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錦元已有許久沒見高修遠, 陡然在此到, 著實意外。他的心思卻還落在那副沒落款的茶梅上，“高公子畫藝果然進。這是你畫的, 對不對”

高修遠微詫, 旋即展, “伯父好眼”

“我這雙眼睛瞧別的不行，瞧畫兒最靈”傅錦元甚是自得。

高修遠這些年孤來去，雖也有好友知，因令容的關系, 對傅錦元格外多幾分親近。難得此見, 便陪著看畫，還引薦了幾位擅畫的僧人給傅錦元認識。到晌午時分，畫都看得差不多, 用過素齋后，傅錦元打算找僧人清談, 令容因答應了韓瑤看馬球賽，便先辭別。

傅益怕獨自下山不便，想送過去。

令容知道他的脾氣，修文習武之余，承繼了傅錦元的脾，對書畫也頗有點癡迷。難得公務之暇過來, 太早走了實在憾, 便推辭說不必, 有飛鸞飛足夠。

兄妹倆沒議定, 高修遠便道：“傅兄難得過來，不如陪傅伯父多坐會兒。后晌住持會空帶傅伯父去藏經閣，傅兄過去瞧瞧，也算是難得的機緣。我待會要去拜訪友人，順路送夫人過去。”

這話著實令傅益驚喜。

在京城為半年，高修遠在普云寺的名聲他當然是聽說過的，詩才秀懷，畫境清遠，據說極得寺中高僧稱賞。他既然如此說，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傅益心遲疑，令容便笑，“哥哥留著看畫吧，這回錯過，往后未必還有這眼福。”

高修遠也含笑勸了一句。

這一帶才因駕往別苑而清查過，有飛鸞飛跟著，倒也不怕出事。

且飛鸞飛都是韓家的人，高修遠又是君子故，順路送一程也無妨。

傅益猶豫片刻，欣然承道謝。

飯后令容出寺，高修遠陪同下山，跟令容閑敘近況。他從前清雋秀雅，雖才華斐然，卻不是清高自許的姿態，待人接皆頗和善。如今雖仍有溫潤笑意，到底添了幾分清冷，與從前迥異。

令容有心要問由，又怕唐突，幾回話到邊都咽了回去。

行至山腳，各自騎馬，到別苑外，令容道謝過，便帶著飛鸞飛，過了監門侍衛的查驗往里走。高修遠待安然進去，才撥馬離開。

不遠韓蟄率四名隨從疾馳而來，遠遠瞧見門口道別的人像是令容和高修遠的模樣，還疑心是看錯了。到得近，見撥馬回的那人果然是高修遠，不由勒韁，放緩馬速。

高修遠也認出了他，駐馬拱手行禮，淡聲招呼了句“韓大人”便疾馳走了。

韓蟄側頭，瞧著他背影，皺了皺眉，再看向別苑時，已然尋不到令容的影。

別苑里，馬球賽正打得熱鬧，韓瑤跟楊蓁坐在涼棚下，瞧得興致盎然。

場上有一支是羽林衛，韓征和尚政都在其中，都是年輕氣盛的兒郎，競逐得激烈，令容被吸引住目，便坐著同們慢慢看。

兩場賽罷，便只剩最后決勝的一場。

這無疑是今日最為彩的一局，原本散在各的人也漸漸聚往涼棚，前陣子出游在外的高長公主不知是何時回來的，盛裝華服，也在仆從簇擁下走來，邊跟著章斐。

高長公主活了小半輩子，朋友不多，范香雖會恭維逢迎，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加之年紀小、出不高，不太看得上，尋常也只帶著玩樂而已，沒用過半點真心。倒是章斐有時好的分，且太師膝下的孫腹有詩書，在跟前也進退得宜，長公主心底里認作朋友。

當年想招韓蟄為駙馬卻被推拒，失落之余，也曾猜測是為章斐的緣故。

倘若韓蟄真能迎娶章斐，甘愿認輸，也看得開畢竟出之外，章斐的才學、跟韓蟄的都是遠勝于的。

誰知從封地回來時，韓蟄竟已迎娶傅氏，還維護

高長公主不甘心，看不順眼，從回京之初便沒掩飾。待章斐回京后，甚至覺得，鳩占鵲巢的傅氏合該讓位，才會帶著章斐親自造訪韓府。這一趟游玩回來，見章斐悶悶不樂，高長公主問及由，才知楊氏已代韓蟄擺明態度，要章斐另嫁，斷了癡心。

“這只是韓夫人的意思罷”高長公主不忿，“韓蟄親口說了嗎”

“他哪會說這個。”章斐眉目微垂，眼底失落。

“不是他說的就不作數。”

章斐畢竟沒有長公主的底氣，沒好意思說錦司獄中韓蟄的冷厲和方才的疏離態度，只嘆了口氣。

高長公主無奈，“你就是吃虧在這和子上瞧那傅氏，裝得乖巧順，背后卻能蠱韓蟄，說韓夫人回絕，心思多著呢。你哪怕要斷了心思，也該聽韓蟄說清楚，哪能為旁人那點暗示就自斷前路”

章斐瞧了片刻，仍是自嘲嘆氣，“我再想想罷。”

跟長公主畢竟不同。高驕橫倨傲，對旁人的言辭半點不放在心上，哪怕被韓蟄當面推拒婚事，仍能看得開，往后見面調侃幾句。卻做不到，聞弦歌而直雅意，知難而退留個日后相見的余地，行事向來如此。

兩人并肩而行，往涼棚去看馬球賽。

行至近，高長公主認出了令容和韓瑤的形，神微，徑直走向令容旁邊。

長公主邊宮人如云，擺駕的靜自然不小。

令容鄰在旁，沒法裝看不見，同韓瑤、楊蓁一道去行禮。

高長公主仍是那副倨傲模樣，仿佛后宮和朝堂的爭執風波與全然無關。如云的發髻高高堆疊，滿頭珠翠金玉致而華貴，那裳是每年專為準備的貢品，拿金線紅繡了雍容牡丹，斜照進來，熠熠生輝。

的邊沒了范香跟著，倒添了個章斐。

從錦司里出來后，令容還是頭回再見到章斐。仍是那副溫婉靜雅的模樣，目卻似有所收斂，不像從前那樣探究得明顯。

兩人目相，章斐輕飄飄地挪開，高長公主已然端坐椅中，睇了令容一眼，招呼章斐坐在旁邊，“方才見你和韓大人說了半天話，有那麼多趣事可說”

章斐仿佛愣了下，旋即低頭喝茶，“寒暄兩句罷了。”

高長公主對這退讓的姿態不甚滿意，笑了聲，目徑直落向令容。

行禮過后，令容和韓瑤、楊蓁已坐回原位，隔著半丈的距離。

比起旁人恭敬逢迎之態，這態度多有點冷淡。

高長公主瞟了兩眼，比起馬球賽，顯然對令容更有興致，眼神玩味，“哎”了一聲。

這一聲稱呼不明，頗有點呼來喝去的味道。

令容總歸是朝廷冊封的三品誥命，品級雖不及長公主貴重，卻也非任由驅遣的仆役。原本饒有興致地來看馬球賽，卻上這種添堵的事，心中自是不喜，佯裝沒聽見，眼角余都沒分半點，仍瞧著馬球場。

高長公主皺眉，遞個眼神給侍，待令容被一聲“韓夫人”得茫然回過頭，才不悅道：“沒聽見”

令容眨眨眼睛，“殿下還有見教”

“談不上。就是聽說你遇事總能推旁人出來擋箭，兵不刃，覺得有趣而已。”

二十余歲的人正當盛年，金玉綾羅滿，天底下最好的脂妝娘心修飾，那雙眼睛明艷而肆意，毫不掩飾挑釁味道。

令容與對視，目沉靜，“殿下這話讓人不著頭腦。”

“見事，總推旁人出來給你頂著，不覺得懦弱無能”

“原來殿下是這意思。”令容自抿了半口茶，猜得是為章斐的事，便笑了笑，“懦弱也好，無能也罷，有人愿為我披戰袍，何樂而不為長公主為旁人出頭說話，那人難道就懦弱無能了”

黑白分明的杏眼瞧過去，不閃不避。

對面章斐神微變，倏然向。

高長公主卻已冷嗤了聲，“為你披戰袍你怕是沒見過他真正為旁人披戰袍。是十多歲吧”瞧了章斐一眼，徐徐道：“那時皇上還是太子，不認得章妹妹，微服出宮時欺負了，他就敢拔劍相向，維護章妹妹，不懼死罪。那時候你還不知在何呢。”

說罷，頗為玩味地瞧著令容神。

誰知令容只“哦”了聲，“殿下也知道那是從前啊。”

這毫無醋意的反應著實出乎意料，高長公主笑意微僵，猛聽周遭響起喝彩聲，此起彼伏，吵吵嚷嚷。

這樣子自然沒法再說話了，回喝茶，令容也自端坐觀賽。

整場馬球賽打完，兩人都沒再說只言片語，最終決出勝負時，周遭歡騰贊嘆，高長公主沒再逗留，帶著一眾仆從揚長而去。

令容同韓瑤往回走，說罷馬球賽的彩之，終究沒忍住，低聲問道：“長公主說的那件事是真的”

“不清楚，從前沒跟章姑娘玩過。”韓瑤如實回答，卻又抿低笑，“敢當面頂得長公主啞口無言，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

“欺人太甚嘛。”令容低聲。

抬目四顧，看罷馬球賽的人往來攀談，人影錯，卻不見韓蟄的影。

想起方才高長公主說韓蟄跟章斐閑談的事，心里又犯起嘀咕。

韓蟄在外辦差，本該晚些日子回京，為何章斐會跟見，卻毫不知他回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