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銀握柄泛起寒,森森地立在嚴衍心臟上方三寸,肩之間,兩寸。春花陡然去夠那匕首,卻被嚴衍一把抓住手腕,反按在石壁上。
“你握住這匕首,是要拔/出來,還是要往里再送幾寸呢?”
黑暗中,灼灼雙目近,直盯著,仿佛要看所有。
呼吸瞬間了一拍。
相識以來,總是戲謔,他淡漠。他雖一副不好相與的樣子,行止卻極為守禮,從未如此無遮無攔地盯著看。
“那要看你來此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了。”春花咬著牙,一字一頓:“嚴、先、生。”
力氣過失的傷口緩慢流失,嚴衍一手桎梏著,另一手在肩側輕輕倚靠,微不可查地息了片刻。。
“我對你……并無惡意。咱們做個易,我將我的目的全部說出,你也將你的目的都說出來,如何?”
“我只和信得過的人做易,像你這種滿口謊言的小人,不配。”
“明如春花老板,也有不敢做的易。”他歇了一歇,繼續道,“也罷,我先說,你聽完了,再決定要不要說出你的。”
“你聽過……斷妄司麼?”
春花霍然抬眸。
“我與聞桑,都隸屬斷妄司,命前來汴陵,查訪不法妖徒。”
“我憑什麼信你?”
“我腰間有一塊玉牌,上書‘赦不妄下’四個字。”
春花在他腰上一,果然出一塊牌子來。
“所以你本不是什麼賬房先生。”
“東家,當初是你,威利,巧取豪奪,非要請我做賬房先生。”
“……”好像是這麼回事。
“那……你來澄心觀做什麼?”
嚴衍嘆了一聲。
兩人雙眸相對,氣息相,春花直覺他呼吸越來越重,下幾乎抵在額頭上。
“菖蘭蓀,雖犯有傷人之罪,卻罪不至死。何況……”
“何況什麼?”
“何況,還有人覺得他很是可憐……”
他聲音漸漸微弱,春花只覺手上鉗制一松,嚴衍整個人便了過來。承不住他的重量,一屁坐下,失了支撐的男子軀緩緩倒在了側。
手心沁出了一層薄汗,春花在口揩了揩,半天才將急促的呼吸平復下來。重新燃亮火折,舉火折的手微微發著靠近眼前男子的臉。咬了咬牙,飛快拉下了他遮面的黑布,悉的俊容再清晰不過地顯。
“呵,嚴先生。”自言自語,不知是嘲諷還是憤怒。
他雙眸微闔,顯然已是失過多昏迷過去了。是了,他原本就在和澄心道尊的纏斗中了傷。
匕首的銀柄被輕輕握住,春花心跳如鼓。此前嚴衍的問話又在耳邊響起。
“你握住這匕首,是要拔/出來,還是要往里再送幾寸呢?”
火折幾近燃盡,決斷就在頃刻。
春花早就知道,邊生活著許多與“人”不同的生靈。
吃小魚干的護衛仙姿,穿花哨的訟師羅子言,魁梧但好甜香的熊掌柜,還有四海齋那位俊得勾魂攝魄的大掌柜陳葛。而其后像海龍樊霜、菖蘭蓀、蜈蚣盤棘之類,不過是進一步印證了的猜測罷了。
但第一次聽說“斷妄司”,是從蘇玠口中。
蘇玠說,斷妄司崇尚眾生平等,執法嚴明,懲除惡,是為了凡人和老五都能安居樂業。若不是他們蘇家和斷妄司的談家一向有些不對付,他還真想進斷妄司,做個棧長部師什麼的。
認識蘇玠的時候,的心思還沒有這樣重,除了記賬賺錢,很考慮別的。
那時還敢于肖想。乞巧節上,城中姑娘們將自己手打的平安彩絡子送去城隍廟開,再送給自己的心上人。于無數送到吳王府邸的平安彩絡中,有一條就是親手打的。后來各種旁敲側擊追問過藺長思,是否收到過一條金紅兩,歪歪扭扭,飆蜈蚣一般的彩絡子,他都笑說沒有。
于是,趁人不備,溜到藺長思房中翻找那條彩絡子,卻意外聽到了他與吳王妃的對話。
王妃說:“我和娘從前,確實是有過約定。如今上門提親沖喜,也不算突兀。爺爺雖然不肯,那孩子和你甚好,總纏著你長思哥哥,想必不會拒絕這門親事。”
藺長思的聲音是從未聽過的冷冽不悅。
“母親,若要娶,孩兒寧可去死。”
“你不是一向很喜歡春花麼?”
“當作一個玩耍的小妹妹,倒還有幾分意思。但一個商戶之,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德言容工樣樣不行,如何能進王府?萬一我有幸活得長久,難道要和一輩子對坐談生意經麼?”他言辭篤定堅持,“孩兒若要娶妻,必得娶一個趣高雅,溫良賢淑的大家子。”
果然,吳王妃嘆了一聲。
“既然你父王和你都看不上春花,那這門親事,就到此為止吧。”
春花坐在房里無聲無息地哭了一會兒,沒有找到親手打的丑兮兮的彩絡子,倒是找到了一個梁上君子。
蘇玠笑嘻嘻地從梁上探個頭出來:“小姑娘,別哭了。你的這點心事,我都知道了。”
嚴衍睜開眼,昏黃的火影在眼前重疊變換了多次,才重合為實景。
鼻尖有淡淡沉香氣息浮。有人扶他坐起來,往他口中灌了一口溫酒。如炙的暖意直達腹,一靈力自丹田回升,自融融地護住了他全心脈。
小小的火焰在仄的地下深井跳,所燒的材料……莫名有些眼。
“你……燒的什麼?”他迷迷糊糊地問。
“你的劍鞘啊。”春花沖他笑了一下,“你放心,上面的玉珠翡翠我都摳下來了。”
“……”嚴衍閉了閉眼睛。這是宮中名匠以百年沉香木為他打造的劍鞘,可收斂青釭寶劍的戾氣。木頭本,可比珠玉裝飾要稀缺貴重得多。
他低頭看看左,口匕首已不見,一塊花得灼眼的帕子墊在傷口上,又以布條繞綁了幾圈,有酒香彌漫。
“幸好,我隨帶了一小壺暖的屠蘇酒。”
嚴衍以手撐地,想要坐直些,不意牽扯到傷口,輕嘶了一聲。
春花連忙扶住:“剛包扎好,別!”
他搖搖頭:“皮外傷,不礙事。”他之所以支撐不住昏厥過去,大還是與澄心道尊對了一掌的緣故。不過兩人各有損傷,道尊應該也已關療傷了。
這話在春花聽來,可就有些托大了。毫不留地“呿”了一聲。
傷口已止了,細細留意,還能嗅到淡淡藥香,應是金創一類藥。想不到,這次出來帶的東西還齊全。
嚴衍略有些艱難地抬眸看。
“東家,不打算殺我了麼?”
“這話該我問嚴先生。嚴先生可還打算殺我麼?”
嚴衍低頭笑笑:“我從未有過要傷害東家之心。依東家的聰明,應該不難猜到。”
春花抱臂睨著他,半晌,“嗯”了一聲。
嚴衍救的次數,一只手都要數不過來了。他若有心殺,機會何其多哉,何必費心跟蹤到澄心觀再下手?方才掉落深井之時,他雖被所傷,卻還是舍命相護,否則以這點微末本是,從如此高跌落,如何能毫發未傷?
說起來,是誤傷了嚴衍。但誰讓他故弄玄虛地挾持來著?
總之,道歉是不可能的。
“嚴先生既然已經醒了,不妨好好想想,我們該怎麼出去。”掠過一眼,又快速轉過臉去。
“我估計了一下,咱們掉進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為何還沒有人來抓我們?”
嚴衍舉目四,道:“這里并不是防賊的陷阱,而是一個機關暗道。”
“怎麼說?”
“機關分明是從外面打開。那小道士是你的人,若機關還能開,他會不救我們嗎?”
“呃……”
“若有人在暗道中,機關便無法從外面開啟。這機關,是為了要進暗道的人而設。”嚴衍頓了一頓,“你找一找我腰間錦囊……”
他話音頓住,微微皺眉。
韓抉給他做的乾坤百寶囊被掏了個反轉,破布一般扔在地上,零狗碎的小玩意兒灑了一地。
嚴衍嘆了口氣。
“看來東家已經搜過了。”
春花毫不氣虛地點點頭。
“……你找一個司南一樣的小盒子。”
春花在零狗碎中翻了一會兒,不費力便找到了。
“你將盒子靠近四壁看看,若有機關或結界加持,那盒子的指向會變。”
春花依言,在四壁走了一圈,終于在一側墻壁上發現了一個微微凸起的浮雕。若不是有這小盒子指向,靠人眼是不可能發現的。
浮雕兩端尖翹,中間隆起,春花仔細端詳,才發現是個元寶的形狀。看看嚴衍,見他頷首,方才手輕按。
一陣格格作響,墻面上豁然出現一個一人高的口,里的甬道黑黢黢不見盡頭。
“這里面……是什麼?”春花呆呆道。
嚴衍深吸一口氣,自覺調息初有效,緩緩道:
“你和那小道士約好在此,不就是為了找這條暗道?他瞞份藏澄心觀,時日非短,你……究竟在查什麼?”
春花沉默片刻,忽然問:
“你果然是……斷妄司的人?”
“如假包換。”
“那……你認識斷妄司天……談東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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