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不語了，但泣聲漸止，明蘭覺得是搖了，大老太太長長歎了一口氣，慘然道：“兒媳婦呀，你是沒經過我那會兒，全家上下都那賤人把持了，真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我那大姐兒，不過一場風寒，一劑藥便能救了命的，卻生生被磨死了！我這才狠下心，帶著你男人和紜丫頭躲到鄉下去，幸你二嬸子幫把手，攔著不讓你公公寫休書。我們母子三人在鄉下什麽苦都吃了，好容易才熬出頭……”

說著似乎哽咽了，明蘭一陣心酸，想著大老太太枯槁的麵容上遠過於年齡的皺紋，每條都埋藏了幾多苦痛酸楚，旁邊的品蘭似乎輕輕咬著牙齒。

李氏輕輕道：“老太太的話我都省的，淑丫頭是我上掉下來的，瞧苦，我也似刀割般，可……可……，隻怕，隻怕耽誤了品兒，也大了，人家要是因這個，不要怎辦？”

明蘭忽然覺得邊一陣風，品蘭再也忍不住，輕輕把明蘭推到裏角，一骨碌從夾間裏鑽出去，一把掀開厚厚的簾子，揚聲道：“我不怕，讓姐姐和離！我便是一輩子不嫁，也不能姐姐在孫家罪！”

明蘭以狗啃泥姿勢趴在地上，隻覺的頭發都豎直了起來，嚇的魂飛魄散，肚裏一百遍的臭罵品蘭這隻豬，手腳嚇的冰涼，這要是被逮住了……呃，估計也不會把怎麽樣；明蘭強自鎮定下來，仍舊一不的趴狗狗狀。

幸好窩在木隔間的裏角，又隔了一層簾子一層流蘇，那婆媳兩並未察覺裏麵還有一個人，隻被忽然鑽出來的品蘭嚇了一跳，然後李氏氣急敗壞的罵起品蘭來，品蘭頂，當然不會說裏麵還有一個，李氏和大老太太也想不到聽眾會有兩個。

然後品蘭似乎被打了一掌，但鐵骨錚錚，一聲未哭，撲通一聲跪下了，然後大聲表白：“人的命，天注定，若兒有福分，便是姐姐和離了也無妨，若是姐姐過著苦日子，我便是當神仙也無趣！”然後連連磕頭懇求李氏。

明蘭驚慌之餘也沒怎麽聽清，最後似乎是母倆抱頭痛哭起來。

直到明蘭定下神來，李氏已帶著品蘭離開，似乎下定決心要和孫家幹一架了，明蘭趴在裏麵背心都是冷汗，外麵十分安靜，因此也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心裏無數次祈禱，隻希大老太天今天不想念經，趕回去休息，好讓溜掉。

誰知趴了越一盞茶功夫，大老太太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隻聽見撥念珠的聲音，明蘭覺著膝蓋已經麻了，汗水冷下來，上一陣陣發寒，隻暗暗苦中，這時，盛紜來了。

母倆都是爽快人，寒暄了幾句便直正題，盛紜道：“母親和嫂子說定了？”

大老太太沒說話，明蘭猜測應該是點了點頭，然後聽盛紜又道：“也是當初嫂子想偏了，不喜老靠著堂哥家，不就是王氏嫂嫂給看過幾次臉嘛！那又如何，連自己婆婆都敢輕慢，何況我們做買賣的；且二嬸和堂哥可是好的，提攜幫襯從來二話，咱們兩房有來有去的，有什麽不好？可嫂子非想自家也出一個老爺，這才把孫家縱容這樣！……好了好了，不說了，娘，您打算什麽時候手？”

大老太太歎了口氣，道：“都預備好了，就這三兩天，事畢後淑丫頭住到你那兒去，你與好好說說道理，人家自己懦弱不爭氣，到哪兒都人看不起！你若瞧著合適，也可打發到蒼鄉桂姐兒夫家去，那家婆婆與我是舊識，人是再好不過的，必不會給眼瞧，讓淑丫頭在鄉下散散心也好。”

盛紜似乎哼了一聲：“淑兒小時候還好，和我家桂姐兒一道爬山趕牛，膽子大子也爽利，後來是嫂子拘這樣，學什麽大家閨秀，這下可好，學出個沒用的！看看我家桂姐兒，親家和婿是厚道人，公婆小姑都親親熱熱的，小日子別提多了！”

言語中頗有得，大老太太輕笑道：“那是肚子爭氣，那家九代單傳，人丁稀，桂姐兒進門四年生了三個小子，這會兒肚子裏又是一個，那家人還不把當菩薩供起來，不過你也得提醒，不可輕慢了，當心以後吃苦！”

盛紜看把母親逗樂了，便又說了幾句長的笑話，然後忽問：“哎呀，娘，……哦，對了，這事兒二嬸都知會過了？”

大老太太道：“廢話！你當這次非請來不可，老三雖胡鬧，這些年我們忍讓，難道還拿不住？自打那小畜生弄了外室，我就起了這個心意，這回你二嬸帶了你堂哥的一封信給縣太爺，金陵更是娘家，故舊遍地，我看那小畜生能翻出天去！”

盛紜恨聲道：“哼，孫家那群王八蛋，等淑蘭了，看他們還得瑟的起來？哎，說起來，二嬸人可真好。”

大老太太似乎嗯了一口，道：“親戚家就當如此，咱們自己立的住有本錢，也對得起你二嬸家的禮數，親戚間好來好去的，你幫著我些我幫著你些，你嫂子就是想不明白這一。還有，你給我裝蒜！你當我不知道，你二嬸這次肯來，不單是給明丫頭籍的，你打什麽鬼主意，當心你嫂子和你惱了！”

清脆一陣瓷響，盛紜似乎慢悠悠的倒了杯茶：“我知道您打的主意；著先讓梧哥兒了親，然後遠遠打發到京城，便隻剩下一個品蘭，隻十二三，議親還早，趁這個時候趕讓淑蘭和離，待過個幾年，眾人都忘了，品蘭說親也不耽誤了，便是有耽誤也無妨，不是還有我們泰生嘛！”

大老太太似乎惱了，大聲道：“你這副怪模怪樣的做給誰看？品蘭配你們家泰生，親上加親，有甚不好？難不你還瞧不上？”盛紜一陣清脆的笑：“喲，娘，您這話說反了吧？不是我瞧不上品蘭，是我嫂子瞧不上我們家泰生罷！”

大老太太不說話了，盛紜似乎吹著熱茶，又道：“真論起來，品蘭這般野子沒規矩，願意娶做媳婦也真不多，可到底是自己侄，縱使平日裏對泰生呼呼喝喝的，我也願意娶進門來，好好待著。可大嫂子心眼高，瞧不上你婿是莊戶人家出，想攀李家的鬱哥兒！偏李家又瞧不上品蘭，又回過頭來瞧著我們泰生好了。哼，嫂子也忒氣人了，我們泰生再不濟，也是要錢財有錢財要人品有人品的，這幾年為著品蘭，我不知推掉了多來說親的好人家！嫂子倒好，當我們泰生是什麽了？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隨挑挑揀揀的麽？這回我還偏不隨了！”

盛紜似乎也了氣，把茶杯重重的頓在桌上。

屋子裏沉寂了好一會兒，大老太太才輕輕道：“所以你便寫信給你二嬸，把你家泰生好生誇了一頓。”盛紜幹脆的承認：“不錯！我知道堂哥家裏有幾個丫頭，王氏嫂嫂的寶貝閨我不敢想，不過養在二嬸跟前那個我想想總吧。”

裏麵的明蘭聽的心驚膽戰，忍不住再次痛罵品蘭：你聽沉不住氣！你隻聽前半段！事關你終幸福的後半段沒聽到了吧？該！回去就不告訴你！

那邊，大老太太涼涼道：“如今呢？你嫂子慌了手腳，日日和你賠笑臉，你痛快了？”

盛紜嗬嗬笑道：“好吧，當初我請二嬸來，是想殺殺嫂子的威風；不過後來……咳咳，娘，不瞞您說，我可真了心思。我二嬸教養的那孩子還真沒說的，也不扭扭的充大家閨秀架子，落落大方的。嘖嘖，那通的規矩氣派，娘，你瞧見吃飯走路行禮的樣子沒有？到底是宮裏的嬤嬤教出來的，一舉一又好看又麵，待人親切和氣，紅理家也都來的……娘，您別這幅臉子給我瞧，您別當泰生是您外孫，您當他是親孫子，若讓您挑孫媳婦，您要哪個？”

明蘭聽人這麽誇，心裏有些飄飄然，要說泰生也是個好男孩，可是，可是……嗚嗚，為什麽，為什麽又是一個三代以旁係親呢？品蘭你真的要嫁他嗎，傳不安全誒。

大老太太似乎再次無語了，過了會兒，低聲歎氣道：“可品蘭怎麽辦呢？”

盛紜大大咧咧的笑道：“娘，您別往心裏去，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喜歡明蘭，也得二嬸喜歡泰生才行；欸？娘您看出來了沒有，李家的舅太太好像對明蘭也有些想頭？”

大老太太沒好氣道：“你這猴兒都看出來了，別人會看不出？不止他家，我聽聞你二嬸在金陵遇上個舊時的手帕，那家也有個哥兒，好似人品頗得你二嬸喜歡。”

盛紜倒也不生氣：“對呀！所以說嘛，以後的事兒且看著吧，若是我們泰生有福氣，二嬸能看上，那便很好，若是二嬸另有意思，也無妨，不是還有品蘭嘛！嗬嗬……這算不算風水流轉呀！”

大老太太罵道：“你這會兒倒不氣你二嬸挑揀你們泰生了？”

盛紜悠悠道：“不一樣，二嬸待我的恩德，隻要不把我家泰生煮了吃嘍，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