摔斷脖子。」
謝靜竹生平第一回坐上馬背,方才只顧驚慌掙扎,此刻被他提醒,眼角風便瞥見自己高高離地,下那馬如騰雲般飛縱向前,腦子嗡一聲,眼前便一陣暈眩,子晃了下,被後攔腰而來一隻臂膀制住,這才穩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番外后一,完結。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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