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回棠城，胡牧遠全家從五金小鎮搬離，住進了嵐秀區的工人新村。嵐秀區是棠城的老城區之一，工人新村則是一專門租給外地打工人的小社區。

工人新村四四方方的圍墻，只有一棟四層高的建筑，加后方一排平房。樓房的樓梯、盥洗池和男公廁在每一層正中間，兩邊各有一條長長的走廊，連接了幾十個正相對的格子間。

格子間十來平方大小，擺兩張上下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再擺些鍋碗瓢盆，就不剩什麼活空間了。胡牧遠因為擋路被罵了兩句后，抱著弟弟妹妹在桌角一不，安靜地看著外婆洗洗刷刷，爸爸媽媽整理歸置東西。

張茜抖了會床單，轉把房門給關上了。埋怨胡東為什麼要租一樓最靠邊的一間，從小臺階走下去就是垃圾堆，每天臭也臭死了。胡東說：“你以為這房子都是空的，供你挑呢？就剩這一間，有的住不錯了。”

外婆：“哎呀，把門關一關不就好了嘛，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

爸爸媽媽看著很不滿意，胡牧遠卻喜歡這個新家。這兒熱熱鬧鬧的，每到五六點，就能聽到一連串叮鈴鈴的車鈴聲，還有奇奇怪怪、來自五湖四海的方言。樓前的空地上總有一群小孩在玩游戲，大門口還有一家小賣鋪。

出了大門，右邊是一個大籃球場，正對著的是一條不寬的水泥路。胡牧遠和外婆牽著弟弟妹妹在這條路上散過步。路并不長，十來分鐘就走到了盡頭，盡頭是一條七八米寬的小河，路沿有臺階延至河邊，河邊鋪了幾塊方便浣洗的預制板。

路的左側有一排帶花園的洋房，但磚墻高筑，大門閉，好像沒有人住。

臨近開學，胡東和張茜因為胡牧遠的就學問題吵得越來越激烈。張茜堅持要送胡牧遠讀區一小，胡東不想送，他不愿意為高昂的借讀費買單。

胡東：“一個學期的借讀費比我一個月工資還高，這送得起？再加學費，餐費，全家不用花錢了，就給一個人讀書算了！要我講就讀附近的工人子弟學校，離家近，省事又省錢。”

“讀書是大事，好學校和差學校天差地別，這錢不能省。”

“子弟學校怎麼就是差學校了？這棟樓你隨便去哪家問，你看誰不在子弟學校讀？”

“胡東，你沒必要在這說冤枉話，什麼學校什麼樣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放子弟學校，去年本就沒必要把遠遠接過來。”

“嗯，沒錯啊，本來就沒必要，我早說了沒必要。你非要多事，非要接過來，干脆趁早送回去，別在這浪費錢。”

“我懶得跟你說。你不出我出。”

“你出你也讀不進，別人就不收。你以為人學校你想讀就能讀？”

胡牧遠屏息凝神，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越是這種時候，越容易被遷怒。

胡東一看就氣不打一來，“你傻站著干什麼？去把碗洗了！”

張茜和胡東爭不出結果，便不指他了。可好幾次下班后繞路去區一小試圖報名，都被學校以“不收班生”為由拒絕了。不管怎樣懇求，怎樣說自己兒績還不錯，都報不進名。就在滿心泄氣，準備放棄之際，區一小竟然特地開了一輛車到工人新村招生，原來那年正好趕上并校，區一小被要求招收之前在周邊鎮小村小讀書的學生。張茜大喜過，生怕學校反悔，趕了錢。完錢安了心，一整天都在慨兒的運氣好。

區一小離工人新村有一段距離，胡牧遠每天放學至要走四十分鐘才能到家。

至于早上，張茜起床時會順便把給拉起來，放在自行車后座上捎去學校。冬日清晨太上班晚，胡牧遠和媽媽總是在深灰的寒風里穿行，到學校時，天才蒙蒙亮。

新學校氣派又漂亮，有金閃閃的門、嶄新的跑道和各式各樣的教學樓。校門口雄赳赳氣昂昂站了兩排高年級學生，鐵面無私地檢查大家的三件套：校徽，紅領巾，小黃帽。

胡牧遠升二年級后沒多久，同住在工人新村的舅火急火燎地找到了胡東和張茜工作的工廠，帶來了一個噩耗：獨自在家的外公下樓梯時跌了一跤，腦溢，正在醫院搶救。因為夫妻倆沒有手機，前一天下午發生的事現在才輾轉通知過來。張茜的眼淚當場就下來了，慌得六神無主，胡東讓別急，立馬去和老板請了假，買火車票準備回家。

外婆和弟弟妹妹也跟著回了邵城，只有胡牧遠被留了下來。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在學校好好上著課，忽然被老師了出去，爸爸媽媽反常地一塊出現在門口，媽媽的眼圈紅紅的，爸爸則一如既往的嚴肅。

“遠遠，”媽媽蹲下來的頭，“爸爸媽媽有事要回老家，你要讀書，不能回去，一個人在這里要乖啊。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家庭作業要認真完。了就去舅家吃飯。”把串了鑰匙的紅繩掛在胡牧遠脖子上，“這個是家里的鑰匙，你平常出去要記得把門鎖好，晚上睡覺也要把門關好。”

胡牧遠有些不安，“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胡東：“很快就回來了。胡牧遠，我會經常打電話給舅問的，要是被我聽到你不聽話，你就等著被打頓飽的。聽見沒？”

胡牧遠：“聽見了。”

胡牧遠踮著腳用鑰匙打開家門時，家里一片狼藉，大人們走得忙，東西都被翻得七八糟。

胡東的“很快”并沒有兌現，他和張茜再回棠城，已經是幾個月后的來年一月。

這幾個月里，胡牧遠每天早上在舅那領一塊錢買早餐，一個人上學，放學回家一個人寫作業，邊寫邊等舅過去吃飯。

舅總會讓飯后出去玩會兒，開始時胡牧遠不敢，說爸爸不讓，舅覺得不至于，“小孩子玩會兒沒關系的，再說你爸爸又不在。”

胡牧遠問：“那你可以別跟我爸爸說嗎？”

舅笑了，“我保證不說。去吧。”

胡牧遠便猶猶豫豫的出去了。

沒兩三天，胡牧遠就了一個劉子卉的好朋友。劉子卉家和家隔了三個格子間，也讀二年級，不過是在子弟學校讀。有一個哥哥，劉子軍，比他們大三歲，是新村的孩子王，每天呼朋引伴的，帶著大家玩各種各樣的游戲。胡牧遠托劉子卉的福，被劉子軍納了己方陣營，也跟著學會了不好玩的游戲，常常玩得滿頭大汗才回家。

劉子卉家還有電視機，雖然能收看的節目不多，但對于來棠城后就再沒看過電視的胡牧遠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于是基本上每個周末，胡牧遠都往劉子卉家跑。但到底不敢太放肆，總害怕父母哪天突然出現，作業還是規規矩矩一不茍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