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麼好騙?
“篤篤。”
薑宛卿叩響一扇院門。
“吱呀”一聲, 裏頭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圓滾滾的眼睛撲閃撲閃,聲稚, “你找誰呀?”
是銀寶。薑宛卿忍不住拿手了的頭:“找你娘。”
銀寶有點害。但小孩子和小很像,仿佛天生便能識別善意與惡意,開了門, 紅著臉往廚房跑, “娘,娘,有人找!”
方嫂係著圍,兩手麵糊, 從廚房裏出來,臉上半帶著不耐煩:“誰啊?”
薑宛卿微笑道:“我聽人說你家裏的臘做得最好, 也養得不壞,想跟你買點臘和蛋。”
是金寶銀寶喂的,因此蛋能賣出去兩姐妹皆能分到幾文錢,當下兩個孩子都一臉激,畢竟村子裏家家戶戶都養了, 蛋都是挑到城裏去賣, 像這種找到家裏來買的還是頭一回。
方嫂洗了手, 問:“要多?”
薑宛卿:“你想賣多?”
方嫂:“……”
到算賬的時候, 方嫂道:“一共一百九十文。”
薑宛卿數出去兩百文。
方嫂:“你是不識數呢, 還是有錢在老娘這裏顯擺?”
“你是傻呢還是瞎?十文錢有什麼好顯擺的?”薑宛卿道,“那十文錢是給小姑娘的,辛苦給我開門。”
方嫂上下打量一下:“我是不是認得你?”
薑宛卿看著方嫂, 心好生複雜。
上一世, 方嫂於次年六月亡故, 那時正是黃河泛濫之時,風昭然前往姚城治水,命宋晉夫送薑宛卿回京城,薑宛卿離開此時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參加方嫂的喪禮。
金寶爹是長年在桐城做工的,在家的日子不多,不便照看兩個兒。薑宛卿便打算帶金寶和銀寶上京。
但金寶爹說已經說好將姐妹倆送到桐城親戚家教養,薑宛卿隻得作罷。
那時到都在下雨,整片方家村籠罩在迷離的水汽當中,薑宛卿坐在馬車裏回,所見便是一片朦朧,再也看不到方嫂那道靈活的影。
時倒流,一切重來一遍,薑宛卿看著活生生的方嫂,隻覺兩世滔滔如海,浩**流過。
真想去抱一抱。
薑宛卿最終忍住了,微笑道:“我薑宛卿,從前不認識,眼下認識也不遲。”
“你這人倒是對我胃口。”方嫂拿油紙包了幾塊蒸糕,“我才做的,路上墊墊肚子。你住哪兒?多大了?家沒有?”
薑宛卿:“……”
和上一世一樣,方嫂隻用一炷香/功夫就迅速清了薑宛卿的家底。
薑宛卿沒敢告訴真實份,隻說原來是住在姚城的,丈夫因為不父親待見,被遠遠地打發到山那邊的荒宅裏來。
“嗐,老話說得好,上什麼樣的山砍什麼樣的柴,怎麼樣都有活法的。”
方嫂教導薑宛卿,無論是什麼境地,人首先得養活自己,所以不管之前是做什麼的,首先要學會種地種菜,還有養豬養。
上一世方嫂也是傳授了不經驗給薑宛卿,薑宛卿當時不敢指還能再回京城,已經念在這裏做長久打算,說好讓方嫂幫孵一窩小出來養。
隻是小還沒孵,方嫂便去世了。
而今薑宛卿已經知道在此地再長也不過再待七八個月,自然不準備再做那些無用的準備。
今日太難得地好,習慣地往屋簷下一坐,一麵和方嫂聊著閑天,一麵和金寶銀寶分著把蒸糕吃了。
暖暖的曬在三人上,讓方嫂有一種“這麼著好像非止一日”的錯覺。
薑宛卿回程的時候,不單帶著蛋和臘,還帶著蒸糕。
“男人都是這樣,自己不肯,隻知道指使人出來。”方嫂道,“這兩塊你自己路上吃,別帶給他。還有,男人都是賤骨頭,你子別太好,該打的還是要打,打上幾回就好些了。”
“……”
薑宛卿:我不敢。
回去時因為提著東西,走得比來時慢了些,在山間看到日頭一點點偏西,急忙往前趕路,完全忘了要“撿”的事。
忽地,不遠傳來“篤”地一下輕響。
這聲音薑宛卿。
上一世但凡有這樣的聲音,定然便有獵。
循聲找過去,果然見到一隻野兔歪在大樹下,還一一的,尚未死絕。
薑宛卿快活地撿起了兔子。
全沒有注意到,大樹上方輕輕盈盈蹲著個年。
*
快到荒宅的時候,薑宛卿看見了一點燈火。
夜龐大,起先以為是屋子裏的燈。
走到近前,才發現是一隻四方的燈籠。
燈籠提在風昭然手裏。
風昭然披玄狐鬥篷,站在風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上一世也是這樣,薑宛卿每每回來,便會看到風昭然在院外。隻不過那時節氣已經轉暖,白日也變長,每次都是黃昏,風昭然並沒有提燈籠。
無論是誰,在漫長的、孤單的行路之後,發現有人在等著自己,心裏總是倍溫暖。
上一世的薑宛卿便是這樣想的。在看見風昭然影的第一時間,所有的疲憊都消失了,滿心隻剩下歡喜:“殿下在等妾?”
“不,孤出來氣。”
風昭然道。
薑宛卿的頭迅速地低了下去,輕輕“哦”了一聲。
這一世薑宛卿不會再犯傻自作多了,的注意力全在那盞燈籠上:“殿下做的?”
燈籠以竹蔑為骨,四麵糊著一層薄綃,那是披帛的料子,在山間用不著那礙事的玩意兒,早就被剪得七零八落了。
隻是薄綃風,而小火苗卻在寒風中待得安安穩穩,隻是微微搖曳。
拿手輕輕了上麵的薄綃,卻發現比披帛要厚實些:“怎麼弄的?”
“刷了兩層漿糊。”風昭然把燈籠遞到薑宛卿手裏,順手接過了的包袱,裏麵是臘和蛋,份量不輕。
“你走了多遠?”兩人一起往院走,風昭然問。
“不知道,可能十幾裏地吧。”薑宛卿道,“山那邊有個方家村,村裏有路可以去桐城,殿下若是要離開的話,那裏是條出路。”
風昭然聲音平靜:“不必了。去了桐城亦是慶州地界,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去往另一個牢籠。”
上一世他也是這麼說的。
但薑宛卿猜想一定另有原因。
人家不願說,也沒必要問,反正跟也沒多大關係。
風昭然:“兔子也是買來的?”
“撿的。”薑宛卿其實累的,臉上有明顯的疲乏,但說到這個的眼睛還是亮了亮,把那隻兔子提起來,“喏,我就說能撿到吧。”
風昭然點點頭,視線流轉,不知是在看兔子還是在看。
然後他抬起手,了薑宛卿蓬蓬的頭頂,聲音裏有明顯的笑意:“是,五妹妹厲害。”
夜無邊,黑暗像水一樣浸大地,星遙遠,隻有燈籠裏的一團暈黃的在寂夜裏照出一個明顯的圓,將兩個人包容在其間。
那點映在風昭然的眸子裏,薑宛卿覺得他的眼睛好像從來沒有這樣明亮過。
這種明亮的笑意,從來不曾出現在風昭然的臉上。
然後就到頭上一片冰涼。
抓住他的袖,把他的手拉下來,狐疑地問:“殿下,你在外麵了多久的氣?”
風昭然收回了手,端然道:“天氣這麼冷,便是剛出門手也會涼的,孤是剛出來……”
頓住。
薑宛卿歪頭看著他。
雖然是極力克製,他的眉頭還是微微皺起,角甚至都了,痛楚之難以自抑。
有些人是撒不來謊的,一撒謊便忍不住眨眼鼻子,或是眼神飛。
但風昭然從來不是這種人,所以薑宛卿也沒有往這方麵想過。
“殿下……你這是哪裏難呢,還是因為騙人所以良心不安?”
“孤……”風昭然咬牙,“……隻是心口有點疼……”
絞痛迅速加劇,風昭然再也忍不住,捂住了口。
薑宛卿隻見他額上冷汗都出來了,連忙放下燈籠,去扶住他:“這還隻是有點疼?”
看樣子像是疼得死去活來了吧?
風昭然渾抖,終於向命運低頭了:“是……孤很疼……很疼……”
薑宛卿從未見風昭然這般示弱過,有時候簡直懷疑他是鐵打的,本不知道疼。
可見是真疼了。
擱下了手裏的東西,將風昭然的手臂拉過肩頭,一手拉著他的手,一手扶著他的腰:“你忍一忍,先回屋。”
可不能在這外頭倒下,真沒本事把他扛回去。
風昭然低低地應了一聲,頭低垂在薑宛卿耳邊,這一聲鼻音仿佛就拂在薑宛卿的耳畔。
他可能真是走不路了,全的重量都了在薑宛卿上。
薑宛卿當場一個踉蹌。
風昭然眉眼一驚,立即收住,手攬住薑宛卿的腰,幫薑宛卿穩住形。
薑宛卿之前還慶幸這宅子夠大,長出來野菜和樹木夠多,讓他們填肚子和取暖都不問題,此時卻覺得這宅子怎麼這麼大,從這裏到那間屋子簡直是遙不可及。
就在這個時候覺到風昭然直起了,卸去了絕大部分力道。
“別強撐了,”薑宛卿息著道,“不用忍著,我還行,就快到了,我一定——”
的話沒說完,風昭然攬在腰間的手微一使力,跟著一彎腰,另一隻手托在了薑宛卿的膝間。
薑宛卿隻覺得子一輕,被攬腰抱了起來。
手忙腳抓住風昭然的襟,震驚地看著風昭然。
風昭然臉上已經沒有之前的痛楚之了,星極淡,四下裏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分明,但他的眸子卻異常明亮,還帶著明顯的笑意。
他搖了搖頭,低低道:“五妹妹,你怎麼這麼好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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