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了十一次……他大概沒想到,國子監唯一一對相並有了婚約的學生,竟會是最不服管教的與最自矜端莊的年罷。
薑很清楚,若那日苻離答應祭酒與暫時斷絕來往,也是會理解的。盡管如此,依舊有些愧疚,總覺得是自己讓岑司業失去了他視為親子的、最得意的門生。
散了學,館的學生都三三兩兩地結伴離去,薑合上書卷,趴在案幾上閉目養神,思索著過幾日到了朔,說什麽也要想辦法見上苻離一麵。那家夥一聲不吭的就跟著他爹回去,音訊全無,至今不知是生是死,有沒有被他爹責罰……
正胡思想,有人走到邊站定,指叩了叩的案幾邊緣,笑道:“怎麽,才七日不見,小娘子便日思夜想、寢食難安啦?”
薑掀開眼皮,見到魏驚鴻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又閉目哼道:“拿我取笑。”
前方,阮玉回過來擔憂道:“阿,先去吃飯罷?若是去晚了,齋長又要訓斥了。”
“你先去吃,我坐會子再來。”打發走了阮玉,薑直起,問一旁紙扇輕搖的魏驚鴻,“苻離到底如何了,你可有他的消息?”
魏驚鴻攤攤手,無奈道:“又不是假期,我沒法去探他。前日倒是托口信派家人去苻家打聽,可惜連苻家的門都沒進,就被首輔大人請出來了。”
薑撐著下歎了聲,回憶起苻首輔那冷強勢的模樣,忍不住擔憂道:“他爹不會又用戒尺罰他,將他打得下不來床罷?”
魏驚鴻哈哈大笑,打趣道:“平日裏你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到惹是生非,沒想到竟也有了短?”又道,“放心罷,苻離皮糙厚……不,是吉人自有天相。你啊,還是先顧好你自己,若是下回苻離見你瘦了,指不定該怎麽心疼呢。”
心疼?不存在的。
依照苻離那清高別扭的子,多半隻會皺起眉頭冷嗤一句:我不在,你連飯都不會吃了麽?
腦中的畫麵活靈活現,薑不勾了勾角。
直到一名儒生悠悠走了過來,朝著薑‘喂’了一聲,語氣不善道:“聽聞你與苻大公子私相授,導致他被趕出國子監了,可是真的?”
薑抬眼去。這儒生眼神中的輕蔑是如此悉,與那日程家叔伯們談論起程二姑娘時的眼神如出一轍,冰冷,厭惡,像是在看什麽骯髒的東西。
魏驚鴻收攏折扇,手搭在案幾上歪歪扭扭的坐著,嘲弄道:“嶽和,你是吊死鬼轉世麽,舌頭這麽長,倒像個長舌婦!”
薑角笑意更濃,依舊撐著下,連個姿勢都沒有改變分毫,隻著那名嶽和的儒生懶散道:“若真像你所說的那樣,你豈非還要謝我為你們除去勁敵?否則隻要有他在,某些人永遠隻能如敗犬一般嚶嚶狂吠。”
嶽和本有些瞧不起子,無奈薑才學技藝自己一頭,他平日積怨甚多又不敢發作,今天本想借苻離的事出一出心中的怨氣,誰知不反蝕米,反被魏驚鴻和薑聯手嘲弄了個,頓時氣得麵一陣青一陣紅。
薑氣定神閑道:“我若是你,便會將這落井下石的功夫用在研讀經史上。否則即便是走了十個苻離,你也照樣不到前三甲的門檻兒。”
嶽和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反駁,隻好灰溜溜走了。
從那以後,國子學數人依舊會拿薑和苻離說事,不過也隻敢私下議論一番,無人再去伶牙利的薑家娘子麵前自取其辱。
六月底,國子監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博士廳,苻首輔一緋紅的圓領常服,頭戴烏紗帽,手接過馮祭酒親自奉上的茶盞,低頭吹了吹茶末,這才對下頭施禮的薑道:“本冒昧請姑娘前來,是有幾件事想同你商量。”
公事公辦的口吻,標準的談話開頭,薑大概能猜到他要談的事多半與苻離有關。
站直子,言語恭敬,姿態卻是不卑不,淡然道:“首輔大人請說。”
第41章
室再無外人,苻恪這才放下茶盞,審視著薑道:“我從未見離兒對誰如此上心過,你算是頭一個。既然先父給你們定了婚約,苻家也不會不守規矩,你們兩相悅,又到了適婚年紀,婚隻是順理章的事。”
薑本做好了被苻家阿爹要挾還玉毀約的準備,甚至連回擊的腹稿都想好了,誰知對方竟來了這麽通達理的一句,將一肚子話堵了回去。
聽苻首輔的語氣,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抵抗薑家。可阿爹不是說,苻首輔很不讚同定國公訂下的婚約麽?
直覺事沒這麽簡單,薑將飄飛的思緒收回,定神問道:“首輔大人可有條件?”
“你倒是聰明。”苻恪依舊了角,似是笑,又好似沒有。他的眼睛深不見底,仿佛能看穿對方的靈魂,緩緩道,“苻家家風甚嚴,絕不允許新婦拋頭麵。今年年底,你便回兗州勤修《誡》和紅,苻家自會備厚禮上門提親。此乃我要說的第一件事。”
果然沒那麽簡單。薑十六有餘的年紀,自問看過不書籍,偏就《誡》一字也未曾讀過。在看來,夫妻之間就該像阿爹阿娘那樣互敬互,而不是什麽“丈夫駕馭妻子,妻子服從丈夫”,好好的夫妻之道,弄得跟馴養牲口似的。
角掛著淡笑,忽的抬首道:“首輔大人,請恕學生無禮。我並不覺得讀書和婚之間,存在什麽不能共存的衝突。”
“當你選擇去融苻家的時候,就必須接這邊的一切,包括為婦之道。應天府中權貴遍地,各家夫人之間的聯絡往來必不可,你將來為長媳,若無嫻靜秀之態,如何能撐得起苻家的臺麵?”
見薑沉默,苻恪繼而道,“還有一事不妨告訴你,近日閣與東宮為子是否能參加科舉而頗有爭議,即便將來子真可以參加科考,朝堂之中也絕不允許男員通婚,以免結黨營私,禍朝綱。也就是說,你與離兒之間隻能有一人在朝為,為父者,自然不能讓兒子為了一個人而自毀前途。當然,你若不走仕途就更無須留在國子監,早回家籌備婚事,相信離兒也會很開心。這便是本要說的第二件事。”
熏香在空中聚攏又散開,那香味彌漫在長久的沉默中,仿佛也變得苦起來。
以前,薑隻覺得‘科考之路’是天上的星辰,是遙不可及的奢,可真當這一點奢都為泡影的時候,心中又難免不甘……莫非國子監對於子而言,真的隻是嫁人的跳板?
杯盞的輕微聲響喚回了薑的神智,抬眼去,苻首輔端起已經溫涼的茶水飲了一口,聲音不似先前那般運籌帷幄,緩緩道:“第三件事,是個不之請。我想以一個父親的份,請你去和離兒談談。”
直到這一刻,高高在上的閣首輔才有了一點尋常父親的人味兒。
薑強下心翻湧的思緒,鎮定道:“您想要我去談什麽?”
“自是想讓你勸勸他,讓他安心回來讀書科考,畢竟無論從家世背景還是他的才學來說,科考為仕都是他最好的出路。”苻恪手指挲著茶盞邊緣,斟酌道,“朝中局勢張,伴君如伴虎,其中諸多利益瓜葛你無須明白。你隻要知道,離兒如今的選擇注定是荊棘叢生,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您說的這些,我可以好好同他去說。”薑也想見見苻離,沒多猶豫便答應了,“隻是希您能理解,我不會用婚嫁之事來迫他屈從,如何,要看他自己的抉擇。”
苻首輔平靜道:“你盡力勸說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怪你。不過你要告訴他,若他一意孤行,便休怪苻家與他斷絕關係。“”
最後一句話落地,宛如雷霆炸響。薑一怔,喃喃道:“斷絕……關係?”
苻首輔起,負手站立,修長的形極迫,目深邃道:“真到了那一天他決意要走,何不走得幹淨些。”$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薑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母親紅的眼,看到了外祖父陸老十餘年如一日的倔強固執。難道,苻離和首輔要為第二個母親和陸老嗎?
這天下的禮教規矩總是這般不近人,存天理,滅人,可笑至極!
人冷暖都沒有了,要這天理有何用?
薑第一次覺得,文人間的愚昧固執竟是比戰場的刀劍影更為可怖,因為戰場的刀劍是指向敵人,而這些禮教條框卻是刺向至親脈。
辭別苻首輔出門,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灑了十幾年,從未像現在一樣如此為對方牽腸掛肚,苻首輔說的每一句可能會傷害到苻離的話,都先一步刺痛了自己。
午後日斜,蟬鳴也顯得疲倦,薑思緒沉重地來到一房舍,抬頭一看,卻是平時講學的學館。此時已是酉時,傍晚的風微涼,館的貴公子們大多離去,隻有程溫還留在位置上看書。
在程溫不遠,苻離的位置空的,案幾上是見的狼藉,一疊宣紙被風吹得淩,白玉鎮紙沒好,使得宣紙邊緣都折了角……若是苻離見了,定要擰著眉將折角一寸寸仔細抹平,書紙筆墨擺放齊整方肯罷休。
鬼使神差的,薑踏上石階進了門,朝苻離的書案走去。
程溫察覺到了的到來,抬頭朝微微頷首致意,隨即又將視線轉回書頁上,專心致誌地研讀。
薑輕聲走到苻離的案幾邊站定,彎下腰拿開鎮紙,將那堆散的紙張疊放齊整。不經意間見到宣紙中夾著一張寫過了的,大概是苻離的某次文章疏義之類。一怔,下意識出那張紙展開一看,目便是一行力紙背的行楷,寫著“八取士,代聖人立言……”
隻寫了開頭這麽一句,後頭跟著的是八個鬥大的字——“陳詞濫調,無聊至極。”
薑忍不住撲哧低笑出聲來。
魏驚鴻說苻離外表端莊自持,實則極為叛逆,一心向武不喜讀書,先前還有所懷疑,現在可算是信了。未料苻離平時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私底下卻在寫這些牢話,不知若是岑司業知道了會作何想……
似乎有什麽懵懂的心意芽生長,薑將這份難得一見的牢之作小心折好,揣袖中。
七月初的朔假,薑換上年的妝扮,應約去了上膳齋。
上膳齋是應天府中最大最有名的食肆,飯點供應佳肴酒,非飯點則提供香茶糕點,從早到晚,錦華服的食客茶客皆是絡繹不絕。
薑報了來意,便有一名穿褐短打的茶奴躬將引上二樓,在一間雅間外站定。
薑示意茶奴先行退下。這一月有餘來,薑幻想了許多次與苻離見麵的場景,本以為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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