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慶遠堂里的愁云慘淡,楊氏的和堂里就歡快得多。
韓瑤聽見這消息, 歡喜之余, 也覺不敢置信,“祖父當真說要讓表姐嫁出去了”
“做出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事, 在在外都犯了忌諱,哪還能留在府里。”楊氏的手過韓瑤的小貓, 仍是慣常的慈和之態, “從前你和解憂犯錯時,太夫人總袒護縱容解憂,我只按家里的規矩責罰教導。你總抱怨我罰得過重,說我不心疼你。如今可想明白了”
“明白了”韓瑤笑容朗然,“母親教我明白對錯輕重, 往后做事, 總會想想后果。不像表姐做事肆意妄為, 仗著有祖母袒護, 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瞧, 這兩年我沒過半句責備,年初才跪了祠堂, 如今又責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人栽的跟頭, 你也能引以為鑒。”
“兒明白”
楊氏頷首, 嘆了口氣, “唉, 只可惜了你的姑姑。”
當初韓蓉雖被捧在掌心, 到底有韓鏡親自教導,行事還算端正,姑嫂相得也還算融洽。不像唐解憂,因是孤格外被憐,老人家又都上了年紀,太夫人袒護溺,韓鏡又甚能分出力耐心教,平白養出了一病。
若是韓蓉親自教養,唐解憂也未必是如今這模樣。
好在太夫人沒手韓瑤的事,倒省了許多心。
楊氏瞧著韓瑤,慶幸而欣。
歇過午覺,楊氏估著太夫人的怒氣應消了些,便往慶遠堂去。
除了那背主的丫鬟金鈴,唐解憂跟唐敦互通消息,必定也有應。楊氏打著韓鏡的旗號,將唐解憂到跟前,半個字也沒提唐解憂的過失,只說府中規矩,仆婦丫鬟私相傳遞之風不可放任,請太夫人查查是誰如此大膽。
先前韓鏡來時,也曾說過此事要,太夫人不可再徇私。
唐解憂沒了太夫人庇護,哪里扛得住楊氏問,很快便招了。
楊氏將往來的人盤查清楚,遂按規矩挨個置,沒留半點面。
銀院里,令容倒算因禍得福不止了兩頓韓蟄親手烹飪的佳肴,韓蟄的態度也有了些微好轉,雖說那張清冷的臉仍舊不出笑容,待卻更和氣,晚間夫妻同榻看書,瞧見有趣的還會說給聽。
甚至有一日,韓蟄下值回府時還帶了五香齋的點心,安病中辛苦。
小心翼翼地在婆家賣乖自保,令容求的無非是相安無事,惡虎不發威傷人,算命好,便只拿殷勤笑容還他盛。
只是仍有件事,不時在腦海浮現唐敦那張臉。
自那日見過唐敦后,也不知是經期虛,還是心有余悸,令容連著三晚都夢見了前世臨死的場景,暴雨凄冷,鐵箭冰寒。夢里那張臉被雨幕隔著,遙遠又模糊,廓依稀與唐敦相似,每回掙扎著想掀開雨幕看清,憑空便有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握住,化開凄風冷雨。
這晚夫妻各自擁被,令容翻了半篇閑書,困意襲來,便擱下書卷。
“時辰已不早了,夫君還不睡嗎”掩著打個小哈欠。
韓蟄雙一屈一,坐姿拔又愜意,隨口道:“還不困,你先睡。”
令容遂鉆進被中,將頭發理順拖在枕后,仰面躺著,闔上眼睛。自打來了月事,睡覺時就規矩了許多,每回醒來,蠶蛹仍是蠶蛹,只是換個姿勢而已。
瞇著眼睛躺了會兒,朦朧中覺得有東西蹭過臉頰,半睜眼睛,看到韓蟄修長的手。
眨眨眼睛,看向韓蟄,那位的目仍落在書卷上,只道:“睡吧,給你掖好被角。”
“嗯。”令容眉眼彎彎,“多謝夫君。”
漸漸睡意深濃,悉的夢境再度襲來,暴雨傾盆,電閃雷鳴。像是飄在空中,竭力向遠,雨落如珠,隔斷視線,忽而又仿佛停了,遠山起伏,峭壁陡峻,山腰亭中有人臨風而立,廓端方剛,像是唐敦的模樣,卻蓄著胡子,神鷙。
難道是唐敦殺了嗎
心里咚咚跳著,又害怕又好奇,想看得更清楚些,凌空卻有鐵箭激而來,強勁的力道將帶向深淵。
令容驚呼求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急促的呼吸、微不可察的掙扎,韓蟄看向側旁睡的人,便見眉頭蹙,額頭似有冷汗。他皺了皺眉,擱下書卷挪到跟前,輕搖肩膀,“令容”
噩夢中的人猝不及防的醒來,一眼看到韓蟄模糊的臉,仿佛看到救命稻草。
“救我”仍沉浸在驚恐夢境,聲音含糊,撲向他懷里。
韓蟄就勢抱住,察覺在微微抖,單薄而無助。
“我在,我在。”他抱,手掌在背心,輕緩安。好半天,察覺停止抖,才低聲道:“做噩夢了”
令容鉆在他懷里,雙手仍抱在他腰間,明明是令人敬懼的逆賊,卻讓莫名心安。
“夫君,我”抬眼,瞧了瞧韓蟄,頭緒紛,不知從何說起。
重回時,這種事本就駭人聽聞,臨死的記憶里只有冰冷鐵箭,這夢境卻稍有延續,著實怪異。但三番五次的噩夢都是相似的場景,夢里看得清晰,那人就是唐敦。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
令容心里咚咚跳著,猛然又想起久之前,剛見到唐解憂的時候,也曾做過這樣的夢。只記得夢里看清了那人的臉,覺得陌生,卻沒記住那人的模樣。
后來初見唐敦,又覺得似曾相識。
會是唐敦殺了嗎
如果是,彼時素不相識,他為何要殺
是因韓蟄曾隨口說等和離后要娶,唐解憂才會請堂兄出手可韓蟄那只是酒后戲言,之前從未見過韓蟄,他怎麼可能真的看上且當時已二十歲了,唐解憂那時難道還沒出閣,只為一句旁人未必知道的戲言就兇狠出手何其荒唐
令容滿心猜測搖擺不定,半晌才道:“夫君,我害怕。”
“我在這里。”韓蟄將抱得更,低頭瞧見眸中驚恐慌,臉頰都頗蒼白,知仍陷在噩夢的緒里,心思微,問道:“做了怎樣的噩夢,說給我聽聽。”
許是夜深濃,許是夫妻相擁,他此刻的聲音里竟有些許溫意味。
令容在他前,遲疑了片刻,才試著道:“我夢見有人要殺我。”
“是誰”
“我沒看清。”令容低聲。
寬厚堅實的膛、溫暖有力的手臂,哪怕旁這人心狠手辣、城府甚深,也還是讓覺得心安。噩夢中的慌消去,漸漸尋回鎮定,知道有些話不能說,這樣荒唐的猜測韓蟄不可能聽進去,反會覺得胡思想。
但心中的害怕擔憂卻是真的,不止是為唐敦的冷箭。
那日韓鏡的沉眼神亦如噩夢印在腦海,雖不明顯,卻令人敬懼。
當時在韓鏡的偏廳對證,雖沒說半個字,卻也看得清形勢,是韓蟄和楊氏攜手擺明證據,韓墨又偏向楊氏,韓鏡迫于無奈才會答應。像韓鏡那樣的人,被晚輩然迫,做出有違心意的決定,豈會甘心相府暗中謀逆,固然要齊心協力,但府中東西風相爭,都是強勢能干的人,韓鏡怎肯輕易退讓
且據這半年的觀察,韓鏡對韓蟄寄予極重的期,養出他這冷厲,必定不愿韓蟄耽于私。
這回雖是唐解憂無端生事,歸結底是因而起。
韓鏡會嚴厲告誡,恐怕是以為在床榻蠱韓蟄,才讓韓蟄跟楊氏聯手,為了這點小事搖他在相府的權威更何況正月里唐解憂跪祠堂,也是韓蟄為了維護。
韓鏡心中怕是早已將視為禍水,只因一直安分,才能安然無恙。
如今韓鏡見怒,對會是何等態度,顯而易見。
令容不由想起被韓蟄“克死”的兩位未過門的妻子恐怕那不止是韓蟄的意思,更是相府這位老當家的意思。掃清前行途中所有的攔路石,未雨綢繆除掉患,這位三朝相爺的手段一向如此。
這一點,韓蟄必定比更清楚。
令容遲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靠在韓蟄懷里。
“夫君,唐家表妹的事,老太爺會不會怪我”抬頭瞧著他,眼神怯怯。
韓蟄微怔,“怎麼這樣問”
“不瞞夫君,嫁過來這麼久,我看得出來,老太爺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對不對”惴惴地瞧著韓蟄,見他沉默不語,稍稍放心,續道:“唐家表妹的事,我也始料未及。我自知德才有限,能安安穩穩的侍奉母親、陪伴夫君已心滿意足,從沒想過旁的。如今鬧出這樣的事,怕是老太爺會覺得我德行不端,挑唆夫君惹是生非。”
“你剛才是夢見這個”
令容垂首,含糊道:“我只是怕惹長輩生氣,老太爺那天仿佛不太高興。”
韓蟄沉默,片刻后才道:“別多想,睡吧。”
令容難得見他稍溫,小心翼翼地撒個,聲道:“可我還是害怕。”
“你是這兒的夫人。”韓蟄在背上拍了拍,沉聲道:“我會護著你。”
真的嗎令容沒敢問出口。因韓蟄仍抱著不松手,也沒敢,胡思想了一陣,又漸漸睡。
韓蟄直等呼吸平穩,才讓躺回榻上。
他端坐垂目,仍在回想方才的言語。
察覺老太爺不悅,夢見有人殺還真是像小般敏銳。不過老太爺對此事的態度確實不算好,韓蟄回想種種往事,眼神漸沉。
夜更深,他思慮良久才熄了燈燭,準備睡覺。
右手不知是何時被令容握住,他試了試,沒能回,索揭開的錦被,仰面躺下。
令容清晨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韓蟄的寢。愣了愣,才發現整個人都被韓蟄抱著,像蝦子似的在他懷里,而韓蟄的手臂則搭在腰間,手掌微燙。
仿佛到火炭,猛然退后,撞到后面的墻板。
韓蟄被這靜驚醒,四目相對,愣了片刻后,他面清冷地起下榻,恍若無事。
令容仍舊在床榻邊上,目送他背影走向室,最后聽到他晨起時略沙啞的嘲笑,“慌什麼,你才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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