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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綿綿冰》第1章 第一章

六歲那年夏天,胡牧遠第一次坐火車,是和外公一塊去棠城。

暑期的車廂空的,沒坐幾個人。胡牧遠像只猴子似的在座位上鉆來鉆去,外公也不生氣,只虛扶著讓慢點,別摔著了。胡牧遠玩累了就找空座睡覺,睡醒了就吃零食,二十多個小時一會兒就過去了,半點沒覺得難熬。

來火車站接他們的是爸爸胡東,在胡牧遠的心中,爸爸是一個年輕笑的男人。在這次見到爸爸之前,對他只有一天的記憶。

那天在院子里洗服,在一旁玩泥,院門忽然被推開,走進來一個陌生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呵呵笑了:“遠遠,自己爸爸不認識啦?”于是歡呼著撲上去,任由胡東牽著去洗了手,又抱著去買了糖果,打了疫苗。從天亮到天黑,怎麼都不肯從胡東上下來,他輕聲細語的,一路有求必應,耐心又溫地哄著

記爸爸的好,常常會想起這幸福的一天。真的見到爸爸后,胡牧遠蹦蹦跳跳的,一直圍著他告狀,說表姐怎樣欺負,怎樣將自己做的壞事推到頭上,又怎樣趁沒人時

“看——”胡牧遠抬高手,想給爸爸看手臂側破了皮的傷痕。但他好像沒怎麼當回事,一直在和外公聊天。

在車站外走了一會,胡東帶著胡牧遠和外公上了一輛面包車。面包車搖搖晃晃不知開了多久,停在了一棟看著十分老舊的木房子前。外婆和媽媽一人抱了一個小孩坐在門口。胡牧遠知道,那是一歲多一點的弟弟妹妹。

外公住了兩天就回去了,胡牧遠的興勁卻一直沒過去,總忍不住跟大人撒,纏著父母說這說那。大概是第三天午后,胡東終于不耐煩了,一掌扇在了胡牧遠的臉上。胡牧遠傻了,臉頰火辣辣地腫了起來,張就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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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東手一指,“你哭一下試試?”

胡牧遠心生懼意,將聲音噎了回去,眼淚卻止不住流了下來。扁著,看向一旁擇菜的媽媽和外婆。

媽媽:“你爸爸和人說事呢,你別在旁邊吵。”

胡東:“一天天的不知道哪來那麼多。”

大人們接著聊閑天,說到興拍手大笑。風扇在門邊呼啦啦地吹,蟬鳴鳥聲不絕于耳,胡牧遠的世界卻很安靜,哽咽著,默默退后,輕悄悄地在外婆旁的小板凳上坐下。

在挨了人生中第一次打之后,胡牧遠牢牢吃了教訓,再也不敢往爸爸跟前湊。然而這遠遠不是結束,九月份在鎮小報完名,小學生胡牧遠才算迎來了真正的地獄。

鎮小的老師很好,會彈鋼琴、會唱歌、會帶著他們玩游戲。同學們也很好,會分給糖吃,給看漂亮的鉛筆盒,讓溜溜的、印了公主圖案的書皮。

可是回到家,吃完飯,坐在書桌前寫作業時,時間就很煎熬了。胡牧遠左邊坐著媽媽,右邊坐著爸爸,每讀錯一個拼音,寫錯一個數字,爸爸手中的架便會“啪”一下的手背上。如果強調了一次還錯,很好,那就不用寫了,先把筆放下,雙手直平放在桌面上,打五下長長記再說。

學不到一個月,胡牧遠的手心手背便布滿了紫紅加的痕,手背痕連在一塊,整片皮都腫了起來。十手指也無一幸免,最慘烈時指關節腫脹得連彎曲都困難。也不單單是手,有時候胡牧遠算結果說得慢了,胡東氣上心頭,寬厚的手背會直接往胡牧遠臉上招呼,胡牧遠在疼痛和驚嚇的刺激下,眼淚會不控地出眼眶,胡東便諷刺:“哭?哭有什麼用?你以為哭就不用挨打了?哭你就會了?蠢得要死,快點算!”在胡東的標準里,小孩子是不允許哭的,如果敢哭出聲,必然會招致加倍的打罵。胡牧遠只能一邊咬著牙流淚,一邊戰戰兢兢地繼續完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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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每天晚上,胡牧遠爬下書桌時,都雙手發抖,涕淚加。外婆帶去洗臉,上不忘說:“遠遠,你上課要認真聽老師講課啦。爸爸媽媽上班都這麼辛苦了,還要守著你寫作業,你要仔細一點,把題目都做對,別惹他們生氣啊。”

胡牧遠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手上為數不多的完好的

秋之后,風一天比一天大起來,胡牧遠和外婆躺在二樓的木床上,耳邊一會兒是樓下木門的松聲,一會兒是樓梯邊那扇關不的木窗的咔噠聲,胡牧遠總擔心有什麼東西要破窗而胡思想著,捂著耳朵了夢,夢中總有模糊的人影在追不管在田野里奔跑,還是在街上信步走,沒有一刻敢停下。

學期結束,溫漂亮的班主任帶著期末績來家訪,夸胡牧遠聰明,夸次次考試都是第一名,鄭重其事地給發了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

胡牧遠不太懂什麼是“三好學生”,三好是哪三好,但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被這樣表揚,忍不住翹起小尾,拿著獎狀在屋子里到晃。想聽爸爸媽媽也夸一夸里就故意碎碎念,“哎呀,在哪里好呢?外婆,你說這里好不好?”

外婆很捧場:“我覺得好,外婆拿點米飯來給你粘上。”

“行了。”媽媽張茜看不下去,“一張獎狀有什麼好嘚瑟的,你以為靠你自己考得到?這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嗎?有什麼好得意的,驕傲使人退步知不知道?”

胡牧遠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莫名覺得難為把獎狀疊好在床底下,不敢開心,也不敢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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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底,胡牧遠全家六口人提著大包小包趕春運回邵城。因為只買了三張站票,抱著小孩的媽媽和外婆全程只能在行李上稍微坐一會。而胡牧遠從上火車的那一刻起,對于火車的好印象就跌了個稀碎。從沒想過一節車廂可以這樣,好像不管站在哪里,四面八方都是比高一大截的人。就算當場睡著,也絕不會摔倒。

泡面味,快餐味,汗味,以及各式各樣的異味混雜在一起,熏得胡牧遠昏然嘔,忍了又忍,忍到有東西頂到口了,才拉著媽媽的袖子說想吐。張茜找了個塑料袋給“嘩”地一下像開閘的水龍頭般泄了一大下來,張茜嚇了一跳,趕找紙和水。胡牧遠吐完舒服多了,可是心里很不好意思,覺周圍的味道更難聞了。

胡牧遠一路吐了吃,吃了吐,好不容易熬到下火車,張茜破天荒帶去吃了碗,紅艷艷的辣油和爽脆的酸蘿卜總算喚起了胡牧遠可憐的食慢慢吃了大半碗,跟著父母坐上了回鄉的中車。

“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的更晚一些……”

車廂上空循環回的歌曲,胡牧遠回程路上已聽過數次,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不到十分鐘,就出腦袋將才吃進去的吐了個一干二凈。

車并不,大開的車窗不斷灌進寒風,氣味也并不難聞,胡牧遠的卻不知道為什麼,比在火車上難百倍,腹中明明已經空無一,卻還在持續地翻江倒海,害得隔一會兒就要著車窗吐酸水。

張茜完全沒想到兒這麼暈車,一邊給拍背,一邊心疼道:“怎麼會暈車暈這樣?之前也沒聽爸說啊。再這麼吐,腸子都要吐出來了。”

胡牧遠也不知道為什麼,半年前和外公一塊坐的時候安然無恙,現在會聞到汽油味就一生理反胃。綿綿的,有氣無力得仿佛一縷游魂,只想找個平穩的角落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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