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揆的心維持著五雷轟頂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邵震虞從寧壽宮回來。

期間他的表倒是看著和心截然相反的平靜,與其說是維持平靜，不如說是木然。

是那種極度震驚之后表徹底崩壞的木然。

而英國公在寧壽宮足足待了半個時辰才回到兩儀殿。

皇帝聽到通傳，將批閱奏折的朱筆撂下,轉了轉手腕，又往邵揆那邊看了一眼，見他還是木愣愣的站在那里，一點反應也沒有,便人傳了邵震虞進殿。

邵震虞進來時頭是低著的,沒人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一進殿甚至連案都沒靠近,遠遠的就跪地伏首,久久沒有彈。

這次皇帝沒有起，他甚至沒有問寧壽宮的談話結果怎麼樣，只是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說道：“邵卿今日進宮辛苦了，便先回府歇息吧。”

邵震虞頓了頓,用力磕了頭：“臣……謝主隆恩。”

邵揆恍惚中回過神來,也跟著父親叩首告退。

皇帝微微點頭，準了這父子二人所請。

兩人一路從兩儀殿直到宮門口都是一言不發,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邵震虞棄了轎，跟兒子一起坐上了馬車,才重重的的嘆了一口氣。

邵揆看了眼父親。

邵震虞的眼中晴不定：“你知道在寧壽宮里，太后和陳王妃說了什麼麼？”

邵揆張了張，像是想說什麼，可是出口卻是只是無聲的氣息。

邵震虞心里也一團麻，完全沒注意到兒子的反常，只是自顧自的喃喃道：“們說要阿循進宮……”

他微微半合雙眼,讓人看不出心究竟是好是壞：“為的不是三皇子更不是大皇子，而是……”

“……陛下。”邵揆突然接道。

邵震虞一愣，接著皺眉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邵揆此時才完全回過神來，看著父親苦笑了起來，眼里滿是復雜的意味。

——他妹妹日日在枕下，輕易不示人的玉佩現在就掛在天子的腰帶上，他能猜不出來嗎？！

*

等回了英國公府，邵震虞二人直奔正院，果不其然見到邵循和鄭氏母子都在。

邵震虞一進門，無視了鄭氏上前的噓寒問暖，視線環顧了

一周，直接道：“阿瓊阿纓先出去。”

邵纓還沒來得及跟父親說一句話呢，他愣了一下，看向了同胞姐姐。

邵瓊剛被鄭氏當著邵循的面訓斥過，現在正賭氣呢，聞言冷哼了一聲，嘟囔道：“出去就出去，誰稀罕。”

說完便拉著邵纓出了門。

邵震虞現在也沒空理，人關上門之后，看著表似乎沒什麼異常的邵循，看門見山道：“太后請了陳王妃為你做，你知道這事麼？”

鄭氏正給邵震虞整理服的手頓住，聽了這話眉心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邵循抬著頭，眼眸卻垂下來，沒看任何人：“……知道。”

邵震虞倒吸了一口氣：“你……該早說才是。”

邵循道：“太后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提起？”邵震虞道：“跟誰提起，只有你一個人麼？”

邵循抿了抿，聲音很是平淡：“當著陛下和……諸位娘娘。”

邵震虞忍不住在屋子里來來回回的踱步，邵循能看出他的心緒激，但那種激是正面的興還是負面的抗拒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邵循想，保不齊就是兩者都有也說不準。

鄭氏忍不住追上去：“老爺，這是……”

邵震虞擺了擺手，示意先不要問，接著來到邵循面前，斟酌了一下，放緩了語氣道：”阿循……這種事，你該無論如何跟家里支會一聲才是，我不相信你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他低聲音道：“陛下態度如何？”

邵循低著頭：“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度。”

“你……唉！”邵震虞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你怎麼都不知道，我如今沒有任何準備……在太后面前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態度。”

他知道這個兒穩重，但是不太會與人往，也不怎麼會主討人喜歡，如今看來，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爭取一下，是不是太過向了，這樣的子，若……真的能跟陛下說得上話麼？

邵震虞臉上喜怒難辨，猶豫了許久，擺了擺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邵循一言不發的蹲行禮，轉頭出去了。

邵揆見狀，也向邵震虞請辭，跟著邵循一起出了正院。

邵循走的很快，邵揆要跟上竟

然還費了些功夫：“阿循，你等一等。”

他攔在邵循面前，神嚴肅又認真：“進宮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還有，陛下究竟是什麼意思。”

邵循仍舊不聲的維持了之前那套說辭：“我不知道。”

邵揆直直的盯著眼前的妹妹，似乎是許久不曾探究過的想法了，以至于他竟覺得這原本該是世上最親的親人，他竟一點也不了解。

“你在跟哥哥撒謊麼？”

邵循抬起眼皮，長長的睫閃著看向邵揆。

“你珍藏了多年的玉佩，你親手打的絡子，現就帶著陛下上，你卻說你不知道？”

邵循一怔，接著明白過來，邵揆為何會知道自己說的是假話。

心里一下子覺得也不是惱也不是——什麼不經意間將玉佩戴在外面，恰好又被邵揆察覺這種事放在皇帝上，可能的幾率太小了，九九就是他故意的顯給人看的。

沒等邵循說什麼，邵揆便繼續道：“陛下說他對那東西“極其鐘，珍視異常”，這個你也可以解釋？”

話說到這里，邵循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了。

邵揆見連解釋都沒有，心里已經可以確定是怎麼回事了。

他閉了閉眼，睜開時就是慢慢的失與難過：“阿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人？”

邵循沒有注視他：“大哥，這我比你清楚。”

“我看你什麼都不清楚！”邵揆的聲音不可抑制的帶上了怒意：“那是皇帝，是天子，是你我的主君！”

他看邵循不說話，話語越發急切：“陛下有子有，有后宮三千，甚至有全天下的貌子供他取樂，你以為招惹他能得到什麼？”

邵循沒有著急，緩緩地說：“這些我都清楚，我心甘愿的承擔這些風險……也絕不后悔。”

邵揆看著自己的妹妹，就像看著一個冥頑不靈的賭徒：“陛下年紀長你那樣多，他甚至做你的父親都綽綽有余，現在你看不出來，等過幾年他年紀更大，老到頭發白了，眼睛花了，我看你拿什麼……”

“你閉！”邵循原本看在他起碼是為自己擔心的份上任他教訓，保持平靜也盡量不跟他理論，可是一旦邵揆的言語波及到了皇

帝，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你在說什麼？竟然敢非議陛下！”

邵揆的氣憤失，被邵循的驟然發作一下子堵了回去，他怔然的看著邵循因憤怒而顯得格外凜然麗的雙眼，半晌之后才訥訥道：“我、我是你親哥哥，不比外人可信麼……你真是糊涂了。”

邵循知道這個哥哥可能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為了著想的，可是現在都沒有進宮，也沒辦法把皇帝本人拉過來發誓，因此不再試圖說服兄長，而是直接道：

“好，那就算是我真的錯了，我也承認了，之后呢？大哥，你要現在進宮去回絕陛下嗎？”

邵揆愣住：“什麼？”

邵循向前踏了一步：“我說，我錯了，你能去替我回絕陛下，回絕太后的意思嗎？或者退一步，你說服父親去拒絕也可以，大哥，你能麼？”

邵揆的腳在這一刻像是長了釘子，他被牢牢的釘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妹妹迫似的靠近，聽用以往別無二致的和音調說出這樣咄咄人的話：

“現在進宮去還來得及，你要去麼？”

邵揆沒有，他的結上下滾著，自己以為開口特別簡單，實際上過了許久，他才從嚨中掙扎出一句話來：

“父親……并不一定會應允。”

邵循眼尾彎起，像是在笑：“大哥，你在外面的時候看著也聰明的……怎麼在一旦涉及家事，就總是這樣天真到……呵，我這樣說你別生氣——天真到有些蠢了。”

抬起眼似乎是打量了一下邵揆，目輕而，語氣也溫和下來，“從這一點來看，倒不像我的哥哥，反和阿瓊像是一個娘肚子里待過的親兄妹了。”

方才的鋒利漸漸消散，又和平常一樣，是那個脾氣溫和、不爭不搶的好妹妹了。

邵揆看著邵循與生母有七相似的眉眼，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此時，正房中。

鄭氏本該遞給邵震虞的茶水已經傾倒在地上，連同杯子一起將昂貴的地毯弄的污濁一片。

“什麼？陛下？！”

邵震虞頭一次知道妻子的嗓門可以這樣大，吵的他腦門疼。

鄭氏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平復了一下，坐在邵震虞旁邊的椅子上

，追問道：“不是三皇子？”

邵震虞嗤笑了一聲，“頭小子去勞太后和陳王妃麼？他又不是太子。”

鄭氏此時正在震驚著，也沒發現自己丈夫提起這個外甥的語氣又有了微妙的不同。

“可、可是淑妃在宮里，還有陛下的年紀……可真人意外。”

邵震虞耷拉下眼皮：“我難道就能想得到麼？我進寧壽宮的時候還滿腦子都在想是否要拒絕和三皇子結親……結果聽到是太后起了心思，想替陛下納妃……呵，我當時的表怕是能讓宮里的那起子奴婢閹人笑話好久了。”

“那你準備怎麼回復皇太后？”

“準備？”邵震虞古怪的看了一眼鄭氏：“我在寧壽宮就已經當面回復了，要什麼準備。”

鄭氏瞪大了眼睛：“已經……！你、你怎麼著也該回來和我、和孩子們商量一下呀。”

這時都不問邵震虞是拒絕還是答應了——要是回來考慮考慮，結果還有懸念，這要是當著太后的面當場有了答復，那結果本不言而喻。

“我只能答應。”邵震虞僵著臉：“原本只是妃妾，皇家只需要下旨就行，可是顧及了我父親的面子，陳王妃做，太后親自說和……你說我除了答應還有第二種選擇麼？換了你，你也只能答應。”

不，這不一樣，鄭氏心想。

換了，要是宮里想要讓的兒邵瓊進宮，就算知道不能拒絕，就算知道這是天大的榮耀，也肯定會想辦法拖幾天。

可能到最后的結果是一樣的，但是兒的終大事……還是宮為妃這樣的大事，就算明知結果，也肯定會有掙扎猶豫，至幾天之后才能下定決心。

總之，絕不可能做到英國公這樣果決。

“那……這只是太后的意思麼？陛下怎麼說？”

“陛下什麼也沒說，表現的像是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他只是隨口應允了一般。”

“這……”鄭氏心里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那大姑娘進宮之后的日子……”

邵震虞眼睛瞇起：“我方才問阿循陛下態度如何，說不知道。”

他看向鄭氏，說是在問，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這話你信麼？”,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