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怎麼回事

那位大公子似乎對「親戚家被拐的孩子」十分上心，只略問了王朗幾句，便催著他上路了。

等一行人從客棧里出來時，王朗再仔細一看那些拿鼻孔看人的下人們，頓時就發現了一些之前那匆匆一撇不曾注意到的細節。

這些腆肚的「下人」，看上去一個個都是一副趾高氣揚、鼻孔看人的模樣，而此時那麼仔細一看，他才發現，那些人的氣勢與其說是趾高氣揚，倒不如說，是一種曾歷經生死的鐵殺伐之氣——若說這些人都是穿著便裝的軍漢，王朗再沒有不信的。

大公子甚是客套地問著王朗：「你可會騎馬？」

王朗眨了眨眼，歉意笑道：「小地方的人，不會。」

於是大公子比他更加歉意地笑道：「那就只有委屈你跟我同車了。」

王朗趕躬道：「怎敢說委屈二字。」

他抬起頭時，便只見那些侍衛們正紛紛對這位大公子出讚賞的眼，為首的那個大鬍子更是一陣連連點頭。

大公子似不曾注意到那些人的目一般，又斯文地沖著王朗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扭頭往馬車停著的方向過去了。只是，在轉的當兒，他的角往上提了提，使得那顆犬牙在那抹殷紅的間飛快地一閃而過。

這暗藏得意的微笑，雖逃過了那些侍衛們的眼，卻還是擅長觀察的王朗給看了個正著。

大公子走到一輛馬車旁，卻是並沒有先行上車，而是站在車旁，殷勤地等著王朗過去。

王朗見狀，趕跑過去，一臉謙恭地隨著那位大公子上了馬車——當然，便是那位大公子請著他往車裏坐，他也不會真那麼不知趣地坐進車裏，所以他只是斜簽著子，坐在馬車的車轅上。

大公子看他一眼，眼裏飛快地閃過一滿意的神，裏卻仍是客氣地請著王朗車裏坐。

王朗客套了兩句，到底不肯往車裏去，大公子這才扶著一個中年男子的手上了馬車。

那中年漢子也甚是滿意地看了王朗一眼，便轉從另一邊上了車，然後拿起架在車轅上的馬鞭，喝了聲「駕」，馬車便緩緩往前駛去。那十來個侍衛，則全都紛紛騎著馬跟在後面。

雖說王朗如今不過是縣衙一個編外的差役，可在那十年戰中，他卻是曾做過斥侯的，最是擅長觀察人了。那中年人看著他時，他也往那中年人臉上瞟了一眼。只這一眼，便他看出，這駕車的中年男子和那後面一軍漢氣息的漢子們不是一個來路。這中年人，看著倒更像是在富貴人家宅里當差的管事。

他正觀察著，忽然聽得腦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扭頭看去，便只見那車壁上掛著的布簾被人挑了起來，大公子那張英俊的面容出現在布簾后，看著王朗笑道：「你該進來的，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王朗趕拱手道：「大公子有話便問，小的知無不言。」

大公子提著角笑了笑，乾脆將那簾子往旁邊一拉，屈著一隻手肘擱在車壁上，指著窗外的店鋪，跟王朗套近乎似的問著他當地的風民。馬車從城門下經過時，大公子已經不拘禮地問起王朗家裏的人口來。而若不是因為小兔的事王朗對這位大公子的出現起了警覺，不定他果真能當這年是個難得的沒有架子的貴勛子弟了。

出城約走了兩里地后，大公子的話題便開始往那件人販子的案子上引了。王朗先還以為他是繞著圈子打聽那些被拐的孩子，可後來他便注意到，比起那些被拐的孩子，這位大公子似乎對那個逃走的人販子更興趣，總拐著彎地向他套問著那個人販子的年紀相貌特徵，以及他逃走的方向、搜捕的況等等。王朗則裝著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結模樣，不著痕跡地反套著他的話。

這位大公子便是再怎麼裝著老，到底不過才十四五歲，又哪裏是經歷過十年戰的王朗的對手，不一會兒就王朗套出了一些況。

果然，騎馬跟在他們後面的那十來個人，並不是那府里當差的下人，而是鎮遠侯麾下的親衛——就是說，這位大公子只帶了旁邊駕車的那中年管家一個人隨行伺候。

如此輕車減從，若不是那位大公子真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隨和，不貪圖，那便只有一個原因了：避人耳目。

——怎麼說那些侍衛都只是些軍人，便是知道此行的目的，他們也不過起個保護追蹤的作用，更細節的事，自然不到他們去置。

這般想著，王朗看向那個大公子的眼裏，不由更加暗藏了幾分審視。

*·*·*

一行人到得江河鎮時，已經是近午時分了。王朗便對大公子笑道：「這時候去里正家裏，怕是他家裏也不曾備飯，倒不如先找個地方用了飯，然後我們再去？」

大公子想了想，到底搖頭道：「還是先看看那些孩子吧，不然我也沒那心思用飯。」說著，一臉沉重地嘆了口氣。

王朗喏喏應了，便領著一行人往裏正吳老爹家過去。

他進鎮子時就特意留了個心眼兒，不曾打鴨腳巷前的老街上經過，而是特意從後面的廟前街上經過的。

果然，正如他所料的那樣，這個飯點上，那店鋪開在廟前街上的鄉鄰們正紛紛往家趕著去吃飯。看到他，便不止一個人停下來問著他：「不是昨兒才休沐的嗎？怎麼今天又回來了？」——可見這小鎮上的人果然一個個都是知知底的，連他該是當值還是休沐，小鎮百姓竟全都一清二楚。

而且，小鎮的人們也一如既往地對外人充滿了好奇。眾人上雖問著王朗，那兩隻眼睛卻是毫無顧忌地牢牢黏在那一隊陌生人的上。

王朗往人群里掃了一眼，見雷鐵和姚爺都不在人堆里，不有些失。不過，雖然搬回小鎮才六七年的時，他卻是把小鎮百姓的脾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立時在臉上堆了笑，回應那問話之人道：「這不，臨時有公差，才剛進城，就又縣令大人打發回來了。」

那人便順勢問道：「什麼公差？」

王朗道：「縣令大人命我領著人去吳老爹家走一趟呢……」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大公子那刻意低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莫要對人說我們是來做什麼的。」

王朗回頭，只見大公子此時早已經將頭回了車，且整個人都藏在車廂的暗，似怕被人看到了一般。王朗立時作恍然狀，拍著額頭道：「瞧我，險些忘了，師爺明明有待過的。」說著，回頭沖圍過來的鄉鄰們擺著腔喝道：「讓讓讓讓，都讓讓，可別誤了我的差事。」

雖說王朗在縣衙里當差，可他對鎮上百姓們一向都是客客氣氣的，忽然這麼擺起威，不鄉鄰們一陣不適應。便有人道：「這王七，倒抖起來了！」

而雖然大公子說話時是著聲音的，可王朗回頭的作到底還是人注意到了。便有人道：「我看王七不是那眼高於頂的人，瞧著倒像是馬車裏的人說了什麼話，他這才擺了威的。我看啊，那車裏十有八-九是個什麼大人。」

又有人道：「這時候去里正家，再沒別的差事了，定然是來認孩子的。」

於是又有那腦略大的把兩件事並在一聯想著，道：「難道是什麼大人家的孩子走失了，不想讓人知道，這是悄悄來認孩子的？」

眾人正議論著，便只見雷鐵匠和姚爺緩緩走了過來。立時便有人圍了過去，把王朗回來的事跟姚爺說了一遍，道：「又是馬車又是隨從的，一看就是出不凡的人家。」

姚爺和雷鐵不由全都對了個眼兒。雖說不管是走老街還是走廟前街，都能到里正家，別人並看不出區別，姚爺和雷鐵卻一眼就看出了王朗這是在示警。

於是雷鐵低頭看向地上那尚未被人踩踏掉的馬蹄印，道：「這馬蹄鐵上烙著什麼印記。」

眾人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那馬蹄印上果然有不同之。

便有個孩子在人堆里道：「我看到那馬屁上也烙著印呢。」

「對對對，我也看到了！」挑著個貨郎擔子的賀貨郎也在路邊應道：「那應該是軍馬的烙印。這些人，定然不簡單！」

「軍馬？」眾人不由全都回頭瞪向賀貨郎。

賀貨郎以為眾人是不信，立時放下那貨擔子，著脯道：「不信你們可以去百裏外的府衙那邊看看，那裏至今還有東軍駐紮著呢。那營里的馬，每一匹上都烙著這樣的烙印。想來那馬蹄鐵上應該也有一樣的印記。」

姚爺歪頭分辨著地上的蹄印，道：「這印記看上去像是個『中』字。」

「這就對了！」小賀驀地一揚下，「我一時好奇，也問過那些當兵的。當兵的說，各個軍部所屬不同，那馬上烙的烙印也不同。比如鎮守著我們這一帶的是東軍，馬上都烙著個『東』字。」

「就是說，這是中路軍的馬了。」姚爺捋著鬍子道：「領著中軍的，好像是鎮遠侯吧？也難怪皇上會把中路軍給鎮遠侯掌管著，怎麼說那中軍都是鎮守著上京的，不是皇親國戚，怕也不好掌那一路兵馬。」

「什、什、什麼？」忽然，有人反應了過來，「鎮、鎮遠……侯？！」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那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連著幾日都聽到這個名字，鎮上的百姓們不一陣面面相覷，然後又是一陣噤若寒蟬。

「不會吧……」有人小聲嘀咕道。

姚爺的眼一閃，也裝著才明白過來的模樣，一臉忌憚地搖著手，小聲告誡著眾人道：「莫要多言，莫要多言，各自回家！這兩天，都把自家孩子看牢了。小心口舌！」

「是是是，對對對……」眾人紛紛低聲應和著，又悄悄相互推搡著，提醒著：「回家回家，吃飯吃飯，言語，別惹事。」

看著那帶著驚懼之四散開來的人群，姚爺和雷鐵對了個眼。雷鐵小聲道：「是小兔的家人，還是仇人？」

姚爺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然後手一拍雷鐵的肩，道：「你暫時別回家，先去鋪子裏等著，我回去看看。」

雷鐵想要說什麼，可看看姚爺的眼，便點了點頭，道：「雙雙……」

「有我。」姚爺說著，揮揮手，轉往老街上過去了。

姚爺以為，王朗一定是先把人帶到里正家去，然後才會來鴨腳巷的。可等他轉過街角來到老街上時，卻是吃驚地發現，那鴨腳巷的巷口外，竟停著一輛陌生的烏篷馬車。馬車的四周，散著一些牽著馬的壯漢子。這些人，便是穿著普通裳，看著也不像是個普通人。

姚爺的腳下微頓了頓，又看了一眼周圍店鋪里不時探出的腦袋，這才緩緩往巷口過去。

他還沒到巷口，便看到王朗領著一個高瘦年從巷子裏出來了。

見只有姚爺回來，並不見雷鐵，王朗立時悄悄鬆了口氣，只客氣地沖姚爺打了聲招呼，卻是並沒有把他介紹給那個年，只回頭對那年憾道：「真是可惜了，不是您要找的。不過沒關係，里正家裏還有幾個孩子呢，大公子可是現在就去看看？」

大公子點點頭，連眼尾都不曾往姚爺上掃去，便和王朗一同上了馬車。

看著馬車駛遠，姚爺這才匆匆往家趕去。他才剛進巷口，便只見三姐在巷子的喇叭口，踮著腳尖往巷口外張著。見他進來，三姐便後退一步，讓開巷口，又小聲問著爺爺：「人走了？」

姚爺點點頭，問著三姐道：「怎麼回事？」

三姐將手按在上，跑出巷口親眼確認了一遍那些人果真都走了，這才笑瞇瞇地回到巷子裏，拉著爺爺的手，直接將人拉進了雷家小院。

而姚爺驚訝的是，小院裏不僅是鴨腳巷三戶居民都在，居然連隔壁龍川客棧的老闆娘花姐和侄子李健都在——包括小兔江葦青。

「怎麼回事？」姚爺不又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