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海拉喊道。
“啊,你回來啦。”的母親穆麗爾將打掃的工放在一邊,“正好趕上做午飯。”
城市中心有一座神殿,每天早上穆麗爾都會去那里祈禱,然后收一些服回家洗,洗完之后,才有時間打掃家里。
“媽媽,”海拉的嚨有些干,“我今天從樹上摔下來了。”
“籃子摔壞了嗎?”穆麗爾快步走過來,接過自己兒手上的籃子。
“沒有,但是我后背傷了。”
“哎呀,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呢……”穆麗爾翻著籃子,嘆了口氣,“啊,這是今天的……”
“我還弄了子……”
“所以讓你小心點啊。”穆麗爾把籃子里的東西倒出來,清洗,“海拉,今天果子太多了,野菜卻很。”
“能抱抱我嗎,媽媽?”
“海拉,我的手是的。”
“可是……我……”孩哽咽了,今天經歷了很多事,想把所有事都告訴自己的母親,但卻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我沒有責怪你,海拉,我知道你吃紅果,但是這個東西不能填飽肚子,我們需要更多的野菜,所以……”穆麗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算了,幸好這里還有一些蘑菇,我們可以用蘑菇做個湯。”
海拉瞬間被疚吞沒:“對不起,媽媽。”
“沒關系,寶貝,雖然我很累,雖然你做得不夠好,但我還是會努力做出一頓讓大家滿意的午餐,班布爾神也會保佑我們。”穆麗爾對孩出一個笑容,用皴裂的手舉起一個蘑菇,放在自己紅腫的臉邊:“海拉,要是沒有我,你該怎麼辦呢,你是個多麼幸運的孩啊,你有個你的好媽媽。”
“媽媽,”海拉低聲說,“我也你。”
“海拉,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忍……”穆麗爾繼續洗著菜,“我們已經很幸福了,所以,無論怎樣,我們都要恩每一天。”
“是的,媽媽。”海拉的頭垂得更低了,“我很恩。”
所有沒有說出口的話都咽了下去,那些委屈、傷心、憤怒和抱怨,都被母親的笑容制住了。
是啊,那個男人打母親打得更狠,母親得傷比多,母親干得活比多,母親比更痛苦。
所以,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可是,無論怎麼恩,那件被浸的子還是一樣冰冷。
的心,一直像是被什麼東西束住,令人不上氣。
海拉握住了拳頭。
穆麗爾說,要恩,恩母親,恩神,恩自己誕生于這個世上。
可現在,海拉心中沒有恩,只有后悔。
后悔沒有在山上多吃點紅果讓自己開心,后悔沒把籃子騰出來裝野菜讓母親高興,更后悔自己在那時離開自己的籃子去撲了個空。
穆麗爾是別人眼中的好人,對所有人微笑,對所有人溫,每天都按時去神殿祈禱,大家都在夸獎的善良、虔誠、無私和容忍,似乎所有人都喜歡、同--除了的丈夫。
而這樣的穆麗爾,總是對海拉說“要做個好孩子”“要善良”“要恩”“要有禮貌”“要分”。
海拉知道自己不是個好孩子,不善良,討厭和不認識的人打招呼,討厭在不高興的時候出笑容,討厭把自己的東西分給別人。
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要做自己討厭的事,為什麼幾乎一無所有的自己要將東西分給別人,為什麼自己明明痛苦卻要恩,只知道自己按照母親的話去做,就能讓傷痕累累的母親出笑容,看向,夸獎。
那就夠了。
畢竟班布爾神不會讓的服變干,母親的也不會阻止父親的施暴。
只有這個一無所有的小孩在乎的媽媽,希媽媽快樂。
大多數時候,午餐是安靜的,晚餐才是地獄。
任何一件事都會為那個做派羅的男人發火的導火索。
菜太多、菜太,菜太涼,菜太燙……而所有的抱怨其實都只有一個原因--餐桌上沒有酒。
結局大多是穆麗爾跑出去給他買酒,而諷刺的是,男人喝酒之后,并不會安靜,反而會變本加厲地發瘋。
也正因為他喝酒之后會發瘋打人,所以穆麗爾不會在晚餐時把酒放在餐桌上。
這種事隔幾天就會來一次,仿佛是個無解的閉環。
每一天,穆麗爾都會在神殿祈禱,希今天能夠平安度過。
若是這一天,派羅沒有施暴,穆麗爾會在睡覺前親一下海拉的額頭,說:“班布爾神保佑,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對吧。”
在那一瞬間,海拉會產生一種小小的幸福,能到穆麗爾的快樂,母親的笑容會讓也覺得快樂。
但那種快樂轉瞬即逝,因為很快,未知的明天就會到來。
海拉覺得自己站在狹窄的懸空木板上,低下頭,依然能看見許多懸空木板,而那些木板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海拉一直于恐懼中,不知道自己腳下的木板什麼時候被人走,也不知道木板被走后,是會落在新的木板上,還是會掉進無底深淵。
等待的時間,心一直懸著,辱罵和毆打就像是笑話里那只懸而未落的靴子一樣,讓人心焦。
甚至有時候,看到派羅發瘋施暴,海拉會有一種靴子落地的安心。
就像這天晚上。
派羅踢翻了椅子,掀翻了桌子,罵著不堪耳的話,對著他的妻子和兒揮起了拳頭。
海拉已經忘了他為什麼發火,那些發火的理由也無關要,因為他總能找到借口發火,重要的是,他喝了酒,里噴著令人作嘔的酒味。
他抓著妻子的頭發,用拳頭打的臉,用腳踢的膛。
“你這個……嗝兒,賤人!”派羅的皮因為酒氣而泛著紅,皺起的酒糟鼻下,是發黃的牙齒,“你真以為你是天使嗎?臭□□!每天……每天在外面……笑,笑!我讓你笑!”
他踢著倒在地上的人,一邊惡狠狠地咒罵著:“你很歡迎?所有人都喜歡你嗎?嗯?善良的□□!”
倒在地上的人早就習慣了被毆打,弓著子,一不地蜷著,任憑那個男人施暴,只有當男人拽時,才像個布娃娃一樣被拉起,
總是被打得滿臉都是,會濺到房間各。
每到這個時候,海拉總會很害怕,害怕那個綿綿的人真的變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
可以失去世上任何東西,但不能失去的媽媽。
只有一個媽媽,一個會對笑,寶貝的媽媽。
于是,海拉就會撲上去,護在穆麗爾上,用小小的擋住的母親。
很久以前,還會喊:“不要打我媽媽。”
后來,意識到,無論自己說什麼,喊什麼,都沒有用,派羅不會因為的求饒而心,反而會因為的反抗而怒火中燒,打得更瘋狂。
而求救也是沒有用的。
在這里,被丈夫打罵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僅僅是護著母親,也會讓父親憤怒。
“你們……”羅吼道,“你們兩個一起和我作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是一起的,你們都在看輕我!神啊,我怎麼養了你們這麼齷齪的東西!看看你們那令人憎惡的眼神,你們竟然敢用那種看我……我要,我要……”
他在屋子里急匆匆地繞著圈,最終找到一木。
醉醺醺地男人拿著木過來,眼中閃著猙獰的:“我要……我要殺了你們……”
穆麗爾一把抱住了海拉,蜷在地上發抖,海拉偏著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那個男人眼中泛著瘋狂的殺意。
毫不懷疑,他能毫不手地用子打死他們。
可現在完全無法思考,的發熱,腦袋也一片空白。
在那子帶著風聲揮下來的那一刻,海拉大聲喊道:“巫會詛咒你!”
木停在半空中,男人看向了海拉:“你說什麼?”
“你繼續吧,但是巫會詛咒你!”海拉紅著眼眶,用同樣兇狠的目看向了男人,“一旦巫詛咒了你,你就會死!你會死得非常慘,你的臟會被毒吞噬,你的皮會被狼狗吞噬,你會發爛、生蛆,變一團臭不可聞的狗屎!”
海拉從未這樣兇狠地對人說過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或許是因為早上那些人談論到了巫,也許是因為看見了那棵紅頂松樹,也許是因為那個陌生的老太太翻了的籃子……
可令人驚訝的是,這句話之后,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卻退了。
他的眼睛中的殺氣瞬間消失了,舉著子的手也開始抖。
他的上還帶著酒味,但他的酒卻醒了。
大家都知道此地流傳的傳說--巫會詛咒男人,并帶走他們的命。
而男人們的莫名死亡印證了這個傳說。
海拉曾經在街上親眼看見人們把男人的尸從屋子里抬出。
當時周遭的人驚慌地捂住孩子的眼睛,但是海拉卻盯著那個男人的尸,目不轉睛地看著,臉上還帶著母親叮囑過的笑容。
專注的模樣令周圍的人不適,他們小聲議論著“看的眼神,真令人厭惡”“竟然在笑”“這個孩就像個巫”……
海拉確實不害怕那尸,盯著尸,在腦海中將死掉男人的臉換了派羅的臉。
心里甚至有一小小的雀躍。
巫……巫!想,巫能殺死他!
巫能讓和媽媽解。
從那以后,每當穆麗爾要求海拉祈禱時,海拉總是會在心里祈求巫降下詛咒,殺死家里的那個男人。
在神殿的班布爾神像前,祈禱著巫降下詛咒。
而那些詛咒從未生效過,后來海拉才知道原因,人們有特別的途徑聯系森林里的老巫婆,和巫婆達易以后,詛咒才會生效。
這些信息像是一道,照亮了海拉昏暗的世界。
海拉覺得巫會幫。
——因為那些莫名死去的男人,都曾對家中的人施暴。
孩狠狠地盯著自己的父親,重復著那些狠話:“巫會詛咒你!你會死!”
男人臉上的戾氣徹底消失了,他放下手,把木棒垂到邊:“這只是一個玩笑,海拉,我是你的父親,怎麼可能真的殺了你呢?”
孩依然瞪著他。
派羅退了,他訕笑著,將木放到一邊,活著,走向自己的床:“啊,我在干什麼啊,累了一天,該睡覺了,明天還要工作呢。”
這會兒,他又變了那個在外人面前,老實的男人。
孩毫不敢松懈,抱著自己的母親,盯著那個男人,直到他打起呼嚕。
房間里回著男人的呼嚕聲,母相擁著在一起,的栗也慢慢平息。
如果不是滿地的狼藉印證了剛才的毆打,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海拉的頭蒙蒙地發疼,轉眼球,看向被放在墻邊的木:派羅已經睡著了,如果拿起那個木,狠狠砸向他的頭——就像他之前想要對們做的那樣……
正在腦海中想著報復的舉,和相擁的穆麗爾終于開口說話了。
穆麗爾說:“你不該那樣和你的父親說話。”
“啊?”孩愣了。
“他是你的父親。”穆麗爾抬起頭,捋了捋被扯得糟糟的頭發,去臉上混雜著跡的淚水,“你不應該恐嚇他。”
“對不起,媽媽,我只是害怕……他在打我們。”
“如果你是個好孩,他就不會打你……”穆麗爾說,“他是很過分,但是海拉,那是因為他喝了酒,你不能像他一樣。你應該做個高潔的人,你不該威脅他,也不該恐嚇他,畢竟他是你的父親。”
“媽媽……”海拉發出一聲悲鳴,腦中復仇的幻想在一瞬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和疚。
我做錯了嗎?想,我錯了嗎?
是的,我大概是錯了吧,不然媽媽不會責怪我。
一瞬間,那些傷劇烈地疼痛了起來,像失去了力氣,腦子也變得混沌。
孩的聲音帶了哭腔:“媽媽,我錯了,不要討厭我。”
“你知道錯就好,海拉。你要記得,我們到這些待遇,是因為我們是罪人,我們在贖罪,所以我們要忍,這是班布爾神給我們的試煉。只要你為一個好孩,一切都會變好。”穆麗爾捧著海拉的臉,“答應我,做一個好孩,好嗎?”
海拉了,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我做的一切是沒用的嗎?想,明明,他不再打我們了……
可是,媽媽在責備我……
穆麗爾已經松開了兒,站起來,扶起倒下的桌椅,清理地上的殘渣。
的頭發雜,作也不順暢,捂著側腰掃地的作,讓海拉想哭。
是我錯了吧,所以媽媽才會這麼辛苦,這麼可憐……
媽媽比我還要辛苦,所以,我不應該抱怨……
于是海拉也站起來,一起打掃。
可的開始抖,腦袋越來越沉,眼睛也快睜不開了。
“媽媽……”海拉覺得累極了,扶著椅子才沒讓自己倒下,“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穆麗爾說,“今天是好的一天,明天會更加好,海拉。”
是的,媽媽,海拉倒在了床上,腦中無意識地想著母親的話,今天是好的一天,明天會更加好……
徹底昏迷之前,腦中卻回著一個詞。
——真的嗎?
海拉做了許多夢,夢里有個邪惡的黑影一直在追,一旦被那個黑影抓住,似乎就會死,可是當想逃走時,背后卻傳來母親的求救聲。
夢中的海拉不知道該怎麼辦,急得滿頭大汗,幾乎要哭出來。
直到那個黑影完全將籠罩。
海拉急切地想要睜開眼,但是覺自己仿佛被什麼東西住了,眼皮厚得像被黏住了,用盡全力氣才睜開了一點點。
從睜開的那點點朦朧的視線里,看見母親已經穿上了外,準備出門了。
海拉的嚨干得像是要裂開,嚅著,努力了好幾次,才功讓自己出聲:“媽媽,我很難……”
上出了很多汗,太突突地跳著,頭疼裂。
穆麗爾說:“你又難了,海拉。”
“這次是真的,媽媽。”
每次海拉生病,穆麗爾就會陪在邊,溫地照顧,海拉一直覺得那樣的母親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母親,只看著自己,臉上充滿對自己的擔心,仿佛自己是世上最重要的人,所以海拉曾經裝過生病。
但穆麗爾發現沒有生病之后,大發雷霆,于是海拉再也沒敢那麼做。
而那次裝病,也為了一個時時刻刻被穆麗爾提起的污點。
“哦,如果你實在難,就多躺一會兒再去山上吧。”穆麗爾說。
海拉問:“媽媽,你能陪陪我嗎?”
“寶貝,我得去祈禱。”穆麗爾說,“我會向班布爾神祈禱,讓你早點好起來。”
孩祈求道:“可是……我想你陪在我邊……”
“這都是為了你,海拉。”穆麗爾提高了聲音,“請你聽話!如果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這麼辛苦!”
臉上一閃而過的恨意讓海拉噤了聲。
過了一會兒,海拉才壯起膽子解釋:“對不起……媽媽,我只是……”
的解釋很快被母親的聲音打斷了。
“如果我不去祈禱,你的病好不起來該怎麼辦?如果我不去祈求班布爾神的寬恕,我們再被毆打怎麼辦?如果我不去洗服,怎麼購買壞掉的餐和桌椅?你可以在這里躺著,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海拉,我已經很累了,請你節制一點,做個好孩子!”穆麗爾一口氣說完,大步走出了屋子。
海拉聽著關門的聲音,和母親逐漸離去的腳步聲,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想,都是我的錯。
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可是……可是……這樣的我還能有什麼價值呢……
忽然間,孩混混沌沌的腦海中閃過那棵紅頂松樹。
抿了抿,掀開被子,下床。
的頭疼極了,腦袋深像是有人在用鐵攪腦漿,稍微一,就疼得要命。
可是海拉什麼都顧不上了,咬著牙,穿上子,出了門。
沒有拿籃子,空著手,一步一步地向林塞山脈走去。
的大腦模模糊糊,眼睛也朦朦朧朧,手腳發,幾乎是靠著直覺行走。
不知道自己被絆倒了多次,但每次,都會爬起來。
終于,海拉走到了那棵紅頂松樹下。
到那棵紅松樹的一剎那,海拉的力氣耗盡了,靠著紅松樹,坐了下來。
連豎起的力氣都沒有,陣陣作痛的頭無力地垂著,眼睛也慢慢合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拉到有人輕輕拍了拍的肩膀,有一個有點耳的聲音響起:“哎呀,孩子,你怎麼睡在這里?”
“是巫嗎?”海拉睜不開眼睛,垂著頭,只有在,“是……巫婆嗎?”
“你在找巫婆嗎,孩子?”
“嗯……”海拉的大腦幾乎已經快要停止運轉,但是依然沒有忘記自己想說的話:“我想和巫婆做個易。”
“什麼易?”
“我可以把我的命給巫婆,”孩說,“只要……只要能讓媽媽幸福。”
如果我不能威脅他,不能反抗他,那麼……我就去找巫吧。
如果我會為媽媽的累贅,那麼我就把自己的命獻祭給巫,讓媽媽解吧。
周圍安靜了下來。
風吹過樹木,樹葉沙沙作響。
片刻之后,一只手溫地了海拉的頭。
“孩子,我不能收下你的命。”那個聲音說,“因為它很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