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陡然驚坐起,睜大眼睛。

什麼喜堂、房，香閨、紅燭，通通消失了，也沒有什麼怪迷離的大小天,只有暗冷的一方石,頂的石筍幽幽地滴下水珠,一滴正中春花眉心,冰涼刺骨。

嚴衍在側盤膝而坐，閉目念念有詞。他一手握著的手,另一手在前了個訣,指尖一縷微與印堂相連,又從印堂中漫出無數青,籠出一個三丈方圓的結界,恰好將兩人罩在當中。

漆黑的浪濤從外涌來，一浪一浪拍在結界之上,卻被青阻攔，不得。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回響起伏，揮之不去。春花勉強適應了昏暗的視野，定睛一看，駭得頭皮一炸。

那本不是什麼浪濤,而是無數尖黑的碩大鼠集結群,嘶擁著向他們沖過來！

便要起，卻被嚴衍按住。

他面沉如水,劍眉蹙,握的手心卻十分有力。春花醒悟過來,知他不便言語,需得竭盡全力才能維持結界不破。

春花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家給人足,如意歡喜的一生就在眼下，種種艱難坎坷，似乎都是很多年前的事。

靈臺漸趨清明，記憶中種種不合理之也如海水落后的砂石，浮出水面。

是了，為了查清蘇玠之死，和嚴衍一同跌了澄心觀的地宮，遇到了一個自稱“北辰”的神！本不記得是如何從地宮中離開，但從那之后，一切都按照心中最期待的方向發展！

終于醒悟，那些靜好歲月舉案齊眉，不過是鏡花水月，南柯一夢罷了。

和嚴衍此刻仍在澄心觀的地宮之中。

春花大怒：“什麼‘北辰’神？本就是裝神弄鬼！”

結界之外，那“北辰”神從鼠群中現出來，著未改，面目已全非，只見他瞪著一雙芝麻眼，面削尖，兩撇灰白八字胡，神冷。他后跟著一個白子，容貌麗，神踟躕。

子道：“妖尊，拙貝羅對付凡間人妖絕無失手。可這兩人都是……仙慧，無法徹底控制。”

那妖尊哼了一聲：“你若沒有魘龍之，能制拙貝羅，本尊怎會留你到今日！”

白子輕咬下：“屬下……終究不是真正的魘龍，造夢之力終不能及純粹的魘龍。”

如霜面龐飛快地抬起來看了妖尊一眼，又深深埋下。但春花已經看清的長相。

“樊霜！”

喊了一聲。

藺長思曾告訴過，海龍樊霜被澄心道尊以金磬法收服，早已化為水。春花與樊霜過往還算有兩分，也曾憐惜流落風塵，提出要替贖個自由，無奈自己不肯，春花才托了蘇玠與假意周旋，以斷了長孫石渠的念想。

卻不想，因此害了蘇玠。

樊霜并未回應。倒是那妖尊掀起眼皮，向冷笑了一聲。

春花怒道：“你們要殺要剮，直說便是，何必使這些障眼法玩弄人心，簡直卑鄙無恥！”

妖尊詭異地笑起來：“本想織個幻境，讓兩位快活安詳地駕鶴往生，兩位卻不配合，非要醒來。這可就莫怪本尊無了。”.七

青結界的線漸漸暗淡，妖尊續道：“你邊的人法力雖高，但負重傷，力已是強弩之末。這結界支撐不過一刻，屆時我的孩兒們一擁而上，莫說是仙，便是骨頭末也剩不下。”

春花背脊一寒，再去看嚴衍，但見他額間已有微汗，手心也燙得驚人，仿佛要借握力傳達什麼。

恍然明白，這妖魔所言非虛。

春花背上地出了一層汗，不將平日與商談判陣的本事盡數施展，腦子飛速運轉起來。

驀地腦中靈一閃，出雪亮的匕首，抵住嚴衍咽。

“你們若上前，我便先殺了他，再自殺。此刀可不是凡，削鐵如泥，一刀下去，立時斃命。”

妖尊與樊霜俱是一怔。

春花慣會察言觀，立時知道自己抓住了對方的要害。

果然那妖尊強笑道：“本尊要的就是你們的命，你以此威脅，豈不可笑？”

春花也笑：“你本可以一上來就置我們于死地，卻非要編個幻境騙人。我猜，你一定不愿我們就此死了，想必還有別的章程要走。”

妖尊默了一默，又惻惻道：“你一個生慣養的小姑娘，什麼刀呢？恐怕連只也沒殺過吧？”

春花放聲大笑，反手在自己臂上劃了一刀，鮮立刻從滲了出來。

“這位妖尊狗尊還是王八尊的，你去汴陵城里打聽打聽，誰不知我長孫春花心狠手黑，說到做到？不信的話，盡管來試試！”輸人不輸陣的道理，向來曉得。要論這些虛張聲勢的比拼，可沒輸過。

“……”妖尊一時語塞。實在沒料到，被這混不吝的子幾句話弄得縛手縛腳。

嚴衍握的手微微一，似是瞬間松弛了下來。

春花莫名讀懂了其中贊許的意思。在這險象環生的府中，竟然有點小開心。

樊霜附在妖尊耳邊，低聲音：“妖尊，絕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返回仙班。屬下倒是有一計策。”

妖尊輕輕皺眉：“你說。”

“不如暫且放過他們命，把他們給屬下。”樊霜水眸一勾，婉轉地在妖尊臉上繞了一繞，又低下頭去：

“屬下聽說，那位男仙君是天生天養的仙君，自子之修行，一點元未泄，若是樊霜能破了他子之，豈不就斬斷了仙麼？”

妖尊一愣，這倒是個新奇的提法。

“至于那位仙君，仙緣本就淺薄。若無男仙君相助，本破不出拙貝羅幻境。待整治了男的，還怕收拾不了麼？”

妖尊掀起眼皮看了樊霜一眼：“想不到你還有些用。”

樊霜抱拳：“為妖尊盡忠，肝腦涂地。”

妖尊大悅，正要再說什麼，一個黃小妖冒了出來。小妖一臉獐頭鼠目，卻還頂著兩個不倫不類的子發髻，正是此前引嚴衍與春花天的小仙之一。

“妖尊，臘祭的祭品到了，只是……有些不對。”

妖尊眉頭一跳，冷道：“這些沒用的凡夫俗子，連祭品都能出錯！”他看了看眼前的群鼠，冷臉一揮袖。

群鼠瞬間沉寂下來，停止了對青結界的沖撞，掉頭向的一個出口蜂擁而去，只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給你了。若有紕，休怪本尊無。”他深深看了樊霜一眼，旋即領著小妖，向群鼠消失的方向去了。

春花并未聽見妖尊與樊霜的低聲耳語，但見群鼠撤去，妖尊也隨之離去，中只剩他們兩人與樊霜，心中不一松。

然而目與樊霜一對，見對方款款走來，心中又是一凌。

“站住！”春花急叱，握了手中匕首握。

樊霜幽幽地著，半晌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

春花豈會信。

“樊霜，你只要靠近一步，我們兩人立即死在此。”

樊霜嘆了一聲：“我方才已和妖尊說了，就留你們在中住上一段時日，不必趕殺絕，妖尊也已同意了。你又何必不識好歹？”

見春花不語，又道：“你的這位嚴先生，法力耗損已消耗無幾，上又有傷。等他元氣耗盡，就連我也無力回天了。他這樣拼盡心力護著你，你忍心讓他死在你手里嗎？”

春花神一滯，倏地想起幻境中的嚴衍在房之夜喚過一聲：

娘子。

明明都是假的，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真是瘋了。

連忙甩甩頭，甩去不相干的雜念，怒道：“你……”

青結界忽然如薄塵散開，嚴衍睜開了眼睛，周華盡斂。

“聽的。”

春花抿了抿，拿匕首的手驀然被他握住，輕輕放下。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到這里便可以了。”嚴衍聲道。

樊霜笑彎了腰，款款走來：“還是嚴先生識趣。”

嚴衍勉強聚起僅剩的氣力：

“樊霜姑娘如此，必是有所求。不妨明說了吧。”

樊霜捋了捋鬢邊烏發，嫵一笑：“我這個人最是坦率。自打在樓船上第一次相見，我便對嚴先生一見傾心。只要嚴先生肯與我攜手同上牙床，春宵一度，遂了我這點癡念，我便助兩位離開，如何？”

拔掉春花的腦袋，也猜不到樊霜會提這種狗的要求。

“不行！”想都沒想，便大呼。

樊霜失笑：“為何不行？”

“……”春花支吾半晌，心念一轉，指著嚴衍的傷口：“你看他傷得這樣重，現在定是不行的！”

“……”

這話實在有些彪悍，就連嚴衍面上也微微一震，了，終究沒說什麼。

樊霜怔了一怔，旋即笑彎了腰。

“行與不行的，也要看眼前是誰。”

退后一步，驀地開始寬解帶，的輕紗襦衫飄然墜地，上僅著肚兜，出一片冰玉。

春花大驚失，縱橫江湖再多年，也確然沒有見過這個陣仗。當下撲過去，一把將嚴衍護在后，將那削鐵如泥的匕首指向前方，聲道：

“你……別過來啊。”

樊霜似笑非笑地著，驀地使了個眼。

“……”春花還未明其意，只聽不遠一聲悶響。

那本該隨著妖尊離去的黃小妖不知從何跌了出來，雙眸閉，毫無生氣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