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從宮里出來的時候,華才剛剛睡醒。
頭作痛,嚨也干得厲害。
旁邊無人,搖了搖鈴鐺。
朝云、朝一起趕了進來,掛紗幔的時候聽公主喚水,朝云忙去倒了一盞溫水。
水滋潤了嚨,華整個人都舒服多了,只是腰很酸,重新躺了下去。
朝云笑道:“駙馬守了您一早上呢,才被閣老走。”
中秋員有三日假,今日是最后一天。
華睫低垂,被子里的手恨恨地抓了抓褥面。
以前陳敬宗想做什麼過分的,譬如他想把的小搭在肩頭,華一斥,陳敬宗馬上就會乖乖地放下來,但昨晚喝醉了,除了上綿無力,反應也慢了一些,等意識到不對想要訓斥陳敬宗的時候,卻已經在那驟雨般的陣勢中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朝云端著茶碗還沒退下,見公主一言不發只默默地紅了一張臉,朝云一下子也想起了昨夜聽到的那些靜。
許是醉酒的緣故,公主都忘了收著聲。
朝云低頭退下。
華又懶了一刻鐘左右,丫鬟們服侍更。
剛打扮好,陳敬宗回來了,才進屋,就挨了華一記冷冰冰的眼刀。
陳敬宗很會看的臉,絕口不提昨晚的事,等丫鬟們出去了,他主道:“剛剛老頭子把我過去罵了一頓,我以后再惹是生非。”
華:“你沒把手的真正原因告訴父親?”
陳敬宗:“沒必要。”
華懂了,這人寧可挨公爹的罵,也不會為了討公爹的喜歡便把孟延慶的輕浮言語說出來。
有些不父母待見的孩子,一心想著出人頭地父母對他改觀,恨不得做出一點功績馬上就要告訴二老。陳敬宗卻不是那種,他好像本不在乎公爹夸不夸他,做什麼都是憑自己喜好。
“對了,靖安侯府剛剛派人來報喜,說南康公主昨晚生了。”
陳敬宗把剛剛在正院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再怎麼說華都是南康公主的妹妹,遇到這種事該表示一下。
華詫異道:“昨晚就生了?之前好像聽母后說,大概月底才要生。”
陳敬宗:“好像是靖安侯打了孟延慶一頓,南康公主一著急,便提前了。”
就像景順帝大張旗鼓地賜人給孟延慶,讓所有人都知道皇家也是講究禮法的,不會偏縱公主做個妒婦,靖安侯也要故意暗示報喜的婆子把他打兒子的消息四傳開,告訴皇上也告訴百姓,他們孟家絕不會真的皇家公主委屈。否則,沒有靖安侯的授意,那婆子敢嘮叨一堆?
華笑笑,靖安侯是戰場上的英雄,遇到孟延慶這種兒子,也很頭疼吧。
喊來朝嵐,去庫房預備一份賀禮,等會兒給南康公主送過去。
陳敬宗:“你不親自去?”
華:“沒那麼大的臉。”
一個天天盼著倒霉日日等待機會踩在頭上的異母姐姐,華送份禮都算給南康面子了。
陳敬宗:“你還真是威風。”
華微微揚起下,毫不謙虛地了。
吃過早飯,華想了想,對陳敬宗道:“母后今日應該安排太醫去為我表嫂診治了,我過去瞧瞧。”
如果表嫂田氏真的只是染了風寒,華自然不必走這一趟,可華知道如果按照上輩子來,田氏只剩十幾個月的活頭了,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又似俞秀那般溫嫻靜惹人憐惜,華就想去探探,了解一下田氏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比較起來,表嫂大概不如同父異母的姐姐親,但華看南康不順眼,反倒容易憐惜田氏、俞秀這樣的弱人。
陳敬宗抿,看著問:“非要今日去?”
華意外道:“今日有什麼不妥嗎?”
昨晚得知表嫂染病,今日去登門,乃是合合理的事。
陳敬宗:“我已經計劃好了,今日帶你出城玩一天。”
華:……
表嫂的病不差這一日,陳敬宗卻是難得休回假。
兩刻鐘后,華換了一細布裳,隨陳敬宗登上了出城的馬車。
翌日上午,華帶著朝云、朝來了武清侯府。
這個時候,武清侯、戚瑾父子倆都已經去當差了,戚太夫人、侯夫人一起來迎接華。
戚太夫人:“你堂堂公主,關心表嫂就丫鬟來瞧瞧,何必親自過來?”
華笑道:“在家里也是悶著,出來還能陪您說說話。”
戚太夫人:“你這小,比娘娘小時候可甜多了。”
朝云、朝互相看看,都笑了,這天底下,能聽到公主甜言語的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皆是公主的長輩,平輩里面,連關系最親近的駙馬都沒這福氣呢。
寒暄過后,華先去探田氏。
丫鬟們已經提前打開窗戶,散了屋里的藥味兒與病氣。
田氏躺在床上,也才二十歲的年紀,一張小臉卻虛弱蒼白,仿佛一朵花期短暫的花,才開沒多久就要敗了。
華坐在床邊,關切地問:“太醫怎麼說?”
尊卑有別,這會兒侯夫人都只是在旁邊陪客,完全由戚太夫人招待、回應公主:“說是心病,長期郁結于心,吃藥只能緩解,想要病愈,還得自己解了心結。”
華沒做過母親,可嘗過失去父皇的悲痛,而田氏的小產之痛,或許比更重。
再看病弱弱的田氏,華聲開解道:“表嫂只顧得緬懷失去的骨,難道就不在意田大人田夫人嗎?倘若你繼續憔悴下去,將來有個好歹,豈不是要讓二老也經你現在的苦?”
華才開口,田氏的眼淚就下來了,這會兒已是泣不聲。
華地外祖母、舅母先出去,做媳婦的,可能在夫家長輩面前更放不開。
田氏哭了很久很久。
有抑了幾年的委屈,面對如此善良的公主,一個未必會偏幫戚瑾的公主,田氏很想把那些委屈都說出來。
最后,還是忍住了。
公主好心來探,由衷地希養好子,怎麼能拿自己的煩心事去給公主添堵?
仍然斷斷續續地哭著。
華想起在陵州見過的幾個子,那都是被湘王欺凌過的可憐民,又因姿不夠出眾被湘王用幾兩銀子草草打發了出來。于湘王只是幾日甚至幾個月的床笫之歡,對這些民卻是要持續一生的痛苦折磨,們明明是苦主,回家后卻要遭街坊鄉鄰的指指點點,也再難嫁個好人家。
同樣的遭遇,有的子心灰意懶,跳河自盡了,有的子心志堅定,只把那些遭遇當已經過去的洪水暴雨,或是終不嫁跟著爹娘種地過日子,或是兜兜轉轉遇到了懂得憐惜們的好兒郎,嫁人生子,生活安穩。
華把這些講給田氏聽:“表嫂覺得自己苦,與們比又如何呢?們都能從泥潭里走出來,表嫂真的要一輩子都陷在痛苦里面嗎?”
田氏的淚已經斷了,心里很疼,為那些可憐的子。
真的比較起來,只是嫁給了一個不喜歡的男人,只是懷了一個不被對方期待的孩子,除此之外,食無憂,也沒有地惡霸敢欺,上面的婆母、太夫人待也客客氣氣的甚至帶著憐惜,這樣的日子,外面多可憐人求而難得?
“多謝公主,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都不會再犯傻。”
田氏干眼淚,的臉龐依然蒼白,可著華的眼里又重新出現了彩。
華點點頭,笑著道:“等表嫂康復了,我再請你一同賞花喝茶。”
.
華沒有在武清侯府用午飯,待了一個時辰左右就回了陳府。
孫氏知道公主兒媳是去探病的,免不得要過來詢問一番,表示對田氏的關心。
華把自己勸說的方式對婆母講了講。
孫氏慨道:“公主真是人心善,而且說話也能說到人的心里去,不像我,從老四小的時候我就總勸老頭子不要那麼嚴厲,勸了二十年都沒有用,公主一出馬,立即把老頭子說的心服口服,打那起改了不。”
華笑道:“娘過贊了,換我剛出宮的時候,這些話我也說不出來,跟著您二老去陵州長了一番見識,我才有所悟。”
孫氏還是笑瞇瞇的,看公主的眼神就像看寶貝似的,一塊兒從天而降還偏偏落到老陳家的寶貝。
傍晚夜幕降臨,陳敬宗又從衛所回來了。
丫鬟們往榻上擺好矮桌、飯菜,便退了下去。
陳敬宗吃口飯,看向舒舒服服靠在對面翻書的華:“我這命,還真是不如老頭子。”
華瞥了他一眼。
陳敬宗繼續:“老頭子都年老衰了,可無論他在外面忙到多晚,母親都會等他回來再一起用飯,我雖然貴為駙馬,大概也就現在年輕力壯,還能給公主侍侍寢發揮點用,等我老了,力不從心了,可能直接就被你休了,或是隨便在公主府撥個偏僻院子給我,形如冷宮。”
華哼了哼:“你回來的這麼晚,我天天等你,壞肚子傷了,你擔待得起?”
陳敬宗:“擔待不起,您還是該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千萬別等我。”
華知道他在沒話找話,接著看書。
陳敬宗:“今天去過侯府了?”
華:“嗯。”
陳敬宗:“侯爺世子他們是不是隆重地招待了你?”
華:“他們都在當差,哪里有空招待我,只見了外祖母們。”
陳敬宗了然,抓起酒壺給自己重新倒滿,喝一口,再夾菜吃。
華奇怪地看過來:“你不問問我表嫂病如何?”
陳敬宗:“換你表哥生病,我還可以問問,真關心你表嫂,你表哥該生氣了。”
華真想把手里的書扔過去,他這一句句就沒個正經的。
武清侯府。
戚瑾單獨用過晚飯,來了后院。
田氏剛喝過藥,不敢去外面吹風,帶著丫鬟慢慢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活筋骨。
戚瑾一來,丫鬟識趣地退下了。
戚瑾坐在椅子上,垂眸問田氏:“聽母親說,公主陪你坐了會兒,都說了什麼?”
和的燈投在他俊的臉上,半明半暗,令他的緒也顯得晴難辨。
田氏以為丈夫擔心自己說錯話得罪了公主,簡單地復述給他。
戚瑾看著手中的茶碗,茶水清,那里面仿佛有一張明眸皓齒的人面。
等田氏說完,戚瑾放下茶碗,起道:“天已晚,早些休息吧。”
話音未落,他已經從田氏邊經過。
田氏著他拔的背影,試著將他想公主口中的湘王。
一個因貪而不把子當人,一個因薄而視如擺設。
一丘之貉,又何須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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