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進來在正堂當中坐下，彩佩立刻給安上一個的五環雙福圓扁的黃銅腳爐跟著王氏進來的三位姨娘恭立在一旁，三個蘭也站起來，垂首行禮，王氏抬眼看了看眾人，揮揮手道：“坐吧，天怪冷的，把爐子生的旺些。”

後一句是對著丫鬟說的，彩環立刻從屋角拿出一個曲紋雙拐的火鉗，給當中的九節鏨雲龍紋八棱形白銅暖熏爐加了些銀細炭，屋子裏暖和多了；如蘭撅撅，走到墨蘭旁邊坐下，明蘭知道規矩，順著次序挨著如蘭坐下，對麵一溜兒則是三個姨娘；這邊一排是錦棉椅套的大椅，姨娘那邊則是三個圓墩。

這是明蘭第一次見識正牌太太的款兒，立刻聯想到部隊檢閱，王氏隻差沒喊兩嗓子‘同誌們好同誌們辛苦了’；明蘭思想無邊散，再細細打量對麵的姨娘們。這幾年沒見林姨娘，發現幾乎沒怎麽老，麵龐依舊秀麗，舉止嫵；香姨娘容貌並不出，但總算有一種溫骨的味道；萍姨娘卻是個人，櫻桃小口，彎眉細目，可惜神有些輕浮閃爍，舉止卑微瑟，帶著那麽一子小家子氣。

們的份分別是：故舊之，太太陪房，同僚贈妾，加上死去的衛姨娘是外頭聘來的良妾，基本上妾室的來源就齊了，明蘭暗歎一句——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呀！

王氏喝了口暖茶，對著明蘭細問了幾句新屋住的可還習慣，明蘭嚴格按照房媽媽教的禮數，恭順的一一答了，王氏本以為久在老太太寵，多有些慣寵溺的不服管束，正打算擺出架子來約束，沒想到這般恭敬有禮，毫禮數都未錯，舉止乖順，心裏便十分寬舒坦。

“……若是還缺什麽，隻管同我來說。”王氏溫和的對明蘭吩咐。

明蘭微笑道：“有了太太這句話，明蘭回頭可要厚著臉皮來討東西了。”

王氏笑著的又和明蘭說了幾句，然後眸一轉，忽的放下臉來，肅道：“適才我進來前，你們姐妹在吵什麽呢？”

明蘭心頭一震，王氏直接說‘吵’這個字眼，看來是要把事挑開了說，低頭看向墨蘭，之間不安的扯著帕子，那邊的林姨娘角出一抹不屑的輕笑。明蘭知道自己要被當槍使了，便低聲道：“太太恕罪，是明蘭不好，頭天來給太太請安卻遲了，姐姐們教我規矩呢。”

王氏驚異的看了一眼，想著到底是老太太教出來，心裏一轉便有說法，對著墨蘭如蘭兩個道：“做姐姐的，不是斥責能耐，既知道六姑娘頭天到我這兒，今日一早給老太太請安時你們就當提醒一二，不是等著妹妹有了過失再來擺姐姐派頭的！”

就是如蘭這麽直腸子的也聽出話裏的意思了，忍著笑道：“母親說的是，沒提醒過妹妹，便又有什麽資格訓斥人了？”

墨蘭低著頭，神憤恨，氣的小臉通紅，一言不發，明蘭忍不住去看林姨娘，隻見神如常，心裏暗讚，果然有道行，在壽安堂時就聽說，不論林姨娘事實上有多猖狂，但從來不在明麵上和王氏過不去，說話做事也拿不出半分把柄，反而有法子惹的王氏率先發火，這樣就算惹到盛紘麵前去，也不怕。

今天王氏難得逮著個機會發揚一下嫡母的輝，和悅的對著三個孩道：“你們親姐妹，何必一見麵就劍拔弩張的呢？我沒像你們，跟著有學問的先生讀了許多年書，可也知道，做兄弟的，做姐妹的，有今生沒來世，自當友手足，當初孔嬤嬤打你們手板子時便說了，一家子姐妹的，要有罪同罰，你們可別打完了板子就忘了疼。”

語聲威嚴，三個蘭都起喏聲，王氏覺大好，揮了揮手，從室走出兩個十三四歲的丫鬟，一個著銀紅中襖青比甲，一個著翠綠長襖薑黃比甲，們低頭恭敬的走到當中給明蘭行了禮，王氏微微點點頭，又轉向明蘭：“你邊那些丫頭是老太太給的，雖是好的，可到底年紀小了些，崔媽媽又是有家累的，時時要回家，不能整日服侍你，我把銀杏和九兒這兩個大些穩重的撥到你屋裏給你使喚。”

明蘭心裏笑了，果然來了，好在早想好了對策；心裏雖並不奇怪，可也不能顯出來，臉上裝作愕然道：“太太把邊得力的人給了我，太太沒人使喚可怎麽行？”

王氏笑著擺擺手，放聲音對明蘭道：“我本意是讓你搬進葳蕤軒的，可老太太舍不得你，隻好委屈你在暮蒼齋了，因地方小也派不了許多人，可也不能比姊妹的統差太遠了，便是補上這兩個，你那兒還是比你兩個姐姐人呢。”

如蘭親熱的攬著明蘭的胳膊，笑道：“母親你早該給六妹妹派人了，回頭我們上那兒去做客別是沒人伺候才好！”

王氏白了兒一眼，薄嗔道：“當你是心疼妹妹，原來是想著自己舒坦！”

如蘭吐著舌頭，撒的笑了，香姨娘和萍姨娘也湊趣的笑著，明蘭覺得差不多了，便順從道：“既然如此，我便謝過太太了。”

王氏拉著明蘭的小手，慈的說：“……這兩個雖年紀不大，卻也在我邊調教了幾年，裏外活計都使得，你便放心的使喚吧。”

明蘭一臉謝信服，道：“太太邊的人自是好的，我敬重還來不及，哪會不放心呢。”

又說了會子話，王氏便人散了，如蘭今日心特別愉快，趾高氣揚的從墨蘭麵前走過，墨蘭悶聲不吭的跟著出去，明蘭跟著墨蘭，幾個姨娘殿後，大家在門口便一一分開走了。如蘭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自回了葳蕤軒，估計補眠去了，林姨娘要回林棲閣，走前輕輕看了眼墨蘭，似乎打了個眼，香姨娘和萍姨娘默默的回自己屋了，明蘭朝著暮蒼齋方向走，墨蘭朝書閣方向走，剛好兩人順路。

此時冬寒未消，湖麵覆薄冰，枝頭吊枯葉，配上稀稀拉拉的白雪沒在地上，真是肅殺靜謐，姐妹倆安靜的走了一段兒，誰也不理誰，墨蘭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六妹妹好福氣，太太這般看重你，到底是老太太那邊養的，姐姐便是拍馬也趕不上！”

明蘭歎了口氣，這一上午過的十分勞心，實在不想費力氣教育小生，但想了想，覺得還是早些把話說明白的好，免得以後戰鬥不止，於是止住腳步，轉臉對旁邊吩咐：“燕草你先領著兩位姐姐回去，丹橘給照應下，小桃，秦桑，你們倆到湖邊撿幾塊圓些的小卵石，我那魚缸大了，多放些玩意兒才好看。”

們應聲去了，隨即明蘭轉臉直直的看向墨蘭，墨蘭怔了怔，也是水晶心肝般的人，旋即明白明蘭的意思，想起今日心裏的怨言還沒說痛快，丫頭聽見也不好，便直言屏退自己邊眾人，姐妹倆走到一棵枯樹下站定。

“六妹妹有何見教？”墨蘭籠著籠一個濃厚皮的手籠，看向遠撿石頭的小桃和秦桑，冷淡的說；明蘭挑了挑眉，正的道：“姐姐是個聰明人，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咱麽今日攤開來說些心裏頭話。”

墨蘭聽見這番利落的言語有些吃驚，拿眼睛去挑了下明蘭，隻見明蘭深吸一口氣，滔滔道：“自大姐姐嫁人後，家裏便隻有咱們姐妹三個，我說句心裏話，論相貌，論才學，甚至論父親心裏的位子，姐姐都是家裏頭一份的。”

好話人人都聽，何況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墨蘭聽了，冷淡的表果然鬆了鬆，明蘭見開頭很好，便挑起話頭：“四姐姐唯一差的不過是個出罷了……”墨蘭立刻臉黑了，明蘭不敢耽擱，接著說：“……若是四姐姐也是太太肚子裏出來的，將來便是大姐姐般的福氣也當的；可老天爺安命，偏偏給四姐姐差了這麽一招。”

墨蘭目極是不甘，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可到底把思緒散開去了，沒有糾結在剛才的口角上，明蘭小心翼翼的帶正題：“四姐姐，說一句不當說的，我也是個庶出的，除了老太太憐惜些，樣樣都比不上你，姐姐又何必與我置氣呢？”

墨蘭一驚，正眼去看明蘭，隻見也直直看著自己，明蘭雖形未了嬰兒，周卻不見了那子孩子氣，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沉靜如深湖，嫻靜貞雅，竟如個大人般了，墨蘭遲疑道：“妹妹多心了，我何嚐與你置氣；不過是今日說了兩句罷了。”

也不知為何，墨蘭自覺氣勢弱了不，適才鬥口角的怒氣也不見了。

明蘭看墨蘭不肯承認，也不多說，笑道：“莊先生曾說過，世上之事最終是要落在‘利害’二字上頭的。咱們同為庶，可四姐姐上有林姨娘護著，下有三哥哥保著，比之我不知強出了多，這‘利’字我便比不上；姐姐品貌出眾，人所共見，且心有淩雲誌；姐姐是知道老太太喜好的，妹妹老太太教養，隻知道木人似的低頭過日子，這‘害’字我與姐姐也全然沒有；咱們大可以和和氣氣的做姐妹不是？”

墨蘭聽了，心裏翻江倒海般的湧，既有些得意又覺得被看穿了，且辯駁不出什麽來，隻掩飾著冷笑兩聲：“妹妹說的好一番道理，適才在太太，你可厲害的！”

明蘭看墨蘭臉，知道已經被說通了，不過是心裏不服氣，便笑道：“人要臉樹要皮，妹妹我再不濟事，也得顧著老太太，今日頭一遭給太太請安便落下一頓排頭，又讓教養我的老太太如何下的去麵子？就如姐姐也要顧著林姨娘的麵子是一般的道理，咱們這樣庶出尤其不能人瞧不起了不是？”

墨蘭心裏咯噔一聲，上上下下的打量明蘭，隻覺得似乎從來不認識般，素來自負口角伶俐，如蘭若是無人相幫，那是常常被兌，可今日對著明蘭幾無還手之力，偏偏還覺得說的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自卑又自傲，不甘又不服，的心裏話被一語中的，聽著明蘭緩緩的調子，溫和稚氣的孩嗓音，竟然也不覺得氣了。

明蘭看著墨蘭神變幻，知道今日算是達目的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有這個好，隻消把利害得失說明白了，對方就能很容易接，要是換了如蘭，一旦意氣用事起來，便是道理它祖宗也沒用。

明蘭轉開頭去，緩緩的放鬆麵部神，愉快去看那邊撿石子回來的小桃和秦桑，拂過微微刺麵的冷風，卻隻覺得涼快適意，目轉向壽安堂那兩棵高高的禿禿的桂花樹，心裏一片溫暖——反正……也不需要墨蘭真心以對，隻要能和平相就好了；自有真心關心的人，上輩子有，這輩子也有。

老天爺總算沒對這半個烈士太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