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發現, 從四爺了雍親王后，這家子總能給一個接一個的意外。

　多是驚喜，偶爾也會有驚嚇。

　弘時這會兒突然說要考武舉……康熙瞥了一眼四爺的臉, 快比這天都黑了，無聲暗笑。

　兒子嘛，就是要坑阿瑪的。

　那他這個做皇阿瑪的, 也再來加一把火。

　趕在四爺呵斥弘時前, 康熙開口, “有上進心, 這是好事，可朕記得，你在上書房那幾年，功課不怎麼樣？”

　豈止是不怎麼樣, 完全就是年年倒數，所以康熙才有印象。

　弘時臉更紅，著頭皮道：“孫兒只是不會做文章, 手還是很好的。”

　自他習武以來, 邊的同齡人，一次也沒贏過的，也只有袞扎布那頭熊。

　康熙“唔”了一聲, 似在回憶弘時的功偉績, “朕想起來了, 德妃還跟朕告過你的狀，說你打了老十四家的弘春和弘明？”

　“對對對，他們加起來都不夠我打！”弘時連連點頭, 又在四爺的死亡凝視下改了口, “那是友好切磋, 友好切磋。”

　“閉！”四爺狠狠瞪了弘時一眼，轉頭對康熙勸道，“皇阿瑪，弘時慣胡鬧，您別理會他。”

　弘時約莫是方才喝了兩杯酒，膽子大了，“既然二哥可以去，為什麼我不行？若中了名次，也能給阿瑪、給王府長臉！”

　弘時酒壯人膽，康熙卻清醒不，肅容問：“現在就想著長臉了，那你就不怕考不上，給老四、給新覺羅家丟臉？”

　“我可以跟二哥一樣用假名，”弘時撓頭，“真落榜就落榜唄，反正考場上也沒人認識我。”

　康熙一陣無言。

　該夸他機靈呢，還是罵他賊呢？

　看這兩個孫子都是一副有竹的模樣，康熙心里多了幾分看好戲的期待。

　半晌，他著下沉，“你兄弟二人同母同胞，一文一武，若拋開皇孫份，能圍殿試，不拘名次，朕定重重有賞！”

　四爺喊了一聲“皇阿瑪”，被康熙堵了回來，“孩子有本事有志向，是好事，你這個阿瑪不為他們盤算安排、他們在府里無所事事也就罷了，如今有機會，何必著。”

　這話說得就冤枉人了。

　不顧眾人各異的神，康熙大手一揮，頗為高興，“這事就這麼定了。”

　接下來，所有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康熙今日的舉到底有何深意。

　辰時中，雍親王府送走了吃飽喝足、心滿意得的康熙，關上門解決家事。

　首當其沖的，是沖是魔鬼的弘時，加上白日跟蛋蛋們打架的帳，屁上結結實實吃了十竹鞭的家法，四爺親自的手。

　在聽到四爺要帶他回王府，讓李氏教訓后，弘時只有三分的傷裝作十分疼，哀嚎著坐不了車也騎不了馬，耍賴留在圓明園。

　四爺又給他加了一倍的抄書懲罰，帶著烏拉那拉氏和弘暉弘昀匆匆回府商議。

　……

　夜深前，宋氏擔心弘時的傷，烏希哈帶人將他送回院子。

　等下人上完藥，弘時趴在床上，手里拿了本兵書，煞有介事地翻著。

　烏希哈拿著一小盤草莓，一邊吃，一邊問：“你想什麼呢？剛才嚇了我一跳。”

　弘時不以為意，“不就是考武舉嘛，有什麼嚇人的，沒見識。”

　烏希哈撇，“那我還真沒見識過。”

　皇室子孫去考科舉、武舉，與那些僚之子、平民百姓同臺競技，從科舉制推行以來，歷朝歷代，烏希哈只知道北宋時有過一例。

　當年康熙讓弘昀考鄉試，今天又突然提起會試，烏希哈總覺他是一時興起，玩笑的分更多些。

　說不準還牽扯到朝堂、奪嫡之事，還有康熙說四爺他們“制”弘昀時，烏拉那拉氏僵的表……

　烏希哈心里的，不由擔心道：“二哥力一定很大，你還來添麻煩。”

　“二哥考科舉你沒意見，我就是添麻煩？”弘時把兵書往邊上一扔，“這是不是你說的那什麼，雙標？”

　“二哥有才華有理想，機會難得，不能放棄。”烏希哈偏心得明正大。

　饒是親哥，弘時也氣著了，“我就沒能耐，沒上進心了？”

　他也是有夢想的好不好？！

　在雍親王府十兄弟中，他只有武力能拿得出手，而且是非常拿得出手。

　弘時實在太眼饞袞扎布在西北聲名鵲起了。

　他也想當將軍，想帶兵打仗。

　像這幾年這樣，整天在園子里給蛋蛋們做苦力，怎麼與袞扎布爭搶烏希哈心里“大英雄”的名頭？

　弘時把被子一掀，蓋住腦袋，在被窩里甕聲甕氣道：“反正皇瑪法都同意了，這段日子我就不陪你們玩了，得好好準備，看兵法策論，練拳腳騎。”

　烏希哈后知后覺，弘時好像是認真的，可能還被四爺和不信任態度傷了點自尊，放了聲音，“那你早點休息，就算要努力，也得先養好傷。”

　“行了行了，你回吧，不然宋額娘要找你了。”

　烏希哈又囑咐弘時院中下人幾句，他們注意著些弘時的傷，才帶人離開。

　抬頭，今日是上弦月，有了缺口，不如滿月讓人歡喜。

　烏希哈輕嘆了口氣，猜不帝王心思，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禱此番是福非禍。

　……

　此時此刻，雍親王府燈火未熄，無人眠。

　李氏和耶布淳格一直等著弘昀他們回來，七個月孕婦經不得，李氏親自下廚煮了碗噴香的小餛飩，端上來后反倒勾得弘昀的肚子咕咕。

　他方才在園子里只勉強墊胃，路上就被馬車給顛沒了。

　與耶布淳格分著吃了夜宵，熱食肚，弘昀方覺上的寒意被驅散，對滿臉擔憂關懷的額娘和妻子笑道：“怎麼這副模樣。”

　李氏直接開口問：“方才王爺在門口說的事，可是真的？”

　李氏是側福?????晉，又是弘昀弘時生母，四爺第一時間把園子里發生的事告知于。

　和四爺、烏希哈相反，比起突然冒頭的弘時，更擔心弘昀，“當年是皇上與漢臣置氣，眼下又是為何突然想起了你？王爺也同意了？”

　弘昀頷首，“皇瑪法的話，阿瑪自然是同意的。”

　“要不還是拒了吧，”李氏扯了半天帕子，小聲道，“就說你子吃不消，或者說要照顧耶布淳格，會試殿試那會兒，正好生產呢。”

　弘昀搖頭，“額娘，我想去。”

　耶布淳格忙道：“我沒事，孩子也好，不耽誤夫君溫書。”

　倒是興得很，憶起當初自己在國子監外對“李仲曦”一見鐘，還做夢夢到過心上人高中三甲上門提親呢！

　耶布淳格對弘昀有盲目的崇拜和信心，反過來安李氏，“額娘相信夫君，他滿腹經綸，不比那些個狀元差，可算再等到機會展一二了。”

　“我哪是擔心弘昀才學，我是怕福晉和世子那兒——”

　“額娘不要多慮了，”弘昀拍拍李氏的手，“我心里有數，明日我就去找大哥談談。”

　李氏嘆了又嘆，勉強點頭，“那我也早些起來，給福晉請安去。”

　……

　正院里，烏拉那拉氏坐在梳妝臺前，上還穿著面圣時的繁瑣，本該卸妝洗漱，但看著鏡中倒影，許久未。

　耳邊響起嬤嬤的通傳，“福晉，世子來了。”

　“進來。”

　等弘暉進了門，烏拉那拉氏讓嬤嬤丫頭都退到屋外，關好門窗，注意四周靜。

　烏拉那拉氏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了兩個頭的兒子出神。

　沒有他來，卻在這兒等他，也等到了他，這是他們母子二十多年的默契。

　弘暉今年二十五歲，也當了十年的王府世子，連兒子都有了。

　那個八歲早夭的噩夢，離仿佛隔了兩輩子那麼遠。

　“永玟睡了？”

　“嗯，在福晉那兒歇下了，哄了好久。”

　“傻站著做什麼，坐。”

　弘暉輕笑道：“這不是看您想好好看看兒子麼。”

　他拉開椅子坐在烏拉那拉氏對面，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烏拉那拉氏沒，弘暉問道：“額娘有心事？是弘昀弘時？”

　“皇上突然看重他們……”烏拉那拉氏久違的不安。

　不由想起了前世。

　上輩子，弘暉弘昀都早夭，弘時頑劣無能，康熙看重喜的，是擁有純正滿人脈的弘歷，還將弘歷接宮中，日日帶在邊教養。

　這份喜，甚至還讓四爺后來得了個“因子上位”的名聲。

　康熙今天的舉，了烏拉那拉氏那弦——弘暉的地位，是的底線。

　后院這麼多年的平衡，和睦相親的局面，會不會因為上位者的一句話，就此打破？

　不是烏拉那拉氏對弘暉沒信心，弘暉樣樣都不差，但弘昀和弘時那樣、某種才能特別突出的，確實更惹人注意些。

　他們還是一母同胞。

　烏拉那拉氏經歷不同尋常，難免多想，整個人越發繃。

　“額娘，”弘暉搖頭，“皇瑪法看重二弟三弟，是看重咱們雍親王府，看重阿瑪。”

　弘暉在后二者上落了重音。

　因為有四爺，才會有他們兄弟。

　四爺意在大位，弘暉怎會不知？除了年紀最小、不在外走的二蛋和三胞胎，大蛋都約有所察覺。

　能出力就出力，不然就乖乖聽話，萬不可鬧出什麼，拖四爺后。

　弘暉再次強調，“現在不是二弟他們如何，而是阿瑪如何，我們家如何。”

　烏拉那拉氏一愣。

　許是對四爺最后能登基這件事太過篤定，對朝中的形勢變化反倒不如上輩子敏銳，忘了奪嫡之路的瞬息萬變、兇險非常。

　康熙六十一年……也沒有多時間了。

　李氏母子不是那等短視蠢笨之人。

　烏拉那拉氏立時清醒不，“弘昀福晉過幾月臨盆，是頭胎，我會仔細看顧著。”

　“今日阿瑪又給了我一個差事，若能辦，功勞不小，”弘暉對四蛋小蛋的研究上了心，“府里就多辛苦額娘了。”

　“你只管忙你的，后頭都有額娘呢。”

　烏拉那拉氏出手，輕放在弘暉臉旁，微熱的溫度和跳的脈搏。

　滿足喟嘆，“你果然是長大了。”

　……

　前院書房，四爺與幕僚鄔先生相對而坐，就著昏暗搖曳的燭，各執黑白，你來我往。

　“主子今日的棋勢，與往日有所不同。”

　四爺在當中落子，“說說看？”

　“張揚，乃至兇猛。”

　四爺輕笑，“你可知，爺時曾被皇上評價‘為人輕率，喜怒不定’。”

　都說他冷靜穩重，其實都是這麼多年在朝中沉浮，被明槍暗箭給練出來、出來的。

　他原本的子，和十四爺有八分相像。

　鄔先生想到近來朝中風聲，結合康熙舉，雙眼一亮，“那主子如今這是，時機已到？”

　四爺抿不語。

　曾經他能在兩次廢太子事件中保留勢力、穩中求進，靠的就是忍蟄伏。

　但時至今日，或許可以改變策略，在不到康熙底線的前提下，他需要更多的名，更多的勢。

　四爺能覺到，康熙現在是偏向于他的，他也知道，康熙一年不如一年，已經在斟酌立詔。

　他想名正言順地走到那個位置，就要在秤上不斷加碼。

　四爺揣著康熙的用意。

　在立儲一事上考量孫輩的說法，最開始不是四爺這方提的。

　但他知曉后，不了暗中推手。

　康熙白日到訪，是觀察，是試探，還是考驗？

　他無所懼。

　棋盤上，四爺的黑子勢頭大好，鄔先生干脆投子認輸，笑著拱手道：“恭喜王爺，二阿哥、三阿哥各有所長，將來必定是王爺和世子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