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斐那句“韓大哥”帶來的不痛快, 在韓蟄對故人不以為然的態度中磨平, 之后章斐雖在京城，仿佛甚出門, 也沒再特地來韓家造訪。倒是的兄長章素特地來拜訪過, 韓蟄和韓征兄弟親自接待。

韓蟄相后威勢更甚, 錦司跟門下諸多事務在肩上，也格外沉重。

他不愿落人口實，行事自勤懇忙碌，時常忙到后半夜回來, 白日也不見蹤影。

仿佛只是一轉眼, 花開花落，竟已是暮春時節。

春日里出門游玩的次數多，韓瑤踏青時見尚政好幾回, 漸漸看得順眼了，等楊氏再提起時, 便點了頭。只是太夫人過世未久，不好之過急，兩家各自了態度，便等五月周年過去，便張羅六禮。

韓征的婚事倒是難辦。

先前楊氏雖跟甄家走得近，心中卻明白, 一旦韓家勢力漸盛, 引得甄嗣宗忌憚, 兩家終會有鋒之日。自韓蟄相后, 甄家雖往來殷勤如舊，甄嗣宗的忌憚之心卻也漸漸出端倪尤其是政績斐然的章公繼任中書侍郎后，甄嗣宗如虎添翼，漸生籠絡甄家之心。

韓鏡對此視而不見，任由甄嗣宗數次探章老，他卻只去閑談過兩回而已。

這般生出罅隙的勢比預料中來得早，楊氏怕貿然定了婚事，將來鬧得不好看，便著婚事暫時不提。

這日甄家又設宴賞花，邀楊氏帶令容和韓瑤過去，連同二房的劉氏和梅氏婆媳都去了。

席間沒見往常總被甄夫人帶出來的甄四姑娘，倒是聽說皇后近來抱恙，甚是不適。

楊氏既然從甄夫人里聽見這消息，自然沒有不去問安的理，請旨得了允準后，便帶著令容宮去探。

自有了太子，甄皇后所居的延慶殿便比平常恢弘貴麗了許多。

紅墻朱門沐浴在春下，里頭半樹海棠初綻，院里擺了兩個銅甕，養著荷花。北邊側殿的朱廊下，一盆盆花開得正好，就著暖融春.，開得熱鬧。

甄皇后花，從前卻甚擺弄，令容跟著來請安時，也只見過兩盆茶梅。

這回卻造了極大的花架，以上等花梨木為骨架，博古架般高低錯落，里頭有甄皇后喜的茶梅，亦有牡丹等三四樣花，都是應著節氣含苞或盛放，顯然是有宮人時時打理，跟從前稍顯冷清的氣象迥異。

亦可見甄皇后這數月過得愜意。

去歲誕下皇子時，范貴妃已有了孕，雖仗著腹中龍種邀過恩寵，到底懷著子不變伺候人，沒法像從前般纏著永昌帝流連床榻。范貴妃又驕縱跋扈慣了，從前連甄皇后的風頭都敢，對后位虎視眈眈，又怎肯讓別的嬪妃借機冒出頭來

永昌帝縱然貪，無數，這數月間倒也沒提拔旁人，因喜太子，常來皇后宮中。

甄皇后也算是學乖了，即便做不出范貴妃狐勾人的姿態，為著襁褓里的太子，也稍稍收斂從前的矜持清高，偶爾還會陪永昌帝往北邊宮苑去散心取樂。

兩人畢竟是結發夫妻，甄皇后出自高門，比起商戶出的范貴妃別有韻味，趁著范貴妃懷了子沒法爭寵，倒也能哄得永昌帝時常流連，稍夫妻恩之態。

有了皇帝恩澤，甄皇后氣都比平常好許多。

高高盤起的發髻間綴著金釵寶石，貴麗典雅，金織錦的裳勾勒寶相花紋，尚局親手奉上的裳，裁剪繡工皆是絕佳，襯著皇后端貴姿態和溫婉氣質，約有了儀態萬千的模樣，與從前被范貴妃搶盡風頭時忍的模樣判若兩人。

令容行禮跪拜時瞧著這模樣，倒覺詫異。

婆媳倆拜見畢，甄皇后仍是熱絡親和的模樣，命人賜座。

“夫人每月里總能進宮兩回，倒是有陣子沒見夫人。”甄皇后款款坐在椅間，打量令容，“真是比從前出落得更好看了。”

“承蒙娘娘關懷，賤軀微陋，怕攪擾娘娘和太子殿下，不敢擅自宮。”

令容同楊氏一道，欠坐著，恭敬回答。

甄皇后聞言笑了笑，低頭擺弄袖。

員眷宮問安，自然不是眷們說了算，須先請旨，得宮中后妃允準了，才能按著時辰來，由監引往后妃殿中。

先前楊氏數回請旨時，都提過令容，卻每回都只許楊氏一人宮。

令容自然知道緣故。

從前甄皇后不得寵，深宮寂寞，難得有個能陪著說話的人，且田保未倒，范家跋扈，甄皇后對韓家有所求，對韓家眷也頗籠絡。但當日永昌帝假借神佛之名想誆宮，甄皇后又怎會看不出來如今時移世易，永昌帝為太子而來得勤快，甄皇后怎會放心讓進宮，平白攪了順風順水的局面

只不知，這回楊氏明明沒提，甄皇后怎會突然召進宮

心里疑，卻難以從甄皇后那張平緩無波的臉上瞧出端倪，直到殿里走出個人。

春正盛，紗簾輕薄，照得整個殿明亮溫暖。

長垂的珠簾被宮人掀起，兩位慣常照看嬤嬤的太子之間，竟是章斐緩步走出來。

雖是進宮見駕，穿得卻不張揚，發髻低低盤著，珠釵玉簪，裳素雅。

見了楊氏和令容，也不覺得意外，只笑著見禮，又向甄皇后笑的道：“太子殿下可真是乖巧，哄了會兒就睡著了，哪像娘娘說得那樣難哄，娘娘放心，睡得正香呢。”

“這便好了，他總是鬧著不肯睡，我也頭疼。”

“往后就不怕了，娘娘若覺得難哄，只管召我進宮伺候就是。”

“可見你跟太子投緣，咱倆幾年沒見，他對你倒，抱著也不哭。”

章斐便陪著笑，自說些恭維的話。

章瑁之在朝堂的權勢雖不及韓鏡，文思才學的名卻頗高，否則也難占著那片梅塢，旁人不敢強取。甄家自詡書香門第，公府尊貴，甄皇后雖比章斐年幾歲，因兩家而有往來，也不奇怪。

但甄皇后對章斐稔親近這幅模樣，著實人意外。

也不知是甄皇后有意招攬，還是章斐實在長袖善舞，能在甄皇后和長公主間應付得游刃有余，討遍歡心。

幾人坐著閑談一陣，甄皇后提起近日上林苑中春正好，有意設個賞花之宴，請眷們聚著同樂，就勢當面邀請楊氏跟令容。以皇后之尊邀請，又是再平常不過的賞花宴，若要推拒，就實在刻意了。

令容雖覺疑，卻同楊氏一道應了。

說罷此事，章斐說因高長公主還在北苑，約了一道出宮，怕誤了時辰，先往那邊去。

令容跟楊氏再坐了一陣，辭別甄皇后，由監帶著出宮。

將近麟德殿附近，也不知韓蟄是否有事要去北邊找永昌帝，一暗紅的服在下格外顯眼。他孤一人站著，魁偉拔，旁邊卻是高長公主和章斐被數位宮人簇擁，像是在說話，章斐盈盈行禮，韓蟄亦抱拳，應是給長公主的。

隔得老遠，令容瞧不見他臉上神，但那場景仍舊讓覺得不舒服。

沒人愿意夫君被人覬覦，尤其是被章斐這樣以青梅竹馬自居的人覬覦。

像是韓蟄在廚下做的那些佳肴，分給楊氏和韓瑤嘗是天經地義，但若讓章斐或高長公主品嘗，哪怕只是一小塊，仍舊讓人心里不痛快錦司使狠厲外表下的溫，半點都不愿被外人窺見。

令容竟不知還會小氣至此。

這心思有點難以啟齒，暗自撇了撇，因韓蟄沒留意這邊已匆匆離去，先記在心上。

甄皇后的宴席定在三月底，三月廿六卻是令容的生辰，恰逢韓蟄休沐。

韓蟄娶進門已是第三年，頭一年夫妻倆不悉，韓蟄元夕被刺傷后臥病在榻，誰都沒提這事；去年他有要務出門，順道將令容送去金州后，送了個一副珠釵給，令容至今還常戴著。

今年他難得在家，又上休沐，倒是記得牢。

楊氏經他提醒，也有意給令容慶賀，便做主擺桌小宴，白日里眷給過個生辰，晚間夫妻再單獨小酌幾杯。

韓家眷不多，長房楊氏帶著令容和韓瑤，二房劉氏帶著梅氏母子，因是小輩生辰，不像是太夫人那般能驚旁人的，自家人圍坐著吃飯取個樂，倒也自在 。

用罷宴席，韓蟄又特地親自下廚，給令容做了道念叨已久的水晶肴，分量不大，卻做得致，拿小盤子盛出來，瘦香，不膩，又又鮮，味之極。

令容吃得心滿意足，跟著韓蟄散步消食，商量晚上該備些什麼菜來嘗。

走到書房附近，令容午間小宴上喝得兩盅酒涌上頭，稍覺酒意。因銀院還頗遠，韓蟄便帶先去書房歇息，讓在里頭睡會兒，他書房里還堆積著些事，正好置一些。

書房外分得清楚，有兩重門扇隔開，沈姑服侍令容睡下后，便奉命退出。

暮春易困，酒意涌起來，令容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中覺得口，了聲宋姑，沒人應，這才想起是在書房，不似銀院中方便，遂起倒茶。

誰知沈姑許久沒伺候書房起居的室，雖打點了床帳，卻沒在壺備水。

令容也沒穿鞋，赤著腳，隔著一層羅往外走，想去韓蟄跟前討水喝。才出了一道門，聽見外頭似乎有爭執的聲音，睡意稍散，不由頓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