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州時,謝辰只知這個年非尋常人,禮儀周全,學識淵博,寫得一手好字。雖靦腆撒,卻談吐縝,思維清晰。
他裳破舊,手頭拮據,常常一個人發呆,郁郁寡歡。
若問他怎麼了,他不多言,只說不知以后一個人怎麼辦。
謝辰便以為他家里橫生變故,生怕他想不開。明明是萍水相逢,卻真心實意地心疼他。
對他好,給他買吃買喝,甚至陪他喝酒解憂。
每回他都乖巧地說:“今日就到這吧,姐姐若是喝醉,頭會疼的。”
說:“不會,我酒量比你好。”
“那我也不想姐姐多喝,傷胃。”
于是再怎麼不開心,他都不貪杯,他怕謝辰喝得難。
三月廿七那夜,是謝辰的生辰,心里難過。他陪喝卻是義不容辭,果不其然先醉了。
謝辰將思緒拉回來,忍住沒去看他,一言不發地離開。
藺長星目送走遠,笑了一會,才吹著哨子站起來。中暑是真,難是真,但還不至于癱了。
隨行的暗衛得了吩咐,都守在附近不得靠近。
無人在跟前,他又起南州口音,百無聊賴地踢了塊小石子,低聲抱怨:“宴京明明在北,怎麼比南州熱那麼多呀。”
素織喊完大夫,又跑去喊賀家人過去,忙完回來滿頭大汗。
謝辰將浸的帕子遞給,“跑累了吧,給你備了涼茶,仔細別中暑氣。”
素織謝過,得意地自夸起來:“奴婢怎麼會中暑呢,子好得很。”
言下之意,藺長星連個的都不如,謝辰笑了下。
隨即眉頭鎖起,輕聲問:“你說,我今日是不是不該多管閑事?”
素織連忙搖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姑娘哪里是多管閑事,不管不顧才不應當呢。”
“不。”謝辰搖頭,心里清楚是為了什麼,“或許我是錯的。”
“今日不管是誰,姑娘撞上了都會幫,不然就不是我家姑娘了,不是嗎?”
素織跟這麼多年,了解謝辰的心結,繼續開解:“心善是好事,既然撞上了,姑娘就別太苛責自己,素織幫了人只覺得高興呢。姑娘這樣皺著眉頭,等下江夫人看見,又要纏著你問東問西了。”
謝辰聽說的有理,是怕蒙焰看出什麼。于是調整好表,放松下來:“好,聽你的。”
畢竟這種事,也不是每天發生,今日的巧合過去就過去了。
天不早,到了散場時辰,各家馬車一輛輛地相繼離開。
賀裁風回去時沒騎馬,陪藺長星坐進馬車,看著他臉“嘖”了兩聲。愧疚地拍膝道:“早知你難,我今日絕不帶你來!”
藺長星不以為然地笑:“有什麼要,是我自己要來的,不關表哥的事,這會子已經好多了。”
“回去老老實實把藥喝上兩天,別再出門,大熱天地倒下不爽利。”
“放心。”
賀裁風想起方才,偏頭問他:“今日的大夫,誰幫你去喊的來著?”
藺長星不聲,將手中一直拿著的水囊塞進袖中,“是謝四姑娘的使,們路過時,剛巧看見我坐在地上。”
“你邊跟著的人呢?”
“我不喜他們跟得太,打發出去了,當時都不在近前。”
賀裁風抑揚頓挫地拖著調子“哦”了一聲,將頭偏向車窗。“啪”地打開折扇,扇起一陣熱風,很快又合上,扇還不如不扇。
他道:“四姑娘有心,這個人咱們得還。”
正中下懷!
藺長星面上不,緩緩眨了下眼睛,反對道:“還是別了,四姑娘為避嫌,在大夫來前就離開了,想是不愿的。”
賀裁風笑話他迂腐,吊兒郎當地說:“私下還就是,禮多人不怪。改日表哥請吃頓飯,絕對不招搖。”
藺長星故作遲疑,撓頭將角的笑容忍下去,只亮著眼睛道:“那好吧。”
賀裁風往后一倚:“說定了!”
藺長星不放心,繼而懵懂發問:“若不肯來呢?”
賀裁風運籌帷幄:“四姑娘若不來,便是嫌我份低,謝不起的人。屆時我就對說,既然如此,讓姑母出面謝。”
好小子。
藺長星略顯慌:“不行,母親一定不能知道。”
“嘖,就是這麼一說罷了。四姑娘是聰明人,聽到這話就知道咱們的誠意,必會赴約。”
藺長星崇拜地看著賀裁風,“還是表哥厲害,手段高明。”
心中狂喜,一別多月,他終于又可以跟謝辰吃頓飯了。
賀裁風端詳著他的表,心里頭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拍拍他的肩道:“我是怕你欠人家人嘛,在宴京,人債最難還。”
藺長星坐直子,乖巧點頭。
燕王妃得了藺長星子有恙的消息,在府門外接他,快步至面前:“星兒,可還難了?快回屋躺下,娘讓醫來給你看看。”
“母親,兒子沒事,不用醫。今天太大,曬得頭暈罷了。”
藺長星瞧的樣子,知道站在這有一會了,“兒子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他心里發暖,他嫡親的父母,雖未曾親手扶養他長大。然而吃穿教養,從來不曾過他。有幾年重要的生辰,他們還從京城趕去南州陪他過。
雖然年叛逆那兩年,他不是沒有躲過,怨過,恨過。甚至他們派人去接自己,他還逃出去,不想回京面對未知的生活。
如今既回來了,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該領的,該盡的孝,一樣不會。
“我沒事,你趕回去歇息。還是得讓醫把把脈,外面的大夫我信不過,別耽誤了什麼。以后這樣的熱天,萬不可再出去打球玩鬧。裁風你也一樣,都不知道惜子的。”
賀裁風老老實實地跟在一旁:“姑母說的是。”
燕王妃著自家兒子的脊背,心想長個子,真算不得結實,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給他養胖些。
“你父王前兩日還嫌你孱弱,說你在南州荒廢了習武,要請師父來府。我原本心疼你,說大熱天的不必。可如今才六月你就中了暑氣,是該練練了。”
賀裁風一聽話不對勁,腳底抹油,拍著頭道:“忽想起家里今日有事,姑母,我不在這吃飯了,先回家了啊。”
“你別跑。”燕王妃看著他長大,什麼小心思不清楚,一把抓住他的腰封,將人揪過來,“對你也沒壞,你哪年秋冬不大病上兩三場。我都跟你娘說好了,日后每天清晨過來練,免得整日游手好閑,好逸惡勞。”
“姑母事事想著侄兒,侄兒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跑呢。”賀裁風賠笑奉承,認命地跟藺長星回到屋里,握拳頭,一字一頓地咬著牙道:“都、怪、你。”
藺長星忍住幸災樂禍,無辜又抱歉地看他一眼,“這是我沒想到的。”
“娘的,天天習武,不得貪睡,還不要了小爺的命!”他表發狠,朝藺長星出三手指:“三頓花酒。”
藺長星眼神清澈,問:“表哥,是桃花酒還是桂花酒?”
賀裁風被氣得形一晃,忍無可忍地背起手,在屋里踱步,邊踱邊罵:“不是我說,世子爺你在這跟我裝什麼呢?那檔子事你都做過,花酒你沒喝過?”
藺長星乖巧地給他倒杯茶,“那跟酒有什麼關系?”
“,我不與你多說。”賀裁風冷笑,上前端過茶一飲而盡:“反正到時候你得陪我去,銀子你掏!”
藺長星這回終于真的面難。
喝了三五日藥,將子養得差不多時,燕王請的習武師父來了。
在南州,旁的藺長星都用心學,唯獨練武上,燕王沒有刻意敦促。他自己嫌練武苦,太平年間用不上,便只學些皮防。
萬家那邊的爹娘寵他,寧愿他讀書寫字,也不肯他去流汗累。
如今卻是逃不了了。
他心里想著,變強些也好,日后可以保護謝辰。
他的師父是燕王宮,請圣上定奪的,定的乃是軍中郎將謝磐。
藺長星除剛回京時,迷迷糊糊地宮見過皇帝一面外,這是頭回到,他是當今圣人的嫡親侄子。隨隨便便一個習武師父,都是從三品的中郎將?排場過了點。
等等……姓謝?
賀裁風及時附在他耳邊,“謝磐,謝幾軻的爹,謝四姑娘的二哥。”
藺長星眼睛又是一亮。
燕王藺坤與謝磐寒暄,頭戴沉木道冠,著翩然如仙人。自有了藺長星后,他便退出朝堂,一心修道。
雖對唯一的兒子的長較為上心,也是存著愧疚多些,與嚴父相距甚遠。
寒暄過后,燕王朝倆小子扔下句“勤勉為之”便走了。
“師父。”藺長星恭敬行了大禮。
謝磐一把拉住他,拍著他的肩膀,豪爽道:“世子爺,賀家小侯爺,謝某既奉圣命,自當盡心。若有嚴苛之,二位勿要怪罪啊。”
藺長星被他兩掌震得頭暈,跟賀裁風對視一眼。
他這才發現,謝幾軻哪是像謝辰,分明跟他爹一個模樣。難怪那日謝辰不愿理他,的確是他牽強附會了。
謝磐知這兩位金貴,一個是王府世子,一個是東侯府的小侯爺,跟自己家那耐打的糙兒子不一樣,也不存心為難。
既讓他們循序漸進地從頭練起,又教了幾招靠悟習得的本事,只要肯吃苦,一打十不問題。
因他在軍中事多,不能常到府上,于是由他親手教出來的弟子,每日來燕王府陪練糾正。
藺長星將半吊子武功撿起來,他天賦不低,學什麼都快。謝磐花半個晌午教的那幾招,他到頭緒后,很快嘗出甜頭。
賀裁風作為陪練,花拳繡地混水魚,直呼黑了一圈,于是花酒從三頓變五頓。這是準了藺長星剛回京,上頭賞賜不斷,手頭積蓄多。
直到月底,賀裁風與藺長星才得了個空閑,出現在國公府門口。
謝幾洵熱地引著他往書房去,“世子看看我收藏的幾幅畫,可值得與你那副鶴先生的《江南老》相比。若有喜歡的,我也送世子一副。”
藺長星笑道:“幾洵客氣了,君子不奪人所好,我看看就行。”
謝幾軻立即胳膊肘往外拐道:“世子有所不知,若他不舍得給,就不敢這麼說了。我哥既然開口,你也別與他客氣,盡管拿。”
賀裁風跟著罵:“不是你的,難怪你不心疼。”
藺長星心里想,你們家我什麼都不要,想帶走的只有你小姑姑,就怕你們不給啊。
“習武如何,我爹有沒有折磨你們?”謝幾軻滿臉幸災樂禍。
“謝師父要麼不親自來,來了就絕不含糊……”賀裁風不敢多說,打了個寒噤,一切盡在不言中。
藺長星中肯許多:“師父雖嚴厲,卻不苛刻,尚可。”
謝幾洵聽他們這口氣就知道不是太慘:“看來二叔留了面,二位是沒見過我家弟被折磨的樣子。”
謝幾軻表哭喪,擼了把臉,“沒辦法,誰讓他是我親爹呢。”
其余三人笑得沒心沒肺,賀裁風聽完謝幾軻對謝磐的怨氣,忽而覺得明,日子也沒那麼難過。
看完藏畫,兄弟倆領著他們逛園子,國公府百年世家,府宅修得不比王府侯府差。
謝幾洵道:“宴京的宅子華麗肅穆,可依我說,江南的小橋流水卻別有一番韻味。世子更喜歡哪里?”
藺長星心神顛倒,想到這是謝辰的家,自小到大都在這里住,或在池邊喂過魚,或在秋千上吹過風,便覺得可。
他專心致志地記著府中路線,隨口答道:“宴京富貴,南州風流,各有妙。”
謝幾軻瞪大眼睛作驚訝狀,咋咋呼呼地嚷:“世子,你跟我小姑姑心有靈犀啊,連話都說的一樣。”
賀裁風豎起耳朵:“怎麼,四姑娘也去過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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