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不要說了!”穆麗爾拍掉了海拉的手,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你只是一個小孩,你懂什麼,事哪有那麼簡單!你知道我承著多大的痛苦與力嗎?你要死我嗎?森林?你在說笑嗎?我每天在神殿祈禱,還如此辛苦,假如我逃進森林,班布爾神會寬恕我嗎?”
這種況海拉太悉了,每當想到一條新的路,那條路就會被母親堵死。
稚、天真、不可能、沒用的……母親總是這樣否定。
海拉垂著頭,盯著自己被母親甩開的手,小聲嘟囔著什麼。
“你在說什麼?”穆麗爾提高了聲音,“大聲說!”
“我說你說得不對!”海拉猛地抬起頭,看向穆麗爾,問道:“你說神不會寬恕殺人者,那神為什麼一直在寬恕打人者?”
這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話,這一刻,終于問了出來。
穆麗爾的眼睛猛地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
海拉吼道:“班布爾神本不存在,它就是一塊破石像!”
“啪!”一記耳甩在了海拉臉上。
海拉捂著臉,憤恨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你在班布爾神,”穆麗爾渾抖,膛不停起伏:“你一向是個好孩子,你從來沒有這樣和我說過話,一定是巫把你帶壞了。”
“不,媽媽,”海拉說,“我從來不是個好孩子。”
穆麗爾便不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兒的眼神變得失而又憤怒。
面對母親那樣的表,海拉忽然覺得很疲憊,不知道是因為頭上的傷還是因為生氣,的頭一陣陣的發暈。
算了吧,海拉想,今天就這樣吧。
海拉走向床鋪,躺下,手向床。
想翻出那顆藍的石頭,握著它睡覺。
現在非常需要一些可以支撐自己的東西,然后用那些東西告訴自己,自己沒有做錯,自己是最棒的。
可是海拉沒有找到那顆石頭。
海拉猛地從床上坐起:“我的石頭呢?”
這句話沒頭沒腦,但是海拉知道穆麗爾明白在說什麼--因為總是在觀察自己。
果然,穆麗爾馬上做出了回答:“扔了。”
“為什麼?”
“因為太臟了。”
海拉提高了聲音:“那是我的石頭!”
“那又怎樣,森林里真的有巫嗎?”穆麗爾又問,“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顛倒,不會是什麼野男人吧?”
海拉的頭再次開始發暈,覺憤怒已經快要沖破的腦袋,從太沖出。
“那骯臟的石頭,難道是你們的定信?”穆麗爾慢慢地站起來,扶起桌椅,“別傻了,海拉,那只是塊鵝卵石,一點都不值錢。你自己想想吧,像你這樣的孩,長相普通,格不好,沉默寡言又不夠和善,怎麼會有人送你好東西呢?”
“是啊……”海拉小聲說,“我連塊石頭都不配……我什麼都不配……”
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每當海拉高興的時候,穆麗爾就會說一些讓難過的話。若是海拉驕傲自己摘回來的野菜,穆麗爾就會說那些東西吃不了多久。若是海拉因為母親做了自己喜歡的菜而開心,穆麗爾就會說自己為了做這些菜多麼辛苦。若是海拉有喜歡的東西,穆麗爾就會說家里有多麼困難,幾乎要揭不開鍋,以至于海拉一直擔心自己和母親會在某一天死--雖然穆麗爾總是能拿出派羅的酒錢,和替換被砸爛的盤子家的錢。
穆麗爾從未像老巫婆一樣誠懇地夸獎過自己,頂多只是敷衍地說句“你是個好孩子、乖孩子。”。
這個“好”太虛幻了,海拉不知道什麼樣的孩子才是好孩子,但當辛苦的時候,痛苦的時候,去做各種事的時候,媽媽就會夸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三個字,像枷鎖一樣扣在海拉上,像座山一樣在海拉背上。
因為要做一個好孩子,所以海拉總是對“快樂”這個狀態充滿疚,每當開始快樂,就會想起母親的斥責,隨之而起的,是一種恐慌和不安。
認為自己配不上任何快樂,還會因為那轉瞬即逝的快樂產生強烈的負罪。
海拉一直信奉著母親的話--自己是來這個世界上罪的罪人。
快樂是短暫的,只有痛苦和辛勞才是世界的常態,才能有安全。
可是又不甘心,喜歡快樂,不喜歡痛苦。
海拉知道自己不是好孩子,對那些快樂的人,又嫉妒又憎恨,因為那些人似乎沒有被神懲罰,而自己卻要如此多的苦。
是啊,也許正如其他人所說,是天生的罪人,惡毒的巫。
那個石像是神,父親是神,他們都不能被辱罵、毆打、反對,只有自己不是,自己可以被隨意對待。
可是,即使是罪人,也已經低微到塵土,為什麼連塊石頭都不配擁有?
“我不值得嗎?”海拉輕聲自語,“我連一塊石頭都不值得嗎?”
穆麗爾扶著椅子,看向自己的兒:“海拉,像你這樣的人,除了你的母親,還有誰會真心實意你呢?這個世上,最你的就是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看起來弱又無助,若是以前,海拉會心疼,哭著撲上去,說媽媽我也你。
可是這次,海拉沒有那樣做。
看著自己的母親,直到對方看向的目也變得陌生。
“媽媽,你還記得尤蘭達士嗎?曾住在對面的街道,在幾年前,被的丈夫打死了。”
海拉握了拳頭:“我還記得的尸被人們抬出來的模樣。當時我哭了,所有人都以為我是被尸嚇哭的,但其實不是--當我看到那尸的時候,我想到了你,我害怕有一天,你也像一樣,被人們從家里抬出去。所以那天以后,我一直在收集巫的信息。”
加重了語氣:“因為巫能用巫咒殺他!”
穆麗爾抖了一下。
海拉大步走向門口,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再次回頭向自己的母親:“媽媽,我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我們是不可分割的,我一直驚恐于與你的分離,但是你似乎并不在乎。”
“海拉!”穆麗爾喊道。
海拉的一直在抖,別過頭,不再看自己的母親,然后打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的空氣十分凌冽,海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向城外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來。
一邊跑一邊哭,眼淚和夾雜著寒意干在臉上,使得視線變得模糊。
的眼睛很花,頭也很暈,只是靠著直覺和經驗向前跑,有幾次差點踩到不能踩的地方。
直到眼前出現那間小木屋。
天已經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小雪,小木屋立在紛紛揚揚的雪中,橘的燈從窗戶出,仿佛大海中的燈塔。
在這一刻,海拉無比慶幸自己遇見了巫。
撲到了門前,用力地敲門,哭著喊著巫的名字。
隨后,門被打開了,橘的燈照亮了海拉。
老人驚訝地問道:“哎呀,小姑娘,你怎麼了?”
這一刻,海拉才完全松弛下來,撲到老巫婆懷里,嚎啕大哭。
接下來的講述、洗漱、包扎和睡都像是一場夢。
海拉太累了,語無倫次地說完自己經歷的事,就開始昏昏睡,當再醒來時,看見老巫婆握著的手,坐在床邊。
的目投向了遠方,似乎在思考什麼。
屋外的雪已經停了,清晨的撒在木屋的擺設和老人的銀發上,讓這一幕顯得溫馨且似曾相識。
海拉的手指了,老人便收回視線,看向海拉。
“睡飽了嗎?”老人問。
海拉點頭:“嗯。”
老人出了溫的笑容:“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媽媽。”
海拉愣了一會兒,然后有點心酸地扯了扯角:“如果你是我的媽媽就好了。”
老人笑道:“我可以做你的祖母了,如果我有兒,的年紀可能比你媽媽還要大。”
“那麼,我希你是我的祖母,”海拉說,“媽媽很說媽媽的事,總說我幸福,因為對我就很好,我過得比小時候還要好……”
老人皺了皺眉,出了悲傷的笑容:“哦,是嗎?”
“是吧……”海拉不想再多說母親的事,那會讓產生強烈的疚,生地轉移了話題,“你昨天晚上沒有睡覺嗎,我有沒有打擾到你?”
“我要向你說明兩點,孩子。”老人出手指,“第一,老年人的覺是很的,你不需要覺得打擾我。第二,不是昨天……”
巫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已經昏睡三天了。”
“三天?”海拉忍不住出了聲。
“是的,孩子。”老人了孩的頭,“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跑來這里的,你流了那麼多,但是你卻堅持走到了這里,你真厲害。”
“嗯。”海拉豎起,把頭埋在手臂里,重復道,“我很厲害。”
想:能這麼說的只有巫了,只有巫會夸我。
老人沒有多問什麼,很快就為海拉端來了吃的,然后讓海拉臥床休息。
在海拉休息的時候,老人則坐在桌子邊,繼續的工作。
“你在做炸藥嗎?”海拉問。
“是的。”老人說,“冬天能干的事很,所以我會趁這個機會多做一些。”
“需要我幫忙嗎?”
“不,你躺著休息就好,孩子。”
海拉躺在床上,看著木屋的天花板,已經睡得很飽了,無法再睡,可也不知道自己醒著能干什麼。
現在和之前不同,原來每次來巫的房子,時間都很迫,在這迫的時間里學習制造炸藥,和巫一起去森林,和巫一起干一些活兒……那時候海拉希自己能在這里多待一會兒。
但是現在,當時間變得沒有那麼迫了,甚至可以不回家,只需要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海拉又覺得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間。
這是一間悉又陌生的屋子,已經悉這里的一切,但是卻又無法像在家一樣自在。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一小時,海拉終于忍不住了,問道:“這三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老人沒有抬頭,只是“嗯?”了一聲。
“我是說……”海拉吞吞吐吐地,將自己一直在想的問題問了出來,“有沒有人來森林找我?”
“……”老人沉默了。
在海拉以為的沉默代表否定,正在難過時,老人忽然開口:“昨天,紅松樹下,出現了祭品。”
“啊!”海拉記得那個傳說,人們給巫獻上祭品和故事,如果得到巫的認可,巫就會幫你咒殺你的敵人。
“那是個可憐的人,”老人說,“但的眼神不夠堅定。”
“哦……”海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屋靜了下來。
海拉在床上翻著,想問老人要不要幫助那個人,但不知道為何,又問不出。
有點害怕。
往日們也曾安靜地度過某些時,但從未有哪次,像現在一樣,安靜地讓人有些難熬,海拉腦子里全是老人說的祭品和那個可憐的人,到自己心臟咚咚的響聲傳到了耳。
就在孩的心靈備折磨時,老人又開口了:“海拉,你還記得我們之前去過的那個紅山麼?”
“我記得,”海拉說,“我們采集那里的石頭做炸藥。”
“我教過你開地下室門的方法,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海拉答道,“那里有很多書,你說過,那些都是巫們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