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繡閣里,三扇相連的絹廣繡孔雀花卉屏風上,映出一道婀娜影,柳腰款擺,舞姿如翩然的蝶。
一名約莫四五十歲的婦人立于一旁,著紺青襖,外罩一層菘藍褙子,眉目間著明干練,輕輕拊掌,稱道:“趙姑娘的舞技大有進益,必能在廿三的宮宴上艷驚四座。”
趙霂知慢慢停下旋轉的姿,回朝婦人欠一笑:“這都是嬤嬤教導得好。”
趙霂知前陣子便已從宮離開,回到趙府。一輕飏的珊瑚舞,擺緩緩垂墜下來,唯余一層嫣然輕紗,紅霞一般浮漾。
那日,在鼎玉樓對面,撞見太子與一名子舉止親后,回宮便忍不住向皇后哭訴了一番。
自知母族權勢日衰,父親的位亦不高,無緣東宮正妃之位,只能搏一搏良娣、良媛的位置。
太子雖待淡漠,但他寡之名在外,趙霂知尚可安自己仍有指。然而那日所見景象,讓方寸大。
皇后坐在楠木嵌螺鈿云紋的高座上,聽了伏在膝頭、梨花帶雨的一番講述,端和雍容的面不變,帶著長輩教導晚輩時的慈笑,諄諄同分析:
“傻丫頭,太子妃妾皆虛懸,那名子,不過是無名無分的外室罷了,連東宮的門都進不了,怎麼就值得你這樣慌張?”
趙霂知噎著:“可是太子對霂知那般冷淡,卻同旁的子舉止親昵,霂知擔心自己沒有機會博取太子垂憐。”
皇后抬手在膝頭子長發上輕,戴著鎏金護甲的尾指與無名指微微翹起,避免護甲雕紋勾扯青。從容語聲,平和地淌出來。
“往好想,倘若太子當真全然不近,你才是沒有機會了。以太子的份、樣貌、年紀,邊有人,再正常不過。
“他待你不假辭,只因尚不了解你的好。霂知放心,堂姑母總是向著你的,你定有機會慢慢籠住太子的心。不過若是一個外室便能讓你自陣腳,日后要如何應對東宮妃妾呢?”
趙霂知細細回憶著堂姑母的教誨,目投向落地的銅鏡。平鏡面映出姣好段,因方才舞蹈,雙頰生,額際泛著微微的汗,愈發顯得面如桃花妍。
輕輕勾起角,努力將那日所見畫面拋開,專心準備在臘月廿三那日宮宴上的舞蹈。銅鏡里映出那名嬤嬤的影,是皇后派來教導禮儀、提點各項事宜。
臘月廿三乃小年,宮中設宴,不比冬至、除夕的大朝宴,而是廷家常集宴。皇后有意讓趙霂知在宴上獻舞一曲,順勢當著皇帝與眾人的面,將再度引薦給太子,趙霂知自然明白要抓住這個良機。
可心里,到底放不下那個外室,總想一睹其面目。雖皇后讓不必將一個外室放在眼里,但覺出此人是一大威脅。
趙霂知不敢擅作主張窺探太子行蹤,便同皇后商量,本以為皇后會勸看淡此事,沒想到皇后竟答允了的做法,甚至借人手相助。
太子的行蹤不易探知,但若去一個地方過于頻繁,也難以杳無痕跡。趙霂知已查探到太子近段時日頻頻出苑坊,甚至屢有留宿,想必那外室正是被安置在苑坊中。
只是想要更確切的結果,仍欠缺時機。
趙霂知攥了攥手,水蔥樣的指甲嵌掌心,又緩緩放開,轉而提起珊瑚的擺,再度曼然起舞。
江音晚坐在寢屋外間的黃花梨卷云紋羅漢床上,一手支頜,手肘撐在梅花雕漆小幾邊沿,垂目看著小幾上那個致的鈞瓷碟子,有些怏怏不樂。
瓷碟里,擺放著今日學做的核桃。
說是做的,其實參與極。
江音晚想學,便用那雙水潤的眼著秋嬤嬤和瀲兒,著實人難以拒絕。秋嬤嬤思忖著,讓姑娘只在一旁看著,盡量不手也就罷了。
江音晚當即讓瀲兒引路,往膳房走去。
彼時是未時末,午膳早已用罷,未到烹煮晚膳的時辰,膳房里倒沒有什麼煙熏火燎的氣味,眾人也不算忙碌,仆婦們略作灑掃,廚子們正在準備晚膳的食材。
當穿著淺湖緙對襟坎肩、披貢緞狐腋裘的子出現在膳房門口時,眾人俱有短暫的恍惚。
江音晚平日甚出歸瀾院,即便偶爾由婢陪著在宅邸各走散心,其余下人也不敢上前驚擾姑娘。是以宅中人大多不曾真切瞧見過的容貌。
籠在長廊花影下的子,姿裊裊婷婷,即便披著厚厚袍,猶可看出水弱骨,如輕云月魄。除了太子養的人,不作第二人想。
眾人晃神之后,便是驚愕,倉皇躬行禮,不敢將目稍往人面上瞟。
江音晚反而有些被這架勢駭到,撐著的淺笑,道:“我能不能借膳房一用?只需要一小塊地方,做一道點心,不會耽誤你們。”
為首的廚子趕忙道:“這如何使得?姑娘貴步若臨膳房,殿下恐要追究我等失職之過。”
與秋嬤嬤方才相近的說辭。江音晚回頭,求助般向隨在后的秋嬤嬤。秋嬤嬤輕咳一聲,上前道:“姑娘今日有興致學做一道糕點,你們仔細伺候著便是,莫掃了姑娘的興。”
最后膳房里手忙腳,收拾出一片格外潔凈寬敞的地方,將江音晚迎進來。花鳥紋雨錦百迭,靜靜拂過磚石地面,江音晚站到了一片桌案前。
說是學做,幾乎全程都是瀲兒手,膳房里的仆婦殷勤地為瀲兒打下手。
起初剝核桃時,江音晚試著拿了一個,取了小錘子來敲,秋嬤嬤擔心傷到手,趕忙哄勸著將手中核桃和小錘都拿遠了。
后來將核桃仁切碎,秋嬤嬤自然不可能讓刀,非但如此,還特意請站遠了些。
和面時,瀲兒將水、面、蛋、白糖、核桃碎等一切都調配好,由江音晚親手和了幾下。那一雙纖手能有多力氣?不過請摻攪兩下,做個象征。
唯有待瀲兒把和好的面團長條后,將面團分段圓、在表面刷上蛋這兩樁,江音晚參與的稍多些。
此刻,江音晚看著眼前這盤核桃,大多澤金黃、形狀圓潤,偏偏其中四五塊賣相猶為寒磣。
江音晚雪腮輕輕鼓了鼓,懊惱地將小臉埋進了掌中。
“大皇子哥哥,你嘗嘗這個核桃,是不是很好吃?”
“嗯,很好吃。”
“是瀲兒做的,我想跟學一學,以后做給你吃。不過我學這些總是很笨,可能要你多等一些時日。”
時許諾,可當時病弱稚,家中不放心進廚房,便從此擱置了下來。而今人事皆非,卻妄以為終有機會,彌補一樁淺得不能再淺的憾。
江音晚手,拈起一塊不甚觀的核桃,似乎仔細打量著,又似只是怔忡的出神。
那個夢境又在眼前晃過。心底的思緒萬千,悱惻如縷,一一,鋪天蓋地纏繞過來,將裹了繭。
在窒悶的厚繭中,往事已無從回首,辨不清與裴策的當下,更參不那個夢是否預示了他們的未來。
這時忽聞外頭唱喝通傳“太子駕到——”,江音晚竟下意識將手中那塊核桃塞進了一碟的最底下。
靴聲橐橐,是裴策與其侍從漸行漸近。江音晚扁了扁,泄氣般看著眼前的瓷碟,由圓球、刷上蛋的那幾塊,澤形狀都與周圍格格不。
忽而出手,將那幾塊都往下藏了藏,用旁的掩住。
不想讓他看見。也不想讓他吃了。
江音晚正心虛地出帕,拭著指尖沾到的碎屑,玄玉帶的男人已闊步行至前。
纖纖荑,驀然被攏在了一雙大掌之中,男人著細腕的力度,有些許重。江音晚怔然抬頭,漉漉的杏眼,對上一雙沉邃漆眸。
漆眸的主人,下頜繃出鋒利線條,薄抿得平直,面矜淡。
江音晚覺出裴策著不豫之,不解其故,亦不敢開口問詢,靜默不,任由他掣著自己的皓腕。心底卻有莫名的酸泛上來,原就潤的眸,更洇紅了幾分。
裴策垂眸,沉冷視線淡淡掃過的眉眼,落在被他桎梏住的一雙素手。大掌向上抬去,將細荑呈在他的眼下。那力道,終是變得輕緩。
他一言不發,將那雙纖手細細打量一遍,確認沒有傷口,方開口,語氣清寒:“有沒有哪傷著?”
江音晚嗓子里酸脹得難,有哽咽的預兆,于是默不作聲,只搖搖頭。
男人的大掌仍將的手攏在掌心,聲調稍緩幾分:“怎麼想到進膳房?”
見江音晚仍不言語,裴策耐心道:“想吃什麼吩咐下人準備便是。你若燙著、傷著,可不是好玩的。”
江音晚輕弱地辯解,帶了低咽:“我說過要向瀲兒學做核桃的。”
裴策見如此,松開了的手,轉而臂將人擁在懷中,順著那及腰的青,輕輕了的背。面仍不好看,語氣卻更和緩。
“那是你酒后的醉話。若想吃瀲兒做的核桃,喚去做就是了。孤把尋回你邊,是為了有人陪著你解悶,不是教你折騰自己的。”
江音晚將腦袋埋在他的膛,又悶悶地不說話了。
裴策自覺過于嚴肅,有意將話題帶過,目落在梅花雕漆小幾上的瓷碟,他素來不喜甜食,也無意關注那碟子里的糕點品相如何,有些隨意地問:“那些便是你做的?”
江音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終于低哼般吐出一句:“不是。”
裴策視線在瓷碟上多凝了幾息,察覺了端倪,漫然抬手,撥開頂上的幾塊,捻起一塊不方不圓、一角裂的核桃,帶了點慵然的笑意:“這是你做的?”
江音晚從他懷里抬頭去看,抿了抿,有些心虛地嗡聲道:“不是。”
卻見裴策漫不經心著那塊核桃,往邊遞。江音晚蛾眉輕蹙,輕宛低回地喚了一聲:“殿下。”
裴策畔仍勾著那點似笑非笑的弧度,嗓音卻淡下來,難辨緒:“怎麼,你做的,孤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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