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門,后宅。
堂屋里一張黃梨木方桌,陳伯宗坐主位,俞秀坐在他右下首。
俞秀嫁給他第二年就生了兒,打那以后,夫妻倆好像很有這麼單獨吃飯的時候。
食不言寢不語,俞秀微垂著頭,安安靜靜地夾著自己面前的菜。
陳伯宗看了幾眼。
等會兒要去公主的寧園做客,還會跟著公主一起招待湘王妃等人,為了不失面,很打扮的今日特意換上了一件紅底妝花的織錦褙子,頭上戴著金簪、鑲紅寶石的金鈿,耳垂上戴了一對兒白玉珠墜子。本就白凈,被這些外一襯,平添許多明艷人。
節儉,嫁進陳家后每個月都有五兩銀子的例錢,可好像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什麼東西,樸素得母親都讓他從該并公賬上的俸祿里留下些私房錢給買首飾,他不留,母親就特意在生辰前給他二十兩銀子,專門給買禮,不帶禮回來就不許他進門。
亦或是皇上賜了賞賜,父親帶回家,母親分配,綾羅綢緞留一份,拿出一部分給家人做裳,便能分到好料子的新,包括幾樣好首飾。
這是母親疼,但凡母親是個摳門的,什麼好東西都要攥在手里舍不得賞給兒媳婦們,以的子,今日連這行頭都難湊齊。
飯畢,也漱過口,丫鬟取了陳伯宗的帽送過來。
俞秀接過,親手幫丈夫戴上。
四品知府的袍是大紅,中間是繡云雁的補子,俞秀飛快瞥眼丈夫,再看那只展翅飛的云雁,就覺得自己的丈夫像云雁一般俊逸貴氣。
“到了那邊,一切聽公主的,莫要過分拘謹。”
當退后,陳伯宗想了想,囑咐道。
俞秀本來就張,被他一說更張了,下意識地就想低頭,反應過來這正是丈夫代不能做的事,頓時低也不是,正面看他也不是。
陳伯宗微微搖頭,朝外走去,已經出門了,他又停下,看著道:“若公主留你在那邊用晚飯,你不必推辭,我下了值會去接你,正好有話與四弟說。”
俞秀聽他有事找小叔子,便不再婉拒,問:“若公主留我用飯,我就說晚上你也會來?”
陳伯宗:“不必,我吃了再過去。”
俞秀懂了,他也不敢把公主當尋常弟妹,隨隨便便就聚在一起吃飯。
目送陳伯宗去了前面衙門,謹記公主早些過去,俞秀也沒有多耽擱,帶著丫鬟碧桃從側門出府,上了馬車。
兩家只隔了三條街,很快就到了。
俞秀下了車,就見寧園外面守著四個侍衛,偌大的院墻外另有高大拔的侍衛們隔著一定距離依次排開,戒備森嚴。
這時,朝月從里面走出來了,邊跟著一位清雋儒雅的公公。
“大夫人來啦,公主一早就盼著您呢。”
朝月笑容燦爛地行禮道。
見了面孔,俞秀稍微鎮定下來。
朝月給介紹吳潤。
俞秀知道皇子公主們邊都有太監伺候,可沒想到,一個太監居然也能長得如此出眾,不過話說回來,公主那般貌,邊圍繞的下人也就該如吳潤、朝云等人似的,才不會給公主減彩。
棲殿有專門待客的花廳,這個時節梅花桃花都還沒開,倒是山茶開得如火如荼,碗口大小的花瓣,艷明麗。
俞秀先瞧見的卻是坐在貴妃榻上的華,繁瑣華麗的明黃羅擁簇著國天香的人,人難以移開視線。
然后,人笑了,喚:“短短兩日不見,大嫂莫非不認得我了?”
俞秀回過神來,喝醉了般了進去。
這天底下的人,也是一山又比一山高的,街坊們都夸貌,三弟妹羅玉燕嫁進來時,就有種開了眼界之,待金尊玉貴的公主再嫁過來,俞秀便想,的眼界已經被撐到了最大,這世上絕不會再有比公主更的人。
被華的新扮相驚艷,華也注意到了俞秀的著首飾,瞧著有些眼,去年正月陳家老太太的喪訊還沒傳進京城時,好像瞧見俞秀穿過。
華有很多不用的首飾,綾羅綢緞更是箱箱的擺在庫房,舍得送給俞秀,就怕俞秀把這當施舍,心里反而不好。
“大嫂坐這邊來,這里就你我二人,離那麼遠做什麼。”
華指指貴妃榻另一側的空位,親昵地道。
俞秀紅著臉挪了過來。
朝云奉上茶水,華笑著與聊天:“大嫂那邊安頓的如何?衙門里面自備的丫鬟可都聽話?”
有話題可聊,俞秀也就放松下來,道:“我邊還是碧桃、碧荷伺候,其他丫鬟都只管做活,目前瞧著都還算本分。”
華點點頭:“大哥呢,衙門差事忙不忙?”
俞秀嘆氣:“事多的,昨天天黑了才從前面回來。”
新上任,陳敬宗不是衛所一把手都有那麼多事要做,陳伯宗掌管一府事務,肯定更忙。不過陳伯宗在大理寺做了六七年,為經驗也算得上富,是陳家三兄弟里最不需要讓人擔心的。
華又問俞秀:“除了湘王妃,大嫂可知我今日要招待的另外兩位客人都是什麼來歷?”
俞秀笑道:“我本來不太清楚,把請帖給大爺看后,他給我講了講,然后便知白家是本地族,陵原縣君雖然才三十多歲,輩分卻大,湘王爺好像都要稱一聲祖姑。”
所謂祖姑,是指祖父的姐妹,這個祖父可以是親祖父,也可以是其他支的堂祖父,姐妹也包括堂姐妹。
本朝居住在各地的宗親太多了,就像華該稱呼湘王為叔父,其實兩人的緣關系很淡,陵原縣君與湘王同樣如此。
時候還早,華邀請俞秀去逛園子。
已中,湘王妃、陵原縣君、白家的紀老夫人陸續到來,都帶了禮。
互相見過禮后,華獨坐主位,湘王妃、陵原縣君坐在左側的席位上,俞秀與紀老夫人坐右邊。
接過華長達一個時辰的妯娌親近,俞秀見到氣勢遠遠不如華的湘王妃,竟也沒什麼好張的。
華不用擔心,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湘王妃、陵原縣君這邊。
這二人,一個是湘王的妻子,一個是上輩子被湘王害死的可憐人。
湘王妃四十六七了,與婆母孫氏差不多的年紀,不過孫氏形圓潤,既富態又溫可親,湘王妃卻很是清瘦,眉眼間顯出幾分冷淡來,這樣的臉,反而讓對著華出來的笑容變得更加刻意。
陵原縣君比湘王妃年輕了整十歲。
生得并沒有多貌,至不是一眼就令人驚艷的,只是多年的守寡生活讓陵原縣君的眉宇間凝結了淡淡的輕愁,偶爾低頭垂眸時,便如一朵被雨水澆打得快要從枝頭落的雪白玉蘭,頗為惹人憐惜。
正因為如此脆弱,才會在被湘王凌./辱之后斷了生機,不惜懸梁自盡。
想到陵原縣君的悲慘下場,華對湘王妃的觀越差。
誠然湘王才是罪魁禍首,可湘王妃也是個助紂為的,如果不是出面邀請陵原縣君,陵原縣君一個深居宅的寡婦,豈會冒然去拜訪一個不怎麼的宗親?既然是湘王妃邀請的,為何會讓陵原縣君落單?顯然是湘王提前與打了招呼,夫妻倆聯手陵原縣君網。
心里不喜,華面上丁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就像一個從京城來的寵公主,不冷不熱地招待著兩位遠房宗親。
紀老夫人最先告辭。
華也沒留,只請了親嫂子與湘王妃、陵原縣君在寧園共用午飯。
飯后,陵原縣君也告辭了,湘王妃繼續喝著茶。
華看出的意思,對俞秀道:“大嫂困了吧,你先去客房休息,我與王妃再說說話。”
俞秀懂事地跟著朝云走了。
一走,湘王妃笑著對華道:“公主遠道而來,我與王爺還特意為你備了兩份禮,以表心意。”
華笑道:“您與王叔太客氣了。”
先前對夫妻倆都以“王爺”、“王妃”相稱,偏偏在聽到有其他禮時改了口。
湘王妃想,這個人公主還真是個貪財的。
誰還嫌銀子呢,皇帝都貪財,更何況公主。
湘王妃有了把握,等候在馬車旁的丫鬟將禮送過來,湘王妃親自給華介紹:“這幅是前朝徽宗所作《竹禽圖》,老王爺偶然得之,王爺說他是個俗人,不懂欣賞字畫,此圖繼續放在王府也是暴殄天,聽聞公主喜好丹青,不如送給公主品鑒。”
華在湘王妃緩緩展開《竹禽圖》時,難以察覺地吸了口氣。
湘王妃只當沒聽見,等華耗時一刻鐘才艱難般收回賞畫的視線,湘王妃再打開第二份禮。
這個匣子分兩層,上層是一個別致的紫檀木底托,下層是一尊尺高的羊脂玉觀音立像。
對華而言,這麼大塊兒的羊脂玉不算稀奇,只是這座觀音像雕工絕,從頭到尾都線條細膩流暢栩栩如生,令人不忍。
這兩樣禮,每一樣都是難得的寶,放到皇家庫房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華欣賞過后,意味深長地對湘王妃道:“王叔這麼大方,若無所求,我可不好意思收。”
湘王妃賠笑:“公主既然這麼說,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實不相瞞,王爺還真遇到一點麻煩事。”
遂把湘王要蓋一座園子因為急著趕在今年雨季到來前完工不得不暫時調衛所士兵一事委婉道來。
“只需要再用他們四個月左右,還請公主與駙馬打聲招呼,駙馬通融一二。”
華滿臉輕松,笑道:“這個簡單,今晚他回來我就罵他一頓,他也是個蠢的,雖說新上任三把火,他也不該把火燒到咱們皇家人上。”
湘王妃長長地松了口氣,就怕差事辦不,回去王爺把氣出在上。
事談妥,湘王妃不再逗留。
馬車從寧園門前離開,繞過幾條街,最后停在湘王府前。
湘王這半天都惦記著送禮的事。
他這份厚禮,價值遠超那些只能販賣勞力的衛所士兵,甚至再買幾座園子都夠了。
湘王狠心割,是為了徹底收買那位從京城來的公主,讓就算聽說他做了什麼不合規矩的事,也不要來找他的茬。
地方員畏懼他,不敢向朝廷揭發他的罪行,即使揭發了景順帝可能也會看在宗親的面子上輕輕放過,可如果華非要跟他對著干,那可就麻煩了。
“怎麼樣,公主收了嗎?”
夫妻見面,湘王迫不及待地問。
湘王妃笑道:“收了,王爺好眼,公主看那觀音像還沒什麼稀奇,看到《竹禽圖》時都吸氣了呢。”
湘王得意地笑,他知道《竹禽圖》的珍貴,可他確實不好風雅,一副破字畫,送了就送了。
“公主還說,今晚就罵駙馬一頓,不許他再摻和您調兵的事。”
湘王琢磨著這個“罵”字,心更好了,他就知道,最寵的公主對待駙馬,就像他對待家里的王妃一樣,本就是當個玩,心好了逗一逗,心不好,便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目輕蔑地掃過湘王妃早已不再年輕貌的臉,湘王在旁邊落座,問起另一件事來:“公主姿如何,是否如傳聞那般天人之姿?”
湘王妃垂眸,木訥地點點頭。
湘王憧憬片刻,隨即惋惜地嘆口氣,他再膽大,也不敢把手到華那里,除非華風流,先看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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