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晚眼睫輕霎,躲開那雙疏涼漆眸,視線落到他前襟,玄云錦滾邊上以同線繡出游鱗紋路。
纖手抵在男人前,指腹無意識在致暗紋上輕挲,吞吞吐吐道:“我做得不好……我只做了兩個步驟,偏偏這都能弄砸,殿下還是別吃了。”
裴策眼底不易察覺的寒意斂去,他輕輕笑了一下,繼續慢條斯理將那塊核桃遞到邊。他手指修長,潤白如瓷,拈著那塊賣相不佳的核桃,竟也能顯出閑散風雅意味。
江音晚看著他將那塊核桃吃完,懷著的忐忑,覷視他的神。然而裴策畔只是疏淺弧度,分毫不變,窺探不出他是否滿意核桃的滋味。
裴策吃完這一塊,又不疾不徐手向小幾上的瓷碟。他從來舉止清貴,不會在食盤中挑揀,但如今漫然撥開表層掩著的幾塊核桃,挑出又一塊品相較差的來,這樣的作,也如行云流水般雅觀。
江音晚參與較多的核桃,碟中統共五塊。裴策神淡淡,卻好耐心地一一挑出來,慢慢吃完。
制糕點的時候是未時末,此時已是酉時。核桃倒不講究趁熱食用,只是裴策已用過了晚膳,江音晚原本以為他至多略嘗味道,看到他吃第五塊時,忍不住出聲制止,喚了一句:“殿下。”
裴策從緩地將最后一口咽下,才垂眸看向,隨意“嗯?”了一聲。
江音晚將邊那句“時辰已晚,仔細吃多了不克化”默默收回,轉而小心地問:“好吃麼?”
其實好不好吃,與江音晚參與的關系不大,但還是揣著一點期待與張,眸如翦水粼粼,著裴策。
核桃口滋糯,甜而不膩,不過裴策素來不喜這些,在他嘗來無所謂好不好吃。
他淡睨著江音晚的神,角慵然微勾,道:“你可以自己嘗嘗。”
江音晚一怔,向那個致瓷碟,想說剩下的都和他吃的不一樣了。但這話沒來得及出口,便有溫濡覆上的。
眼睫倏地一,聽到男人低醇嗓音輕聲道:“閉眼。”伴著簡短的兩個字,瓣上傳來挲的微微麻。江音晚直覺地聽從,闔上了眼。
黑暗里,眼皮前紗燈被影遮擋,齒關被叩開,溫膩的侵纏,果然有淺淺桃仁清香傳遞過來,卻無心去辨。綿長的吻里,只覺頭腦昏沉,脊背泛起戰栗,渾被走了力。
裴策終于退開些許,一掌仍在的背后,將人摁在懷里。
垂眸看去,懷中人宛若灼灼芙蕖,掌小臉染上淺,闔的長睫猶輕瑟著,睫間沾了淚霧,凝結如。
他再度低頭,吮去那些落未落的淚。
兩人本是相偎著,坐在外間的黃花梨卷云紋羅漢榻上。江音晚一時無力,向后仰去。裴策本可以輕松將人撈住,卻偏偏順著的方向傾,只在后腦即將磕上羅漢榻的靠背圍子時,及時手墊在腦后。
裴策畔挨著的梅花雕漆小幾,被掃開些許,發出吱然聲響,他卻無心去理會。
室溫暖,江音晚只穿了一件對襟上襦。直領的湖滾邊,襯著霜雪般的頸,頸下兩管致秀潤鎖骨半掩。
眼皮上的吻一即分,江音晚聽到小幾與梨木榻面的刺耳聲響,驀然蹙了眉。這樣的聲響,讓腦中仿佛有什麼畫面要迸開。
頸側傳來疼痛,似懲罰的分心。江音晚輕“嘶”一聲,睜開淚霧氤氳的雙眼,看到裴策緩緩撤開些許距離,清眸矜淡,賞玩般落在玉頸上他添的印痕,悠然向下掃去。
江音晚生出了慌,不自覺手去推裴策的肩。
自然是推不的。裴策一手托著的后腦,一手撐在榻上,朧明燈火下,看見那雙杏眼噙著淚,如月下漣漣的湖。
裴策修眉微凝,慢慢將人擁懷中。江音晚到他,腦中嗡然,淚珠從眼眶中漫出,低婉輕呼一句:“殿下,這是在外間。”
裴策只低沉懶散地“嗯”了一聲,俯首,細細吻去江音晚的淚,攬在肩頭的大掌輕輕拍搭著。另一掌不輕不重扣住細荑,牽引著靠近自己,漫不經心般,又帶著強勢。
香無聲落下煙燼,不知過了多久,裴策終于放開,起往湢室去。再出來時,換了一織金錦的寢,手上多了一方溫熱帕子。
他在榻邊坐下,牽過江音晚的纖手,輕輕拭,視線淡淡落在江音晚洇紅的眼眶。
良久,裴策低哄般道:“孤既然吃了你的核桃,也該禮尚往來,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想做的事麼?”
江音晚眼周淺紅如傷的,思緒淼惘,不經思索,便搖了搖頭。裴策予的已經太多,不能更貪心。
裴策將鬢邊一縷被淚水浸的發掖到耳后,耐心道:“只管說便是。”
江音晚想了想自己和邊親人,斟酌著弱聲問:“我想知道,我的姑母現下如何?”
裴策面微凝,倏然寸寸浸染薄涼,嗓音平靜漠然:“你是想問江淑妃,還是想問別人?”
是關心江淑妃,還是其子裴筠?
江音晚不解其意。的姑母,指的自然是宮中的江淑妃。姑母自待不薄。可惜自侯府一夜垮塌,沒教坊,便消息閉塞,不知道姑母是否到牽連。
于是如實道:“自然是指淑妃娘娘。”
裴策視線清寒,審視般凝睇細微表,片晌,道:“江淑妃明面上未定北侯謀反案牽連,卻以養病的名義,被暗中足于淑景殿,月例供奉一律按才人發放。”
他在廷有自己的人手,能夠打探消息,補充道:“近日,淑妃卻似真的病了,可惜父皇未授意,沒有太醫敢前去醫治。”
江音晚睜圓了眼,急切地揪住了裴策的袖子:“怎麼突然真的病了呢?”
裴策目疏涼,淡淡落在那只皎白纖手,沉默一息才開口,嗓音澹然如泉:“許是心病。”
他沒有說,是因為三皇子裴筠在從黔中道返京的路上再次遇刺,摔下懸崖,至今沒有音訊。消息傳到廷,江淑妃本就屢打擊,無法再承喪子的可能,一病不起。
江音晚只以為是大伯謀反一案之故,用那雙霧氣彌漫的秋瞳著裴策,言又止。
裴策睇一眼,下頜繃,面不豫,還是緩聲道:“孤可以讓可用的太醫前去醫治,只是心病還需心藥,未必能見起。”
心病還需心藥。江音晚思忖,姑母因侯府變故而病,見到親人或許能夠寬幾分。
攥著裴策袖子的手了,袖擺滾邊的游鱗暗紋硌在掌心,幾度躊躇,終究還是聲央求:“殿下,能帶我進宮見姑母一面嗎?”
宮豈能隨意進出?何況還是罪之。心中僅有微茫的希,趕忙補道:“若是會給殿下帶來麻煩,便不必了。”
裴策面極靜,目卻沉如幽潭。心中總有那麼多記掛的人,父親,大伯母,姑母,丫鬟……多得讓他生氣。
然而他最終緩緩地笑了一下,道:“可以。臘月廿三,闔宮宴飲,你可扮作婢隨孤同往。淑妃不能出席,到時淑景殿一帶守衛松懈,孤再安排人支開,你可以去見淑妃一面。”
裴策看著江音晚出笑靨,聽聲說“謝謝殿下,音晚恩不盡”,那雙杏眸璨然,如了漫天的星子。他淺笑著,漆眸靜靜,深不見底。
心中有那麼多人,他再不滿,也只能用這種方式去籠住的心。
也好。裴筠此番恐怕再難活著回來,總該有人告訴這個消息,絕了的念想。這個人不該是他,那便讓江淑妃來說吧。
臘月廿三,陛下在含元殿設宴。不同于元旦、冬至的大朝會,小年宮宴,赴宴的多是宗親貴族。
含元殿副階重檐,壯闊巍峨,踞于四丈多高的殿基之上,邁過長長的龍尾階道(1),殿煊曠,金碧輝煌。
皇帝高坐在大殿正中的髹金雕龍椅上,因并非元日、冬至接朝賀,未著袞冕,僅著平常宴服,赤黃綾袍,九環帶,六合靴(2),上傷口已愈,氣度威嚴銳利。
皇后坐于其側,著鈿釵禮,繁復發髻飾以十二花鈿,和雅淺笑,端的是雍容華貴。
太子坐于皇帝下首,側依次是諸皇子,而嬪妃與公主們則坐于皇后下首,宗親及眷皆座次井然。
裴策冠三梁遠游冠,絳紗單,革帶金鉤褵和金縷鞶囊(3)襯出他的清貴高華,其下掩著斫金攻玉的凜峻,之如雪山之巔的謖謖長松。
他端坐席間,俊目矜然,淡掃過二皇子與四皇子之間空置的席位,見食案上同樣陳設了玉箸盤、琉璃杯,心底過不好的預,眸中有寒芒現,轉瞬散為尋常的清漠。
這時席間有人起,向皇帝行禮恭賀,原是皇帝的堂侄,淮平王裴昶。
裴昶二十五六的年歲,其貌風流俊雅,承襲父爵后,于朝政上疏懶,只在長安做個閑云野鶴的安逸王侯,皇帝也樂見于此,對這個堂侄面和煦。
只聽他道:“臣恭祝陛下萬壽無疆,長盛世。今日宴飲,臣特獻上麋鹿一頭,供陛下取用鹿酒。”
皇帝拊掌一笑:“賢侄有心了。”說著,就要喚侍牽麋鹿殿。
皇后笑意微滯,還是溫聲勸道:“陛下,鹿酒雖補,然而其猛烈,您龍方愈,過補之后,反而有損之患。”
皇后說得含蓄,實則席間眾人都明白,鹿不但能大補虛損,更是益的良藥,以其酒,作用更烈。而過補之后反而損之說,則因男子飲鹿酒后往往要縱聲一番,反而虛耗。
皇帝正有興致,聽皇后這話,到掃興,覺得也同那些時常諫言勸誡他修養以謀長久的老臣一般,認為他年歲漸長、力不從心。
皇帝角微垂,按捺下不愉,道:“今日宴飲,君臣盡興,只飲一回,又有何妨?”
說著便揮手,讓侍牽鹿上殿,同時點向嬪妃坐席間的一道窈窕影:“柳昭容,你上前侍酒。”
柳昭容穿鈿釵禮,戴八花鈿,聞言裊裊起一禮,微微上挑的眼尾天然含一段態風流,姿態卻極恭順溫婉:“臣妾遵旨。”
皇后雍和笑意不變,雙手疊于前,長長的鎏金護甲卻劃過了另一手的手背,留下一道淺紅。還再勸,皇帝已經擺手讓柳昭容免禮上前。
柳昭容平,轉向高座,目過宗親席位時,極短暫地在淮平王上一緩,不過一瞬,已面向帝王,款步上前。
侍取刀刺鹿頭角間,接玉盆之中。腥氣在殿彌漫,猩紅之,映著潔白潤澤的玉,遞到柳昭容面前。纖手執琉璃杯,預備取酒,又聽得皇帝威嚴渾厚的嗓音道:
“今日既然君臣同樂,鹿酒乃補良藥,諸位卿家都不可。咱們在外論君臣,在卻是宗親。太子,你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