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司審案, 向來只在錦司牢獄之, 韓蟄震懾之下,外人難以窺探, 也不敢議論。
三司會審, 刑部和史臺雖也管得嚴, 畢竟甄家罪狀中都是瑣事零散的事,史和刑部員們各查證詢問,涉案的人多了,難免有各種雜的消息傳開, 借著春試時的熱鬧和有心人的推波助瀾, 連著大半個月,京城百姓茶余飯后提起,多是關乎甄家的事。
赫赫公府、皇后母家, 被人這般議論,當然不是好事。
甄嗣宗病臥在榻, 許多事難以親自過問,縱然有兄弟子侄和故親友幫忙,終難敵悠悠眾口。
因甄嗣宗構陷謀害高世南的事被翻到臺面,高修遠為證人,暫關押在錦司中。
甄曙也曾過問此事,被韓蟄以忙于查甄家罪證, 暫未審問為由, 搪塞了過去。他心中憤憤, 往永昌帝跟前去討公道, 奈何范自鴻借著范通之名,又將些甄家罪證堆到永昌帝跟前,永昌帝正自生氣,哪會去韓蟄那臭脾氣,反將甄曙罵了出來。
眾口鑠金,言辭如劍,有心人挑唆的謾罵質疑遂水般涌向甄家。
甄嗣宗此生最重面,氣得吐了幾口,病勢更重,亦坐立不安起來。
高修遠行刺之前,京城里水波不驚,眾人皆沉浸在踏春賞花的閑逸致里,誰知一夜之間,便有流言橫生,議論紛紛皇后誕下東宮位居太子,甄家也曾在京城施粥濟貧,如今這樣萬夫所指,甄嗣宗豈能瞧不出端倪
姻親故舊遍布各州,要將那些罪證查得齊全,定是錦司那些眼線的手筆。
韓蟄祖孫擺出秉公辦事的姿態,范家卻咄咄人,暗中必有勾結
甄嗣宗憂心忡忡,因甄皇后解了足不久,怕永昌帝再遷怒,任之下被范貴妃姐妹蠱得搖東宮,還想山南蔡家求救,請蔡家上書援救。
誰知蔡家只在私下探安,卻半點不肯淌這渾水。
嫁過去的兒打了水漂,蔡家觀遲疑,令甄嗣宗愈發惱怒。
從二月底到三月底,京城里談論最多的,除了春試,便是甄家。那兩三百條的罪證被漸漸查實,原先肯為甄家說話的人,也怕引火燒,漸漸閉。
韓家巋然不,不急不躁,范家卯足了勁,等著將甄家徹底踩下去。
甄嗣宗畢竟在朝多年,還能勉強穩住,甄皇后卻漸漸坐不住了。
自去歲被足,甄皇后閉宮門大半年,才算解了足之令。
而這一漫長的半年,也足以讓范貴妃重整旗幟,卷土重來。
太醫妙手之下,范貴妃的淋漓之癥雖未能徹底治愈,卻也漸漸好轉,不像最初似的走幾步路都難。范香進宮時雖不愿,日子久了,卻也只能認命,聽了范貴妃的指點,將姐姐狐人的功夫學了六七。
正當妙齡的姑娘進了宮,哪怕模樣不算最出挑,有親姐姐提拔,仍能得帝心恩寵。
范貴妃能說會道,最能投永昌帝心意,范香又被教得勾人,姐妹倆霸著永昌帝,甄皇后解了足至今已有數月,卻連半點雨恩澤都沒分到過。
這皇后已是形同虛設,倘若甄嗣宗甄被奪了相位,兒子非但保不住東宮之位,怕是連命都難留住。
這般憂心忡忡,見范家人進宮愈來愈勤快,心中更是不安。
這日哄著太子睡下,特地對鏡理妝容,舍了皇后端莊貴重的飾,選幾樣鮮麗的,對著銅鏡琢磨了小半個時辰,聽宮人稟報說永昌帝在麟德殿小憩,便前去。
到得殿前,大太監劉英躬問安,殿門卻是閉的。
甄皇后腳步稍駐,對劉英的態度也比平常客氣了些許,“皇上在里面”
“回稟娘娘,皇上說要歇息。”
“本宮有急事要跟皇上說。”
這位畢竟是正宮皇后,膝下養著太子的,劉英縱然作難,也不敢得罪,只好輕輕推開門扇,走到里頭跟永昌帝稟報了一聲。不多時便快步出來,恭敬道:“皇上說了,他這會兒要歇息,請娘娘先回宮。”
甄皇后忐忑而來,卻吃了個閉門羹,心里不舒服,卻也無可奈何。
正猶豫該識趣退開,還是在殿外等候時,卻見不遠范逯和范自鴻叔侄走過來,牽著大腹便便卻綾羅滿,后者昂首,頗有點鷹視狼顧的模樣。
見了,那兩人只隨便行個禮,便給劉英擺出個笑容。
“煩勞通稟一聲,就說我二人已探過貴妃,特來向皇上謝恩。”
劉英進去傳話,不過片刻便走了出來,“皇上請兩位進去說話。”
甄皇后因有心瞧瞧永昌帝的態度,這會兒還沒走,聽見此言,面驟變。
范自鴻向劉英道謝,趁人不備手指微抬,沉甸甸的小銀袋便從他的寬袖進劉英袖中。旁邊的范逯卻是個喜怒形于的人,兩位兒在宮里盡恩寵,范貴妃無端喪子又纏綿病榻許久,哪能不恨甄皇后
難得狹路相逢,永昌帝還擺出這般天壤地別的態度,卯足勁頭,丟過去個恨毒又得意的眼神。
甄皇后心里咚咚直跳,卻仍面不改。
今日是來求,而非擺中宮威儀風的,既然永昌帝氣還沒消,也只能曲意收斂,向劉英道:“等他們出來,再去通稟。”
劉英無法,又沒有永昌帝“不見皇后”的旨意能擋災,只能應是。
殿前金磚烏沉,玉欄整潔,甄皇后足足等了兩炷香的功夫,才見范逯叔侄出來。
仍是最初背而立的模樣,站在欄桿旁,著麟德殿外的殿宇宮墻,半個眼神都沒分給那對叔侄。心里忐忑而不安,期待這兩炷香的等候能挽回永昌帝些許憐憫意,誰知劉英進殿片刻后出來,仍是最初的回答
“皇上覺得疲倦,歇下了,請娘娘先回宮。”
暗中握的拳頭僵住,掌心溽熱的汗水仿佛驟然變涼,被兜頭的冷水澆過似的。
甄皇后的神驟然凝固,知道再等下去,也只能自取其辱而已。
手腳如同僵,在宮人環侍下緩緩離去,臉上一時如火燒,一時如冰封。
遠,刻意放緩腳步的范家叔侄瞧見這模樣,相顧冷笑。
這趟進宮志得意滿,趾高氣昂,叔侄倆出了宮門,正要乘馬而去,卻見不遠垂滿楊柳的河岸旁,韓蟄跟樊衡站在一,將旁人遣得遠遠的。
韓蟄上是門下侍郎的服,姿態傲然,山岳般巋然不。
樊衡則是錦司副使的打扮,腰間配著鋒銳的刀,迥異于往常恭敬順從的姿態,脊背筆,神憤怒,偶爾手按刀柄煩躁踱步,回頭跟韓蟄說話時也帶著怒意不滿。
倒像是在爭執。
這就奇怪了,韓蟄手握錦司這幾年,里頭從副使到底下的眼線,全都對他服服帖帖,畢恭畢敬,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那樊衡雖也有狠厲手腕,卻也像韓蟄手下最得力的鷹犬,向來齊心協力,惟命是從。
誰知今日,竟會在這護城河畔爭執起來
范逯散漫慣了,掃了一眼沒甚興致,只管被家仆扶著登馬。
范自鴻卻是神微,道:“叔父先回吧,我還有點事。”
他長在河東軍中,本事心眼都比叔父多些,范逯當然不好過問,只笑道:“好,那我先回去喝酒啦。”因甄皇后今日吃癟的事令他十分愉快,當即拍馬往歌坊去了。
這頭范自鴻理了理衫,家仆牽馬在原地等著,卻朝韓蟄走過去。
那邊兩位的爭執隨著他的靠近驟然停止,韓蟄臉頗難看,脊背繃直,似強怒意。樊衡則煩躁踱步,臉上的不忿幾乎能溢出來。
范自鴻含笑朗然抱拳,“韓大人,樊大人,許久不見。”
韓蟄掃了他一眼,意思著點頭,聲音都是沉冷的,“范將軍。”
“不敢當。”范自鴻仿佛全然忘了當初在才朝堂和私下的種種齟齬,只打量兩人神。
在韓家祖孫聯手排范逯,先后居于相位時,范家也曾深為忌憚,雖探不到韓家府邸里的事,卻也將韓鏡和韓蟄手底下的得力干將盤查過。其中最讓范自鴻父子有興趣的,便是這位錦司副使樊衡。
沒落侯府貴公子出,卻在時被問罪變賣為奴,這些年爬滾打,憑一鋼筋鐵骨重回錦司副使的高位,實在是見、
據范通所查,當年樊衡府邸傾塌,便是寧國公甄嗣宗的手筆。
甚至去歲樊衡借公務之便四查探甄家的罪證,也非韓蟄授意,而是樊衡私自行事。
可見樊衡忍辱負重,在錦司賣命,是想借著手里的權柄,清算昔日舊仇。
這就很有趣了。
韓家雖跟甄家有齟齬,行事卻頗收斂,祖孫倆都不跟甄嗣宗當面鋒,這回三司會審時公正行事,不攀咬誣陷甄家,顯然是留有余地。
這般態度,樊衡豈會滿意
范自鴻寒暄罷,打探關乎甄家的事,韓蟄以“無可奉告”搪塞,樊衡卻是只字不語。
他也不虛與委蛇,徑直道:“近來甄相的案子甚囂塵上,范某貿然問及,也是因太過關心。聽聞甄相的許多罪名都已查實,韓大人卻覺證據不足,不宜過早論斷這可跟錦司的行事截然不同。”
“按律法秉公行事,覺得不妥”韓蟄眉目冷沉。
范自鴻笑了聲,“只是多問一句,怕韓大人瞧著東宮的面子,有意維護。樊大人覺得呢”
換在平常,樊衡定會順韓蟄之意,這回卻是冷哼了聲,也不理會范自謙,只朝韓蟄抱拳行禮告辭,雖不失禮數,態度中的僵卻難以掩藏。
錦司最牢靠的兩堵墻,果真是為甄家的事有了罅隙
范自鴻還不敢確信,見韓蟄臉有點黑了,便識趣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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