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繼續睡馬車裏
“要下去嗎?”
薑宛卿問風昭然。
風昭然道:“罷了, 七弟為孤準備的地方,想來不會比這馬車更強。今夜先在這裏湊和一晚吧。”
薑宛卿沒有意見。
提議要不要下去,純然是想看風昭然的熱鬧。
在進慶州地界之時, 薑宛卿便將自己采買的東西全堆到了這輛馬上。這也正是誓死要捍衛這輛馬車的原因。
此時翻出枕頭被子,鋪在馬車的錦墊上便是一張床。
馬車門上雖然厚厚的氈簾,但四壁到底不如屋子嚴實搪風, 薑宛卿又將棉鋪在被子上, 然後才鑽了進去。
風昭然全程替舉著火折子照明,點頭道:“孤初時還以為這些東西五妹妹是買著玩兒的,現下看來,五妹妹竟是未卜先知。”
“本就是買著玩兒的, 沒料到派上了用場。”
火折子的芒映照在風昭然的臉上,仿佛給他的臉鍍上了一層金漆, 他好像一時沒有想睡的樣子:“全搬到這輛馬車上也是搬著玩兒的?”
“那是因為這輛馬車最大,咱們兩個坐著空的,我想多塞些東西暖和些,沒想到歪打正著了。”
薑宛卿說著打了哈欠,“殿下, 就算您不想睡, 也請把火折子滅了吧。火折子不多, 我隻買到十個。”
一麵說一麵合上眼睛。
其實沒有那麼困, 單純是不想風昭然再問下去。
這人心思太細、城府太深, 再給他問下去說不定要被問出些什麼東西。
風昭然瞧見的睫在微弱的火下投出濃重的暗影,直的鼻梁上一片明亮,鼻尖以下的位置進了被子裏, 看上去格外弱小無辜, 像迷路的小終於鑽進安全溫暖的窩裏, 一團。
他吹滅了火折子。
……也是,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弱子,怎麼可能未雨綢繆,做到這一步?
薑宛卿隻覺得眼皮上一黑,然後就覺到風昭然進了被窩。
薑宛卿老實不客氣地蹭過去。
風昭然整個人僵住了。
薑宛卿知道他不喜歡旁人靠近,上一世便是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來了桐城後還是和風昭然分房睡,結果把自己生生凍病了。
這一回要盡其用,男人跟棉被、棉與棉鞋沒有什麼分別,反正都可以拿來防寒保暖。
兩個人睡在一果然是比一個人睡要暖和得多。
隻是這一回風昭然忽然抬起手,摟住的肩,將往懷裏帶了帶。
“!”
薑宛卿的瞌睡蟲差點給他嚇飛。
他轉了?
不打算為薑元齡守如玉了?
還好隻是虛驚一場,風昭然的作到此為止,沒有再進一步。
馬車外寒風呼嘯,馬車隻有一個狹小天地,兩人抱作一團,互相取暖。
*
次日天明,黯淡的冬日穿破雲層。
這裏是桐城西陲,迎麵便是一座大山,名曰落山。
據說以前這座山曾是達貴人們行獵的聖地,有一任酷打獵的藩王在這裏修建了一座華的別院,數十年前,還有詩人專門到此一遊,為它寫下過詩篇。
風昭然還曾經在前人的遊記裏讀到過。
照亮別院的大門,門板已經垮了一半,隻剩半扇歪在門柱上,層疊飛彩雕細刻的廊柱被白蚊蝕出細的孔,在寒風中搖搖墜。
薑宛卿對這一幕是早有準備,打量風昭然的臉。
風昭然的臉上居然沒什麼表,走進去看了一圈,甚至還點了點頭:“還不錯,孤原以為等著孤的是一座茅草房。”
薑宛卿:“……”
不錯在哪裏啊!
虧上一世還生怕他失,所以拚命誇讚這所房子呢。
別院很大,建造的時候用的皆是好料子,所以在風吹雨打中閑置數十年也沒有完全損毀。
但瓦片已經碎得差不多了,房頂破出大,像是開了一扇又一扇天窗。
屋子裏生出野草與樹苗,其中有一間還長出了一株葡萄藤,並且直接爬到了房頂上。
這裏地深山,久無人煙,一串串幹癟的葡萄自生自滅,攤在房頂上。
薑宛卿已經在這裏當過一回房客,知道哪一間屋子保存得最完好,又去廚房和後院清點了一番,一切和上一世別無二致——這裏已經徹底淪為荒郊野外,要住人得費一大番周章。
隻是這一回可不會再大包大攬一個人自己幹了。
“殿下,到了這裏,有些事咱們得說明白。”薑宛卿道。
風昭然:“你說。”
“我記得過來的時候經過了一關卡,那是去桐城唯一的大道,郭茂林一定派人守在那裏,以防咱們逃逸。”
風昭然點頭。這裏曾為藩王別院,自然是易守難攻,那一關卡原是守衛用的,此時倒了看管他們之。
“到了這個地步,殿下的太子與我的太子妃皆沒得當了,一切都要親力親為靠自己。”
薑宛卿道,“從此刻起,殿下事事都要聽我的。”
“……”風昭然抬頭看著,“這是為何?”
“就為馬車上那些東西都是我買的,而沒有那些東西,我們都活不下去。”
薑宛卿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睥睨之氣,風昭然從未在臉上看到,他低低一笑:“那也未見得。”
風吹他玄狐鬥篷上的鋒,笑意讓他蒼白的臉多了幾暖意,薑宛卿吃不準他是什麼意思。
“殿下這是不同意?”
不同意正好,自己顧自己就行。
“同意。”風昭然道,“孤聽憑太子妃娘娘吩咐。”
薑宛卿:“……”
倒是沒想到他段放這麼低。
“不知現在該做什麼?”風昭然問,“還請娘娘指點。”
薑宛卿兩世裏都聽慣了風昭然發號施令,現在陡然反過來,一時有點不適應,“那什麼……先理個房間出來。”
“嗯,娘娘說得是,不知理哪間?”
“就正房後麵那間。”
風昭然微笑:“娘娘好眼力。”
他越是這麼順從,薑宛卿便越覺得有點的,但想想他也折騰不出什麼妖蛾子,上一世不就是老老實實在這裏蹲了大半年嗎?
薑宛卿上一世在廚房裏翻出了幾把鏽得不樣子的菜刀和柴刀,但那時候的本不知道怎麼磨刀,拿到手了也不知怎麼用。
這一世把柴刀和鋤頭一起買了來,先解下鬥篷,再束起袖,然後起裾,折進腰帶裏,去園中那片竹林走去。
數十年前那裏想必隻是幾桿修竹,種來給花園增添幾分風雅之氣,現在卻已經快要占據花園的半壁江山長得到都是,還堵住了一扇通往後院的月門。
風昭然從未見過這般模樣——走向竹林的樣子,很像戰士走向戰場。
一般貴來到這種地方,見到這種場麵,早就怕得掉眼淚了。
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遇到麻煩,拔刀便上。
薑宛卿沒有留意到風昭然看的眼神有點不一樣,掄起柴刀就砍向一棵竹子。
竹子中空,比樹好砍得多,但這雙手到底沒有沾過春水,才砍了一棵竹子手心便被磨得發燙。
可惜風昭然的肩傷還沒有好清,不然這種活應該讓他來才是。
把竹子放倒後,薑宛卿把竹枝剔下來,然後讓風昭然把竹葉摘下來。
風昭然聽話地把竹葉摘幹淨。
薑宛卿撕下一幅裾,再把那一幅布料撕布條,然後將竹梢拚一,砍了株小樹,拿樹幹進竹梢裏,再用布條捆,一支掃把便做了。
風昭然的眸子有點訝然:“五妹妹你哪裏學來的?”
“從前看別人做過。”薑宛卿隨便編了個理由。
那間屋子是應該是昔日別院主人的書房,獨立於花園之中,一用水磨磚石砌,不怕水火,所以至今保存完好,隻有屋頂破了個小。
上一世可能是風昭然一直在書房外跪得太久的原因,來到桐城後,他的傷勢依然嚴重,薑宛卿不敢讓他手,自己又不懂得怎麼補,隻能任由這個小一直留在那兒,雨雪之時便拿個桶在底下接著。
後來結識了此地的百姓,才學會了怎麼翻瓦。
這會兒把打掃屋子的活計派給了風昭然,然後去主宅找到了一架梯子。
主宅極其高軒,櫃子也做得高,需得用梯子才能拿得到東西。
把梯子架在一旁的屋簷下,準備取些能用的瓦。
然而人還沒有踩上去,隻聽得一聲大喝:“薑宛卿!”
薑宛卿嚇了一跳。
風昭然扔下掃把,大步走過來,“這裏的東西多久沒人用了?你這麼上去不怕摔斷?”
“不怕,沒事。”這梯子上一世就用過了,“我量輕,這梯子看著也還行。”
風昭然沒聽的,仔細將梯子檢查了一遍,才確認說得沒錯,“你小心些,孤在下麵扶著。”
兩個人做事確實方便很多,薑宛卿取下瓦片向下遞給風昭然,風昭然接過撂在一旁。
屋頂的不大,取了十幾片瓦便夠了。
隻是取瓦站在梯子上便可以,換瓦卻得上房頂。
上一世薑宛卿學著做這件事的時候,每走一步都心驚膽戰,生怕一腳下去瓦就碎了。
但實際上瓦片結實,隻要小心些便沒事。
把瓦片放進擺裏,兜著就要上房頂。
“五妹妹。”底下風昭然忽然開口,聲音有幾分沙啞,“不大,不補也無妨,我們可以繼續睡馬車裏。”
薑宛卿回頭衝他一笑:“沒事,放心吧。”
的頭發早就鳥窩了,上麵還雜著幾片竹葉,裳上也蹭了不汙痕,連臉頰都蹭上了灰塵,看上去灰頭土臉。
風昭然從來沒有見這樣狼狽過——準確地說,在他從前的世界裏,從來沒有見到哪一個子這樣狼狽過。
可天上的日微微閃亮,朝他笑那一下的樣子簡直像烈般燒灼進了他心裏,異常明亮,皎潔耀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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