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七月, 產期臨近, 銀院上下都格外心,宋氏每隔一日便來看令容, 韓瑤也常在避暑游玩歸來的后晌順道看, 隔著肚子逗逗小侄。
盛夏天氣熱, 到晌午時跟在蒸籠里似的,韓瑤每年到此時,都煩著楊氏去京郊避暑,如今出了閣, 因尚夫人子安靜甚出門, 便是尚政空陪出去,或是跟楊蓁一道,常會順道帶些京郊的野味來府里。
這日卻是古怪, 還沒到晌午韓瑤就來了府里,瞧著氣鼓鼓的。
令容正跟楊氏在和堂里納涼, 挑些線人打絡子。
見韓瑤腳帶疾風似的進來,楊氏還頗意外,“今日沒去外頭騎馬”
“不想去了。”韓瑤素來輕裝簡騎,隨行的人去倒座房歇著,到楊氏旁坐下,幫著挑線。跟尚政婚時算是彼此看對眼的, 雖偶爾鬧些別扭, 卻只是小夫妻間的樂趣, 加之韓瑤爽利, 被尚政哄哄,轉眼便能將氣消了,就到楊氏跟前,總還是高高興興的。
倒是甚像今日似的,氣鼓鼓地回婆家來。
顯然又是尚政惹的。
令容笑著覷,楊氏顯然也瞧出來了,見韓瑤挑線時心不在焉,隨口道:“生氣呢”
“看得出來嗎”韓瑤了臉。
“都寫在臉上了。”令容抿笑。
韓瑤有些泄氣,也不挑線了,往椅中靠著,一段紅線在手指頭纏繞了結。
楊氏仍低頭挑揀搭配,片刻后韓瑤才小聲道:“尚政他欺人太甚。”見令容仍舊笑瞇瞇覷,眼底窘一閃而過,蹙眉道:“大哥不會對你管手管腳對不對”
令容未料把也卷了進去,遲疑了下,“好像”
“別好像了。大哥下廚給你做菜,府里誰不知道尚政倒好,非但不會,將我眼盼了好些天的冰酪搶過去吃完,還跟我強詞奪理,氣人不氣人”
令容微愕,“搶了你的冰酪,沒再人做一碗”
“再做一碗他照樣搶,我又打不過他”
這就太可惡了
也太稚了。
令容好笑而憤慨,楊氏也強忍著笑,在旁道:“他怎麼強詞奪理的”
“說是我為好,仿佛辦了好事似的。”
楊氏停下手里活計,將韓瑤打量片刻,“若我沒記錯,前些天你是本就不該吃涼的。”
“昨兒就沒了,我才人做的。”韓瑤小聲。
這話聽著心虛,令容瞧著韓瑤有些不自在的臉,驟然明白過來韓瑤月事的日子常是在月初,月事里不該吃生冷之,韓瑤好,偶爾急躁些,夏后覺得燥,在府里時也在月事將盡時忍不住吃些涼食,沒被楊氏嘮叨。
天氣炎熱,冰酪是消暑的好東西,韓瑤怕是被月事耽擱,將那碗酪盼了好些天,好容易熬過去,迫不及待要吃一碗解饞,卻被尚政搗,殷切期待落空。
難怪韓瑤生氣,搶不過也打不過,怕是還沒吃過這種虧。
尚政雖是好心,這法子也確實太氣人了點。
令容忍俊不,知道楊氏過會兒自會勸韓瑤,挑好了線,便慢悠悠地回銀院歇覺。
后晌時韓瑤果然來了,臉上憤憤神早已消失殆盡。
令容正在側間窗邊的寬椅里坐著翻書,隔著窗扇見韓瑤腳步輕快地走進來,徑側間。懷里抱著個細長的錦盒,隨手擱在書案上,探頭往外一瞧,窗邊綠蔭清涼,院里花木和南墻變的一溜翠竹盡收眼底,還真是乘涼出神的好地方。
遂靠著窗邊,坐在令容對面,取案上餞磨牙。
令容覷著笑,“氣消了”
“他剛來拜父親,順道接我回府。”韓瑤手撐桌沿,甚是大度的模樣,“這回便宜他。”
令容笑嗔,“得了便宜還賣乖”
尚政所謂拜岳父,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專為哄韓瑤來的。先前令容跟韓蟄鬧別扭,委屈又氣惱地回金州娘家,韓蟄給兩份食譜就將打發了,哪怕當時沒有去嶺南的事,那位也未必肯放下段去金州哄。尚政好心辦壞事,能跑過來說話接韓瑤回去,態度算是不錯了。
韓瑤著外頭的樹梢笑,坐了會兒,收回目,“尚政也好的。”
“你才看出來”
“之前總覺得不太愿。”韓瑤沒有姐妹,有些話不好跟楊氏說,反倒能跟令容一星半點,“雖說尚政待我也不錯,婚事畢竟是兩家長輩做主的,我挑不出他的病,只能點頭。總覺得他也是家里安排,才時常登門。”
令容拈一枚棗慢慢嚼著,“如今呢”
“非要刨問底呀”韓瑤笑著瞪。
夫妻婚半年有余,韓瑤又不傻,相的日子久了,能覺出尚政的用心。向來爽利的人偶爾鬧脾氣使小子,無非是心里不踏實而已,被尚政慢慢地種下定心丸,往日藏著的芥疑慮也漸而化解。
韓瑤將那錦盒往令容跟前推了推,“瞧瞧吧。”
令容去了象牙簽子揭開,里頭兩幅卷軸,展開一瞧,都是高修遠的手筆,其中一幅還是當初元夕猜燈謎時轉贈韓瑤的。兩幅畫先前都掛在韓瑤的小書房里,出閣時沒帶走也沒摘下來,仍掛在墻上,像是銘刻昔日痕跡。
誰知今日竟會回到手里
令容將畫軸收好,詫異道:“這是”
“送給你。兩幅畫若是在箱底實在可惜,掛在那里又不太合適。”韓瑤麻利地闔上蓋子,仍舊用象牙簽封住,不待令容說話,便起放在書架上,“你是慧眼識珠的,賣給有緣人或是送了都行,別糟蹋了就。”
“不心疼啦”
“尚政送了副弓給我,很好使。我對作畫書法興致不濃,還是騎馬獵更有意思。”
“那我就轉贈旁人了,可別反悔來找我討回去呀。”
韓瑤笑著懷孕后嘟嘟的手,“我像是會反悔的嗎”
令容也笑,在手背拍了拍。
晚間韓蟄回來時,就見令容著肚子,在書案旁瞧畫。
過去掃了一眼,其中那副題著高山流水足知音的還頗悉,再瞧落款,霎時明白了。
令容孕肚顯后便甚幫他寬,只倒了杯水給他,解釋道:“瑤瑤今兒收東西翻出這兩幅畫,留在屋里只能被灰埋了,便擱在我這里。回頭我送到金州,爹最他的畫,掛在書樓里也能給同好瞧瞧,沒準將來高修遠名天下,還能寶貝。夫君覺得如何”
韓蟄瞧著白的臉頰,黛眉之下,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里激賞毫不掩飾。
就那麼盼著高修遠名天下,還半點也不收斂
仿佛自打他讓令容去牢獄勸說高修遠后,便以為他心寬廣似海,也不再像從前似的小心翼翼著,偶爾兩次提起來,總要贊賞他的技藝懷。
韓蟄打落牙齒和吞,且令容懷著孕不能招惹,這會兒仍只能拿出不介意的姿態。
“明兒正好有人去金州,順道送過去。”
令容蹙眉,“這麼快”
韓蟄頷首,修長的指尖挑起卷軸,自作主張地收好了,放回錦盒里封得死死的,姜姑進來,送到書房里,明兒送往金州。
姜姑應命接了,默默地退出去。
令容還沒看夠了,又不好攔下來,只能在心里翻個白眼兒,覺得韓蟄有些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
韓蟄素來城府深,連劇痛傷口都能藏得住,這點心思更不在話下,神如常地將攬著,手指在腹上,隔著極薄的衫和溫暖的,孩子仿佛離得極近。
他躬將側臉過去,聽里頭的靜,適時將令容的心思引向別,“只剩十來天了”
“嗯,產婆都住進來了。”
“會是個乖巧的兒。”
“萬一是兒子呢”令容興致一起,笑道:“夫君,不如咱們賭一回”
“你賭兒子”
“嗯。”令容頷首。只在懷孕之初沒甚食,后來便不覺得怎樣,酸的辣的都吃,無從辨別。太醫也診過不喜脈,各種古怪的脈象都見過,也不敢篤定是男是。的兒固然喜歡,不過比起被姐姐護著的弟弟,更想要個能保護妹妹的哥哥,承襲韓蟄這一英武雄姿,將來頂天立地。
韓蟄挑眉,“賭注呢”
“若是我贏了,教他先夫君。若是夫君贏了,教他先我夫君覺得呢”
這賭注可真是有趣得很,算起來誰也不吃虧。
韓蟄起,攬著腰肢往里間走,素來冷厲的眉峰已蓄了笑意,“聽你的。”
興許是對令容腹中的孩子期待太久,令容漸漸有臨產的跡象時,韓蟄便格外留神,夜里睡得也淺,不時醒來,瞧瞧靜。不過他子強健,龍虎猛,就算每晚醒三四回,次日仍能神抖擻。
清晨如常早起去上朝,過后往門下的衙署去,素來沉靜冷厲的心卻漸漸焦躁起來,坐立不安,又激期待似的。
韓蟄破天荒地擱下手里公務,打算回府邸。
推開門,外頭薄云堆疊,細雨如,將初秋暑熱洗去,帶點涼意。
雨中鄭毅走來,健步如飛,一的冷擱在門下衙署的安靜氛圍,格外突兀。
自樊衡背叛錦司后,韓蟄雖因管教不嚴而被永昌帝斥責過,也被范家的史彈劾了幾句,但錦司使的狠厲手段和冷厲威之下,連永昌帝都說得不痛不,史更不敢放肆,很快便了下去,提拔鄭毅為副使。
鄭毅的手段比樊衡差一些,許多要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常會來請示韓蟄的意思。
錦司是韓蟄在朝堂上的強利劍,近來范自鴻又跟山南糾纏不清,哪怕樊衡不在,仍不能有半點松懈,是以每回鄭毅有事來報,韓蟄都會先置。如今被堵在門口,心中雖約焦躁,卻仍皺眉回進屋,在案后端然坐著,待鄭毅進來,閉門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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