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曼走到別墅門口時,冷汗了全。把喝的可樂瓶子丟進垃圾桶,靠著紅磚墻了半天氣,膝蓋才慢慢像是回到了自己上。
暮四合,拿鑰匙找鎖孔費了不功夫。門板小心翼翼地地開到了最小能進去的弧度,艱難地抬起腳。手里的飯盒袋子晃了一下,差點兒砸在鐵門上。好在當機立斷,直接將厚的手背墊了上去。
手背生疼,只慶幸沒驚飯廳里的人。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飯桌前,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家里多出了什麼,繼續慢條斯理地用著營養餐。
進屋的人著腦袋,戰戰兢兢地往樓梯口后面的小房間走。
周文忠仿佛轉了下頭,習慣皺眉。
沒有回頭,都能到那種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爛泥的眼神。
如芒刺背,慌忙闔上了房門。
暫時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坐到了床上,床板發出了“嘎吱”一聲,晃了晃,頑強地承住了。
狹小的房間給了安全,不到八個平方原本用來堆放雜的屋子,從畢業回鄉后就了的避風港。
周小曼艱難地彎腰,從床頭柜里出膏藥在膝蓋上。
大學時被電三車撞了,當場跪在地上。只覺得莫名恥,加上不過上青了一塊,便直接揮手讓肇事的中年菜販走了。自己爬起來,拍拍灰,繼續去公園跑步鍛煉。
直到半個月后疼得走不了路進醫院才拿到診斷結果:半月板損傷、膝蓋積水。
那個時候已經慢跑了一個學期,瘦了十斤,飲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復正常。本以為自己要好了。
膏藥的**穿過皮,往骨頭里面鉆。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的里。深吸了一口氣,開了最后一瓶可樂,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后對著床頭的布偶們出一個笑容:“我們吃飯吧。”
三條斑點狗兩只加菲貓還有一只鸚鵡跟烏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著周小曼近乎于虔誠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飯盒,打開蓋子。里面裝著滿滿的土豆牛腩、口水、清蒸鱸魚、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還有半盒米飯。
單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別墅的養了好幾只寵,吃膩了貓糧狗糧,只吃普通飯菜。所以每天中午要從食堂打包一大飯盒。
飯菜已經冷了,拿熱水泡了泡,過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燙好筷子,一天里最愜意的晚餐時開始了。
覺得好,真的好。即使一事無,即使跟坨爛泥一樣毫無生氣地活著;只要有飯吃,有床睡,就很不錯了。
大口大口地吞著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飯,不愿想今天下午被辦公室主任找去談話的事實。
機關要兵簡政,勞務外包,所以他們這些臨時工得另謀出路了。
周小曼當時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麼辦。
不比聰明麗的異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遠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著門板聽外面的靜。得等那對夫妻上樓或者出門散步,才能趁機溜出去洗飯盒洗澡。
飯廳方向響起了椅子的挪聲,然后是拖鞋在樓梯上發出的“啪啪”聲。那應該是周文忠上樓。姜黎跟幅油畫一樣,不會弄出這種不夠優雅的響。
又等了五分鐘,確定外面沒有一點兒靜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門。
經過客廳的時,暗突然傳來周文忠的聲音:“小曼,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周小曼嚇得差點兒把手上飯盒拋出去。那里頭還有剩下的魚骨頭湯拌飯,是準備給小區流浪貓的。
戰戰兢兢轉過頭,不明白為什麼一貫跟妻如膠似漆的周文忠,這回竟然沒有雙宿雙棲;而是坐在沙發上,以一種發自心底厭煩卻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糾結神,眉頭鎖地看著。
他的目是飄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會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到沙發跟前,聆聽周文忠以一種話劇演員式的抑揚頓挫,沉痛地表達了為父親,他對一事無的大兒是多麼的失。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會這樣難。”
周小曼盯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聲。據說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腳尖的,其實還有發展空間。
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為什麼要失呢?他有周霏霏這個才貌雙全的小兒,完全是一位功的父親啊。
跟的生母不過是《魔方大廈》里夏河銀行一樣的存在,是強行塞滿負面的垃圾堆。剝離了所有不堪的周總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的賢夫良父。
難道他在憤恨,的失敗證明了他的基因與出乃至一切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靈魂的好契合嗎?為什麼斤斤計較如此世俗的東西。
大學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這間別墅里,這張沙發上。周文忠皺著眉頭,以一種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態向解釋,為什麼他會跟的生母離婚。
大意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沒有共同語言的靈魂只能漸行漸遠,長痛不如短痛。
墻壁上的晶電視屏幕上正播放《亮劍》。
戰地醫院里,李云龍扯著嗓子瞪著眼:“去他媽的封建包辦,你不樂意倒別跟人家上炕啊!上說不樂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誤。咋啦,看著快解放了,他王副軍長該換老婆了。”
二十歲的周小曼癱在沙發里頭笑得幾乎快斷氣,最后笑聲了嚎啕大哭。
三十歲的人在面對自己親的斥責時,已經波瀾不驚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親,唯一的觀眾麻木不仁。
他只得憤憤不平地轉而用一種他最為習慣的居高臨下的姿態宣布:他退休了,囡囡畢業回國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們一家要搬去上海團聚,所以他要將這邊的房子都理掉,好去上海置業。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賴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國,所以周小曼被掃地出門了。
他實現了他的諾言,他所有斗的一切,都是他親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點了點頭:“嗯,你們一家,你終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臉劇烈地起來,他憤怒地抓起茶幾上的一個煙灰缸朝砸去:“老子從小把你養到大,到現在還讓你啃老。老子沒有任何事對不起你!”
煙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的肚子反彈回頭,詭異地落到了真皮沙發里。不覺得疼,只覺得可笑。這位裝模作樣了一輩子的父親,連發作一回都是這樣的孱頭。
周文忠不吸煙,因為姜黎討厭煙味,水晶煙灰缸里沒有煙頭,地板連額外打掃一遍都不需要。
他沒說錯,除了這一回氣急敗壞拿煙灰缸砸,他沒有過一手指頭。他只是用他無所不在的厭棄眼神跟冷笑奚落,向灌輸了二十幾年的“你就是個多余的廢”。
樓梯上靜悄悄的,姜黎沒有面。
多年前,優雅的婦慢條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手小曼的教養問題,我只負責囡囡。
自己是該有多蠢,才會在中考前夕親耳聽到堂姑說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親生的。
鄉下到今天,還有老輩人覺得日本鬼子不錯,給小孩糖吃呢。可惡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麼,臟手的兇神惡煞總有不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觀,上趕著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薩越發像尊端莊優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東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學時代的幾件服來來回回的穿。兩只箱子,就能裝進關于的一切。
悄無聲息地出了門。周文忠沒有象征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擔心自己在小區里的名聲。
他有妻,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沒有殼的蝸牛,得去尋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沒兩步,就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到了面前,才發出微弱的“喵嗚”聲。蹲下子,將飯盒遞到面前,微微一笑:“吃吧,這真的是最后一頓了。”
的前任主人去國帶孫子了。臨走前將它轉給了鄰居養,然而鄰居也搬走了。于是了小區里的流浪貓。周小曼每天晚上都會喂它一頓,讓它跟著挖社會主義墻角。
站起,了作痛的膝蓋,嘆了口氣:“,我該走了。以后你小心點兒,別再被打了。”
居然像是聽懂了的話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后。
哭笑不得,好聲好氣地解釋:“,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沒地方住,怎麼養你呢?”
小短貓異常執著地盯著周小曼,堅決不肯走。無奈,只能彎腰,把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區廣場時,有熱心的阿姨拉著說話,勸趕找對象,想辦法活一下,起碼弄個正式編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別人突如其來的關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間,渾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別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幾十年媽呢。能給你堂姐搞銀行編制,為什麼不能給你弄。說起來在公家上班。臨時工能一樣嗎?就落了個好聽了。”
“你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沒虧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媽走了,就該盡心盡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國讀博士,小曼在機關當臨時工。真當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這對夫婦。要真正經人,小曼媽會著個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黃歷了。你家老陳沒評上職稱,也不是老周一個人的問題。哎——小曼人呢。”
“這孩子怎麼跟個活死人一樣,小時候又是跳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現在蔫吧什麼樣兒了。哎,別不信。你們來的晚,不知道。小曼現在是不能看了,小時候可比那個什麼孫妍在好看多了。跳省里都拿過獎的。人家教練選進省隊參加全國比賽,姓周的不讓。不然小曼說不定就為國爭了。”
邊上有人低聲:“那是出了那事兒,小曼才不練的?”
“別胡說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練了。那個事時,都要高考了。哎哎哎,這種事太傷孩子了。這麼多年了,要不是你們追著問,我可從來不提這些。”
周小曼在聽到媽大著肚子堵門時,就悄無聲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來了,自然有人替義憤填膺了。不怪任何人馬后炮,只是覺得沒什麼意思。
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銀行湊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趕找到房子租下來。有,有伙伴,只缺一棟房子裝下的家而已。
這條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還下起了大雨,把毯子拿出來搭在拉桿上,讓躲進去,聊勝于無。
可最終也沒找到自助銀行,明明記得,小區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沒能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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