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嬤嬤這會兒正拭箜篌。
因永徽帝是個慣風雅之事的皇帝,宮里其實藏有不名琴名畫,當初魏津殺宮廷時,雖損壞了許,仍有許多名貴之留存。其中亦有幾架箜篌,皆是名家手筆,木料用漆、琴弦做工無不妙,便是徐太傅都贊不絕口。
這都是傳世古,千金難求。
祖孫幾個徜徉在殿宇里,瞧著那些宮外難得一見的樂,無不目炯炯。
謝珽有意讓阿嫣挑一架喜歡的搬到宮的側殿里,若閑暇時有興致,可就近弄遣。
阿嫣斟酌后,到底沒挑。
這世間珍稀貴重之數不勝數,但于而言,祖父留的這架箜篌,有著迥然不同的意味,非旁的可比。仗著宮里殿宇寬敞,專門挑了一臨水栽竹的偏殿,將這箜篌擺進去,周遭掛上書畫,寬敞又清凈。
這些東西,都是盧嬤嬤親自打理。
此刻滿殿安靜,拿了的帕拭,一不茍。見玉泉快步走進來,神間暗藏詫異欣喜,停下作,朝著側間里走去,笑道:“這是怎麼了?撿到寶了似的。”
“不是奴婢撿到寶,是娘娘!”
玉泉來時已瞧過周遭,除了盧嬤嬤外并無旁人,便湊過去在耳邊道:“我方才整理盥室里的箱柜,看到娘娘的月事帶并沒,還是我前兩天放進去的,干干凈凈,大概連柜門都沒開過。嬤嬤”不知怎的,心跳竟快了些許,“是不是該讓請曾郎中來診個脈了?”
竭力低的聲音,不無欣悅。
盧嬤嬤聞言,臉上霎時浮起了驚喜。
自打除去鄭秋那些穢后,阿嫣的經了心調理,早就十分妥帖了。回到京城的這小半年里,月事也都極準,連半日都沒偏差過。
照日子推算,月事該昨日后晌就來的,哪怕稍微遲一點,昨晚總該有靜。
如今都快晌午了,非但盥室里的東西毫未,阿嫣也沒遣人來取……
這般延遲,若不是有恙以致月事延遲,就該是旁的緣故了。這是大事兒,半點都輕忽不得,盧嬤嬤趕丟下帕,同玉泉前往盥室。
果然東西放得齊整,分毫未。
沒敢掉以輕心,一面讓玉泉悄悄揣了東西去阿嫣邊伺候,免得突然來了猝不及防。一面則暗自琢磨,想著若今晚還不來,就得請專擅此事的太醫診脈瞧瞧了。
……
阿嫣這會兒走在宮廊,對此渾然不知。
甚至沒想起這回事。
調養的時候,盧嬤嬤專門找了個小本子,將的小日子記在上面,以防記錯。后來也一直是盧嬤嬤記著,快到日子便讓玉泉將東西備好,到時取用即可,甚特地留意。
昨晚也沒想起這茬,只惦記著出宮的事。
去造訪惠之大師。
這位是泥塑名家,非但泥塑的手藝出神化,因于書畫,描畫之事亦極擅長。
謝珽在王府的那座揖峰軒里,就藏了許多他的泥作。阿嫣借著徐太傅之便,藏有他的畫作,也常心向往之。
不過迥異于徐太傅和楚太師科舉仕換得錦繡前程,他是個閑云野鶴的子,也不逢迎權貴,往來相全憑喜好,最煩拿權勢人的。
阿嫣時他已很有名氣,因覺得京中浮躁,便離開京城躲在深山里,潛心泥描畫。就連徐太傅想見他都是驅車數百里,專程趕去的。
阿嫣雖看慣他的作品,卻也不曾見過。
這回他來京城,是為賀老友壽辰。
徐元娥將此事說予阿嫣后,昨晚便興沖沖的告訴了謝珽。這男人修文習武,平素好不多,獨獨沉迷泥,聽聞慕名已久的惠之大師親至,哪還坐得住?
乍聞之下,便見上大師一面。
兩人皆有此意,一拍即合。
昨晚夫妻倆已經商量過,打算早朝后先去看花房,挑幾盆養得還不錯的前往徐家別苑拜訪大師,以表喜之心。
此刻,兩人早已登車啟程。
馬車從北側僻靜宮門悄然出去,駛過長街道,在徐家的京郊別苑停穩。
華蓋香車未掛徽記,更無侍從跟隨。
看門的老伯認得阿嫣,更知回京后已被尊為皇后,見忽然親至,忙要行大禮。
阿嫣比了個噤聲的姿勢,輕聲叮囑道:“周伯,我們來拜訪惠之大師,不必聲張。你就跟祖父說,鐘晨街的二姑娘來了。”
周伯會意,忙派人飛奔去傳。
而后恭敬引兩人往里走。
別苑占地頗廣,重軒復道,屋宇錯。
夫妻倆走得不疾不徐,里面徐太傅聽得稟報,心中暗詫,忙問家仆,“是二姑娘自己來,還是帶了姑爺?”
“和姑爺來的,就帶了兩個隨從。”
這般做派,自然是要掩藏份。
徐太傅會意,笑向老友道:“我有個侄孫,嫁的姑爺很喜歡泥塑,搜羅了不你的泥作。今日慕名而來,老弟可愿一見?”
惠之哪會知道這姑爺的份,便掀須頷首道:“既是同好,自該切磋。”
徐太傅一笑,命人請。
頃,門扇,夫妻倆并肩而來。進了屋,就見一個胖乎乎的老頭坐在徐太傅旁,青布衫穿在上,樸實無華,那雙眼卻是矍鑠的,歪歪靠在那里,頗有逍遙散人的架勢。
阿嫣覺得親切,笑而屈膝。
謝珽今日是以孫婿的份來,加之久仰其名,自存幾分崇拜之心,竟也斂盡威儀,端正拱手。
徐太傅趕站起來,卻沒敢破。
惠之大師在山野清閑慣了,素來不拘禮數,也不太見生人。今日是瞧著徐太傅的面子才點頭的,見這兩個晚輩生得姿容極佳,遠勝畫筆描摹,頗覺賞心悅目。
遂笑瞇瞇道:“倒真是對壁人。快坐。”
謝珽告座,給長輩和阿嫣斟茶。
惠之愈發用,也不繞彎子,徑直問起他們對泥塑的見解,喜歡哪些泥作,可曾親手嘗試等語。
這一談,滔滔不絕就到了傍晚。
說到興起之,惠之還就地找了泥,給他們看。幾個人坐在案邊,孩子似的雙手染泥,徐太傅看得屢屢失笑,去備了盛晚餐。
明日并無朝會,謝珽歇在了別苑。
仍是前年進京時住的院子,夫妻倆踏著暗夜里的燈籠芒回去,想起當時在此送別司裕的事,倒一陣慨。
……
翌日用早飯時,難免接著切磋請教。
惠之早年在京城時,曾在畫院供職過,加之與楚太師、徐太傅皆有,也見過不高門子弟。這些人多半視書畫為春白雪,視泥塑為下里人,如今見這對小夫妻氣度卓然,分明出自高門貴戶,卻能不嫌棄泥臟污,又聰慧穎悟一點即通,真是越瞧越喜歡。
臨別時幾番遲疑,到底沒忍住,向徐太傅道:“這倆孩子實在有趣,到底是誰家的?”
徐太傅笑而不語,只揶揄道:“你不是從來懶得問別人出麼?”
“這回不同!”
自學才的晚輩,在大師眼里如同珍寶。
徐太傅自然瞧得出來,卻沒敢挑破。
倒是阿嫣莞爾,既已相談甚歡,臨別之際便不再遮掩,淺笑道:“家祖父姓楚,諱章。晚輩楚嫣,多謝先生指點。”
笑語婉轉,落落大方。
惠之胖乎乎的臉上驟然浮起驚喜,“你是楚兄的小孫?難怪!難怪有這般!”
老友故去多年,乍然見了留在世間的脈,又相談甚歡,他有些激。喃喃之間,忽然又想起什麼,愕然看向謝珽。
進京時依稀聽徐太傅說,楚章的小孫出息了,宮封后不說,還承祖父志,重整旗鼓,令畫院重回榮。
那麼這孫婿,就是登基未久的新帝?
惠之大師呆若木。
他素不羈,最厭繁文縟節,若聽聞帝后駕臨,必會逃之夭夭,免得卑躬屈膝,種種重禮,令他不得自在。
而眼下……
激震驚之下,他呆愣愣看著謝珽,一時間竟忘了行禮。
謝珽不以為意,只笑道:“孫婿謝珽,多謝先生指點。昨日促膝長談,著實收獲頗,先生是前輩名家,若有興致閑,不論畫院還是別苑,皆為先生掃徑相侯。”
親切言辭,迥異于朝堂上的威儀。
在惠之終于反應過來,生疏行禮時,還手攙住免了禮數,道:“晚輩是以楚家孫婿的份來,先生不必拘禮。”
如此禮賢下士的姿態,著實不像傳聞中戰功赫赫、冷厲俾睨的模樣。
惠之大師愈發欣,“楚兄生了個好孫啊,嫁的人也好,真好!”
胖乎乎的臉,眼睛笑得幾乎瞇了。
謝珽亦勾起了。
他一直頗激這位老者。
年時意氣風發,奇趣別致變化萬千的泥塑曾予他許多樂趣。后來父親戰死,那些浴殺伐,負重前行的暗夜里,揖峰軒是他為數不多能躲藏的地方。哪怕是短暫的半日沉浸,也能令他靜心凝氣,窺見暗夜盡頭的稍許微。
再后來,他遇見了阿嫣。
秦念月心懷鬼胎,摔碎了惠之大師的泥塑試圖嫁禍,固然鬧得不甚愉快,卻也讓他機緣巧合的看清的心,在驚詫與尷尬中,重新審視被強塞來的。
也是那時,揖峰軒開了特例,堅閉塞的心為剖出一道隙,漸而容肆意來去。而后,夫妻間有了不為人知的默契,亦有信任漸生。
終一生之幸。
作者有話要說:鵝:月事?什麼月事?追豆太快樂了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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