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夏景行瞪著面前的帳本已經很久了。
好歹他打小也是讀書長大的,雖然他那樣的家庭,不必走科舉之路,但也沒道理連個核帳都不會吧。
他翻了半日,眼前是一堆芍藥花名,什麼寶妝,冠群芳,疊香英、積紅、醉西施、妒紅……足有上百種芍藥名字,價格也不盡相同,只看的他眼花繚,不知如何下手。
就算是同一種花,隔得幾日賣出去的價格也不盡相同,累加核算倒數字沒問題,但想也知道,必不是這麼簡單的累加。
夏芍藥敲門的時候,他正頭大如斗,想也沒想立刻便將攤開已經翻了好幾遍的帳本子立刻合上,才親去開門。
門外的小丫頭一臉尷尬的瞧著他,似乎略帶些討好道:「書房裏坐著氣悶,不如我帶夫君去後花園子裏轉轉,將晚飯擺在水榭里,涼涼快快的用些小菜冷淘,可好?」絕口不提核帳的事。
夏景行為難的朝書房瞧一眼,那意思很明顯,帳都沒核完呢。
這下面上的尷尬之更濃了,想也沒想道:「這些事兒留著我來做就好,咱們去吃飯吧。」
有人解救,夏景行不得離帳本子遠些,就怕吃完飯了這小丫頭再提出讓他看帳。
夫妻兩個出了書房的門,並肩而行,夏芍藥也不問他看帳看的如何了,只指著家中景緻給他瞧。
才進了園子門的那棵金桂樹是去何家做客,吃過了何家香香甜甜的桂花糕,看到何家滿園的桂花樹,死抱著一棵小樹不放,唐氏好說歹說才將勸回家,從外面買了棵金桂樹苗來栽了,「沒想到自栽下至今,也不知怎麼回事,樹冠子都長的老高了,就是不開花。」可不出奇。
夏景行還特意圍著那樹繞了一圈,論理這時節正是桂花盛開的時節,但這棵樹長的鬱鬱蔥蔥,卻半個花苞也無。
「這個……不會是買錯了樹苗吧?」
夏芍藥對芍藥花在行,對桂樹可半點也沒研究,也仰頭去瞧,「不會吧?」這顆金桂樹從栽在這裏就盼了多年,只盼著秋天滿園桂花香,還能親手摘花做桂花釀,桂花糕吃,那必是樂趣無窮的。
年年空盼,浪費多關注。
夏景行順勢牽過了的手,見還關注那顆桂花樹,便指著不遠的荷塘道:「這荷花栽來也不會是為了吃的吧?」
夏芍藥大為驚訝:「你從哪知道的?難道是爹爹告訴你的?」覺到握著自己的大手上掌心還有繭子,小時候倒是看到過爹娘偶爾牽手,只當這是夫妻尋常之事,便也不在意,還曲起小手指在他掌心裏撓了兩下,見夏景行猛的將手了回去,頓時笑出聲來。
這人原來這麼怕。
夏景行莞爾一笑:「猜的!你這麼吃,家裏最不缺的就是花了,總不會是為了賞花吧?」對桂花糕這麼執著,以岳父寵的態度來瞧,很有可能。
夏芍藥大起知己之,興興頭頭道:「我小時候吃外面的蓮子糖,三四歲上知道了蓮子是從哪來的,就纏著爹爹家裏要種荷花。後來爹爹就僱人在後院開挖了荷塘,引了活水進來,種了荷花給我的。不過有一次,我坐在小舟上採蓮蓬,一頭栽到了塘里,我娘嚇個半死,就著我坐舟子玩了。」
那次之後,唐氏就將的娘給辭了,邊留了幾個丫環,自己親自看著,倒恨不得整日將閨拴在邊半米之。
提起這次的溺水事件,一臉憾:「我後來倒是想學泅水來著,可惜我娘不讓,只得做罷。」雙眸亮晶晶問他:「夫君可會泅水?」
夏景行倒是會,只不過他學泅水並非為了玩樂,而是為了危機時刻保命。在的溫注視下,當初為何學泅水的痛苦似乎如雲淡一般淡去,還能有興緻逗:「學泅水並不好玩,我當初學的時候灌了一肚子水,被人倒提著控水,特別難。」
夏芍藥頓時一臉欽佩的看著他,還安他:「夫君其實很厲害的,都會泅水,不會看帳本也算不得什麼。」
夏景行:「……」
夏芍藥話都出口了,才覺得自己高興之下失了言,眨著眼睛見他一臉無奈的樣子,便只好加大力度安他:「其實看帳也沒什麼有趣的,只看帳之前要知道家裏所有的芍藥花的品種,價值,以及外面的花價,等知道了這些再看起鋪子裏的帳來就沒什麼難的了。」
原本在外人面前是很端莊慎言的子,在家裏便十分隨意。自與夏景行了親,見他子隨和,又以對方乃是一生要相伴的人,陪著在護國寺熬過了最艱難的幾天,便對他不知不覺親近起來了。
寒向榮與打小關係融洽,可也沒有在最艱難的時候,陪著一起守護夏南天。獨夏景行做到了,這在心裏便生出了激之心來。
「沒事,反正家裏只要你會看帳就好了,我會不會都不要的,只你別著我就好。」
夏芍藥見哄轉了他,立時便得意起來:「這有什麼呀,家裏有我跟爹爹一口吃的,就不會著你的,咱們總歸是一家人。」
這話夏景行聽,手的腦袋,笑瞇瞇點頭:「嗯,咱們是一家人。」再沒想到也有這麼活潑的一面。
當初被救,他正昏迷著,不但連救命恩人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更何況格。後來見在莊子裏盤帳,十指翻飛如蝶,人卻板正的很。跟回夏家住了許久,只看到每日忙碌,一點也不曾放鬆,還要在老父床前侍疾,這麼大的宅子全靠一個人周全,又有親之時的隆重面,賓客盈門,雖在新房裏,但前院卻一點錯都不曾出,從侍候的丫環小廝到宴席之上的酒菜擺盤,林林總總,皆是超出年紀的能幹。
如今卻恍然明白,也許原本就是個活潑的子,但逢老父病重,哪還有心境玩樂?
坐在水榭涼亭里,又吃了一碗丫環奉上來的冰鎮酸梅湯,夏景行個懶腰,只覺胃口大開,等冷淘小菜擺上桌來,他足足吃了兩大碗,又熱熱喝了一碗湯,出了一頭的汗才放了筷子。
夏芍藥看著他胃口大開,自己不知不覺也吃了一碗冷淘,喝了一碗湯,等丫環收了桌子,沏了茶來,才道:「我明兒要去莊上看看,夫君要不要同去?」度著他當初是從莊上出來的,也不知道在不在意旁人的眼。
夏景行倒是完全沒想過這個,立時介面:「你要出門我自然跟著,好歹我還在莊上幫過一段時間的忙呢。」雖然不是種芍藥的好手,但花經也聽得一二。
夏家莊上環境清幽,他在那裏養傷,很是過了一段安寧的日子。原本如果不是夏芍藥招贅,他還準備安安靜靜再住個一兩年呢。
當晚夏景行回房沐浴,夏芍藥便去書房核帳。
等他著頭髮出來,房裏便擺了四盆芍藥花,素娥度著他的臉道:「這是姑娘下午醒來的時候,特意讓人去莊上花圃里給姑爺挑的花,讓姑爺賞玩的。」
艷絕妙,深紅堆葉的冠群芳;香欺蘭麝,迴環裹抱如髻,微紫淡抹的寶妝;出眾的盡天工;如白玉之上點染紅痕的胭脂點玉,一室暗香幽生,令得長這麼大初次收到花的夏景行愣了一下,復又滿腹笑意。
這是……拿他當兒家來養了?
原本應該覺得好笑的,可盯著那四盆花坐的久了,心底里便生出暖意來。
似乎……從來沒人這麼費盡心機的哄他開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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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的夏芍藥只略翻了翻帳本子,便發現兩錯,核著帳,算盤噼里啪啦作響,核算到第二本的時候,素娥進來了,悄悄回稟:「姑爺看到那四盆花,初時還一笑,後來……便坐著花前面不了。」
作為初次出手哄人,就圓圓滿滿的夏芍藥,此刻別提多得意了,「這四盆花要送到芍藥的人手裏,可不得樂瘋了。」外間人湊齊這四盆上上品的芍藥可不容易,一下就送了四盆給夏景行,他可不得高興壞了?
素娥可沒覺得姑爺那模樣是樂瘋了的樣子,瞧著倒似沉著臉,有幾分瘮人。
這話聽在夏芍藥耳中,不過是笑談一句:「你那是看岔了。」夏景行沒對著丫頭笑,心裏倒更高興了幾分。
他對著自己輕浮就算了,只私下裏勸誡勸誡,說不得他就改了。可若是夏景行對著丫環也輕浮調笑,那就真的要考慮自己是不是挑錯了人。
直忙了一個時辰,才將這些帳冊核算完畢,又吩咐了書房裏侍候的小廝兒,等明兒鋪子開了門,就將這帳薄子送過去給掌柜的,讓帳房多用點心思。
兒領了差使退出去,這才往思萱堂回去。
夏景行卻不再看花了,抱著本遊記倚在床上看,丫環們早都退了出去。
夏芍藥一踏進來,便打趣他:「怎的還不睡?可是想著明天要出門,興的睡不著了?」心裏卻想,他這是不睡,等著謝我不?
果然夏景行微微一笑,燭火之下往日那黑沉沉的眸子裏都盛了溫暖的笑意:「我這是等著謝娘子送的花呢。」他好歹在花圃里幫過一段時間的忙,夏家的芍藥花雖然沒有認全,但那些花是上上品,堅決不允許小廝們,只有夏正平打理,他還是清楚的。
夏芍藥一出手就是四盆上上品的芍藥花,而且又是這時節,早過了芍藥花期的,若是放到市面上去出售,利潤一定很可觀。
這份心意,他是記在心裏了。
「咱們家別的沒有,就花多,你喜歡就改日再搬幾盆來賞玩。」
夏景行便笑:「全搬了來難道不賣了?還是明白我陪著娘子去莊上去看更好。」
「也行,明兒去完了莊上,順道去護國寺瞧瞧爹爹,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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