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雲只得想著法子去敲的門。

「阿玦，吃飯了。」

「阿玦，你媽問你要不要下來喝湯？」

「阿玦，昨晚上的報紙在不在你那裡？」

「阿玦，把你的快譯通借我用一下。」

起初還冷淡地敷衍他，到了最後，連開門的打算都沒有，全當他是明的，他泥塑一樣站在門外，偶爾會聽到他們低了的笑鬧聲。

誰不惜自己的尊嚴？姚起雲尤其如此，一如鳥兒惜它唯一蔽的羽。可如果軀殼裡面都空了，他要羽來做什麼？

他也想，吳江跟就是「哥們」，是好朋友，斷不會生出愫。然而他憑什麼下這樣的定論，房間里的兩人，風華正茂，郎才貌，怎麼就不能忽然對彼此了心？即使他們心中都曾經住著別人，可誰又知道過去會不會只是一時頭腦發昏的迷。

起雲希跟司徒玦劃清界限，彼此保全的時候，用過「迷」這一論據，而今他害怕這個詞，當激退去清醒過來，他卻還困在裡面走不出去，這個認知讓他手腳發涼。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賤得很，怪不得看不起，可人最大的劣不就在於堅信並且不懈地去追求自己認為正確的一個結果，實現了之後卻發現那結果遠非自己所能夠承。

姚姑姑也看出了侄子和司徒玦關係的轉變，以及他低至谷底的低。起雲和司徒玦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承認過他們的關係，姚姑姑當然也不例外，可不是傻子，他們裝著樣子瞞過了明卻忙碌的薛萍，卻不怎麼屑於在這個做保姆的半老太太面前掩飾。司徒玦在姚姑姑看來就是個完全沒有定的富家，或許還有些輕佻，起雲傻乎乎的跳進的迷魂陣，才是著實讓姑姑心疼又不值的。

司徒久安也出去之後，樓下就剩下了姑姑和黯然傷神卻強作掩飾的姚起雲。姚姑姑走進侄子的房間，替他拖地，只見他面無表坐在那裡，拿著本字典翻來掉去。姑姑見狀拄著拖把，回頭掩上了房門。

「你看看你這丟了魂的樣子。司徒玦那丫頭除了一張臉長得好看，還有什麼值得你這樣？」

「姑姑，你說這些幹嘛？」姚起雲皺眉道。他甚至都不再否認和辯解了。

姚姑姑坐在他的床沿，「起雲，你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就更應該珍惜，不能任憑自己胡思想。大道理姑姑不會說，但是我要告訴你，戲文里大家閨秀夜半三更私會窮書生的段子是編出來糊弄人的，你不要做這樣的夢，真正的正經好子不會這樣，假如你真的遇到過，也不要忘了，今天夜裡來找你，明天就有可能睡在別人邊。」

姚起雲全的氣都往上涌，扔下手裡的東西就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門外，怕驚樓上的人，這才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姑姑，你說我怎麼樣都行，但不是這樣的人，有些話不能隨便說。」

「好，我不說，就當是個好孩子。齊大非偶的道理我這個鄉下人都懂，你讀了那麼多書難道會不知道？那天媽媽的話你也聽見了，起雲，你很聰明，不會聽不出話裡有話。你們真要混在一起，瞞不了多久的。媽媽知道你們的事之後會怎樣對你，你想過沒有？司徒玦是人家的親閨，再怎麼錯都是上的一塊，你呢，你在這個家算什麼？他們若是一狠心，眨眼間你就會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你大學才念了兩年，基都沒打好，難道想回到從前的日子？」姑姑眼裡是一覽無餘的憂慮。

姚起雲冷冷道：「司徒叔叔他們兩口子對我怎麼樣我比誰都清楚。我會報答司徒家的，做牛做馬都可以，等我畢業了，我會做我能做的一切，讓他們安晚年，同樣，我也會好好對待阿玦。」

姑姑也一聲冷笑，同是一家人，脈相連，譏誚地表與姚起云何其相似。「這麼說，你還真像媽說的那樣，一門心思要做別人家的上門婿？我們姚家是窮，沒給你什麼，可你別忘了，你爸一輩子要強，到死都沒丟了做人的骨氣，你呢，娶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好日子是過上了，可他們全家都會一輩子都會踩在你頭上，你出不得聲，因為你有的都是別人施捨給你的，你為他們家做到死，功勞也不歸你，還有司徒玦那個脾氣，你想做老婆奴，做腳邊一條服服帖帖的哈狗？」

「夠了，別說了。」

「你怕聽，可你現在太需要一付猛葯了。起雲，等你學業有，大把好前程等著你，你會是一個好醫生，完全可以獨立謀生，另立門戶。報答他們家有很多種方式，何必把一輩子都搭進去，整天看人眼過活？」

「我說過我聽夠了。」起雲全都在發抖，他忽然覺得阿玦說的話沒有錯，自己都認定沒人看得起自己，才真的是一輩子翻不了的窮人。真正有尊嚴的人是不會日日把「尊嚴」兩個字掛在邊的，他們不需要用「出人頭地」、「要強爭氣」這些東西編織一件堂皇的外來包裹自己，因為他們從未覺得自己缺失過它。

「起雲啊，姑姑是為了誰……」

「我知道你為我好。我心裡有數。」他起心腸，不去看苦口婆心的姑姑，直到嘆息著離開。

他們都不知道，這一番話還有一個聽眾，那就是故意不理會姚起雲，卻又不住吳江慫恿，溜下來下來看他窘樣的司徒玦。趕在姚姑姑走出來之前竄進廚房，裝作在冰箱里翻找水果，然後拿起兩個凍柿子上了樓。經過客廳時，回頭看了一眼賣力玻璃的那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