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依了龔媽媽之言,換了靴子,著了兜帽披風,由鐵槐家的領著從後頭角門裡走了出去。
這鄉下房子修得簡單,不似城裡的高牆大院,後院出去順著一排柳樹走不多遠就是一大片水田。如今冬閑,水田裡的水早就幹了,地里長著些不知名的野草,黃中猶帶了幾分綠,在冬日的下閃著淡黃溫暖的。也沒什麼人出,唯有幾隻灰的白的野鳥不停起飛降落,清凈得很。天空碧藍,萬里無雲,空氣寒涼中又帶了幾分清冽,完全不同於林家大院的覺。
林謹容深深呼吸,出一個發自心的笑容來。
鐵槐家的原來本是陶氏邊的二等丫頭,知識趣,曉得城裡來的姑娘爺們都喜歡什麼,口裡說些好玩的鄉村趣事給林謹容聽,不時又隨意從地頭摳出個草芽兒或是摘片干葉子給林謹容看,道是什麼野草野菜的葉和芽,什麼可以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季節味最。
鄉村趣事倒也罷了,林謹容最是喜說的這些野菜,一本正經地命桂圓用帕子包了,道是要回去仔細研究,惹得眾人竊笑不已。
一行人說著話,順著田埂往前走,不知不覺就走了老遠,林謹容正想引著鐵槐家的再帶走遠些,就聽有人在後頭大聲喊:「鐵槐家的,昌大爺和大來探老爺和太太。太太讓你速速引著姑娘去會客。你怎地領著姑娘走這麼遠,倒我好找。」
鐵槐家回頭一瞧,後的房子早就了小小的一片,是去得比意料之中的遠了許多,不由得一拍腦袋,道:「哎呀,我這腦子!早就料到他家必然要使人過來拜的,怎地還引著姑娘走這麼遠?只顧著和姑娘說這些野草野菜了,難為姑娘不嫌奴婢煩,能聽奴婢嘮叨這許久。」
林謹容聲道:「媽媽休要謙虛,我這也是長見識。興許哪日就能用得上也不一定呢。」
鐵槐家的含笑看了林謹容一眼,覺著這溫和氣又好看的小姑娘真是順眼:「四姑娘說話真讓人舒心。姑娘想必不知這昌大爺和昌大是誰吧?」
「早起聽龔媽媽提了一下。是族裡的伯伯伯母吧。」林謹容的語氣越發溫和:「日後母親要在這裡養病,不得要經常麻煩他們,媽媽給我說說他們家的事,我好記在心頭,省得失禮。」
「前年他家來投親,大老爺替他安置家業,正好太太這莊子附近有田要賣,便置在了這附近。」鐵槐家的虛虛指了指東南方向:「從這裡過去約有七八里遠,就是他們家了。他們家的地也挨著太太的地。姑娘只需記住了,這昌大是續弦,他家大爺和二爺都不是生養的,三爺才是生養的就夠啦。」
林謹容極目遠眺,但見東南方向一大片田地綿延開去,幾排禿禿的楊柳靜靜地矗立在地平線上,往遠了有座小山包擋著,並看不見林昌家的房子。便收回了目,問鐵槐家的:「不是說這附近有溫泉麼?都是在哪裡呢?」
「姑娘仔細這鐵線草的絆腳。」鐵槐家的扶定林謹容,往西邊遙遙一指:「姑娘看那裡,那裡有座清涼寺,泉眼就在裡頭。」
林謹容瞇了眼細看,果然能看到一座牆黛瓦的小寺廟掩映在一排茂的松柏之中,便隨口問道:「我聽舅老爺說,太太還可以去泡泡溫泉的……」
鐵槐家的一聽就知道打聽什麼,便道:「是個尼姑庵,裡頭只有兩個上了年歲的老尼姑。地兒不大,香火不旺,房屋破舊,兩個老尼姑太老實,又懶得很,故而名不顯,不然城裡頭的太太姑娘們只怕也會經常來玩的。」
林謹容暗忖,是了,地兒不大,香火不旺,裡頭的屋舍齋飯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有溫泉人家也不喜歡來。比如說陶氏,不可能不知道這溫泉,卻從來沒有帶著兒們來玩過一回。若不是此番陶舜欽提起,只怕陶氏也本想不到要來這裡。
鐵槐家的又嘮叨:「這溫泉的水從清涼寺流出來,繞過清涼山,順著清涼河一直往下淌,下面一里半,是諸老先生家,老先生德高重,免費建了個學堂,不收束脩,平白教窮人子弟讀書寫字,見了我等,也是謙和得不得了。他家老太太,是個善心人兒,經常會布施這清涼寺里的老尼姑。說起來,太太這陪嫁莊子,依山傍水,人傑地靈,真是塊寶地……」
「諸先生?諸夢萼先生麼?」林謹容的眼睛又是一亮,那不是平洲極有名的大儒麼?怎會想得又是鄰居?林謹容踮起腳來,往西邊看過去,妄圖能看到點什麼。可是清涼寺後面那座不算高的小山,把那邊的風給完全擋住了,只能看到遠有水波在下散發著粼粼的芒。
「四姑娘,諸先生在清涼山上種了一大片桃樹和梨樹,等到春天花開的時候,白的梨花瓣、的桃花瓣順著河水一直流下來,河裡的魚兒會冒出頭來吃花瓣,那時候結好網,拿柳枝往水裡一,魚兒四驚逃,一不小心就落了網,了油炸魚兒,真是又好吃又好玩兒極了!您和太太會留到春天嗎?」這聲音又清脆又急促,生生為林謹容描述了一副麗的圖畫。
林謹容回眸,但見一個穿半舊襖,扎著丫髻,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從鐵槐家的後探出頭來看著自己笑,黝黑的臉蛋上一個靨窩格外分明。
「你個死丫頭!誰你多?姑娘面前也沒大沒小的。」鐵槐家的裡在罵,眼裡的笑意和疼卻是忍都忍不住,「姑娘笑話了,這是奴婢家的三丫頭。最小,給慣壞了。」
「無妨,我覺著招喜的。」林謹容朝那孩兒一笑:「你什麼名字?」
那孩兒大大方方地道:「回姑娘的話,我苗丫。」
桂圓便「嗤」地一聲笑出來:「要自稱奴婢,哪兒能和姑娘你啊我的?」眼睛只一溜就落到了孩兒的腳上,發現那孩兒長了一雙迥異於常人的大腳,不由掩口笑。
苗丫此時方才紅了臉,將腳往子下了,但見林謹容笑得溫和,並沒有怪罪的意思,便朝桂圓吐了吐舌頭,歡歡喜喜地撒開一雙大腳丫子朝前頭一溜煙奔去:「我給姑娘帶路。」
照舊是大大咧咧的「我」。
林謹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上這個地方了。回頭快活地問鐵槐家的:「媽媽,我來的時候,經過一條河,那河邊有一大片鹽鹼地,那是誰家的?」
鐵槐家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問的是哪塊地,笑道:「不知道呢,那地一直就那樣荒著,怕是無主的罷?」
林謹容皺了皺眉:「無主的?」記得本朝有律法,無主之地,墾荒可得,賦稅也極低,甚至於有些地,是不需要上賦稅。但這個對旁人來說是好事,對來說反而更棘手。能以什麼理由打陶氏,安排人手跟去墾荒呢?那鹽鹼地不之地,又怎能墾什麼荒!
果然鐵槐家的隨之笑道:「那個樣子的地,誰會要啊。」
林謹容笑著拜託:「我和舅老爺打了個賭。煩勞鐵媽媽替我打聽打聽那地兒是誰家的,問仔細一點,我不得要謝你的。」偏著頭想了想,又道:「這附近也不知還有多這樣的地?也一併問了來罷。」
鐵槐家的很好奇林謹容和陶舜欽打了個什麼賭,卻沒膽子細問,只應下不提。林謹容怕也和別人一樣,把自己當小孩子敷衍了事,又再三叮囑方才放下。
一行人回了莊子,昌大還陪著陶氏坐在那裡吃茶說閑話:「日子艱難,人生地不的,去年托府上的福,安定下來還給老大娶了媳婦兒,抱了大孫子,老二近二十了卻還是無著落,聘禮要得太高,我那三小子又該說親了……這肚裡又有了一個,他爹愁得要不得……」
陶氏深表同:「都會好起來的。」
見一群人簇擁著林謹容進來,昌大立刻收了話頭,由婆子扶了站起來,客氣地笑道:「這就是四姑娘?長得真好。」
陶氏忙道:「一個小輩,你理作甚,快坐好了。」
昌大笑得歡暢:「沒事兒,沒事兒。」
「伯母萬福。」林謹容一不茍地把禮行了,待昌大坐定,方站到陶氏後,一眼就看清了昌大的扮相。
這婦人年約三十來歲,長相僅只是清秀而已,一窩綰了一枝金簪子,戴了兩朵珠花,上穿了件半新的淡藍綢褙子,系著條綠子,最打眼的是那個大得出奇的肚子。邊伺候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婆子,並一個才八九歲的小丫頭,那婆子上半舊不新的襖上頭猶帶摺痕,小丫頭懵頭懵腦,只顧著吃果子。
林謹容不由暗想,看來自己這位族伯的家境不怎麼寬裕,日子也過得不是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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