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個皇宮都已在謝征掌控之中,那夜宮暫且對外宣稱的,也是李太傅和魏嚴謀逆、皇帝驚大病,相干人等皆已獄,但的罪狀,還需皇帝“病好”再論。
朝臣們心里跟明鏡似的,出了宮宴上的那等荒唐之事,皇帝的“病”怕是好不了了,那把龍椅,想來也是要易主了。
齊旻傷勢極重,被公孫鄞命人暫且安置在了一行宮,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
當初為了搶神機營的火,他派出了不影衛中的銳前去西苑,同樊長玉極左掖營惡戰一場后,那批影衛算是全折了,留在齊旻邊的影衛,也在炮火和箭中為了掩護他死傷殆盡,僅存的幾名現被看押了起來。
樊長玉踏進行宮時,便見一臉蒼白的男子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咳嗽。
樊長玉在此之前沒見過齊旻,只覺他大抵同小皇帝是叔侄的緣故,兩人瞧著竟有三分像,眉眼間都籠著一層沉沉郁氣。
對方發現了,咳嗽完,倚著枕,說話有氣無力卻仍帶著譏誚:“云麾將軍?真是稀客。”
仿佛他不是一階下囚,還是那個即將登高位的承德太子后人。
樊長玉不同他來虛與委蛇那一套,開門見山道:“十七年前的錦州案,魏嚴和隨家究竟做了什麼?”
為何隨家沒肯發兵援錦州,魏嚴這麼些年,哪怕隨家反了,都沒把隨家當年延誤戰機之失抖出來?
齊旻垂眸淺笑:“自是……做了豬狗不如之事。”
樊長玉冷喝:“說!”
他角揚起的弧度愈深了些,同樊長玉談起條件:“以騎的敏銳,應當也找到我那侍妾的下落了,想知道魏嚴和隨家的勾當,可以,讓我見一面。”
樊長玉當即就道:“做夢!”
目清凌凌的,冷得像凝了一層霜雪的刀鋒。
這人當初未免俞寶兒落到們手中,對俞寶兒一個孩子痛下殺手的事樊長玉還歷歷在目。
俞淺淺好不容易才逃他的魔掌,不會再讓俞淺淺見這個敗類。
齊旻垂下眼眸:“那便……無可奉告。”
樊長玉忽地拔出佩劍抵上了他咽,神冰冷:“我可不是來同你談判的。”
從軍營到朝堂爬打滾的這些時日,足夠學會怎麼狠厲去威脅一個人。
齊旻卻只是淺笑:“孤既落到了你們手上,左右不過一死,云麾將軍若只想要孤這條命,大可手了。”
他開始稱孤道寡,哪怕滿狼狽,也從骨子里溢出驕矜來,似在告訴樊長玉,那便徹底沒得談了。
樊長玉持劍同他僵持了兩息,劍鋒都劃破了他頸側一層薄皮,溢出了珠子,他神間亦沒有半分懼。
樊長玉狠狠一皺眉,終是收了劍,抿角一言不發離開了行宮。
-
前腳剛踏出宮門,便見一人從行宮外的漢白玉石階拾階而上,描金織錦的大氅上落了不雪粒子,面若冷玉,眸似點漆。
樊長玉微微一怔,“你怎來了?”
見到,謝征眼底的寒意才化開了些,見只著單薄甲,徑直將肩頭的大氅扯下披到了上,“進宮查些事,聽說你來了行宮,過來看看。”
大氅上還帶著他的溫和他上冰雪般凜冽的味道,樊長玉量不及他高,整個人都快被攏了進去,只余一張明艷的臉和高高束起的長發在外邊,頗像穿了長兄的小小年,眉目清朗,卻不失英氣。
抬手撥了撥,并肩同謝征步下臺階,將隨家偽造虎符故意不出兵的事說了,“我想著皇長孫或許知曉些什麼,過來問話,他提出要見淺淺才肯說。”
一聽隨家偽造虎符,謝征眼底瞬息又染上了霜:“冷宮的那宮三日前也死了。”
從魏嚴口中問不出話來,出了天牢,他便又著手從他和淑妃的事上去查了。
樊長玉并不意外:“皇帝的手?”
算算時間,那宮正是在除夕夜之后死的。
謝征卻搖頭:“我審了齊昇邊的太監,冷宮陷害失敗后,齊昇連夜去找魏嚴尋求庇護,那宮,便是他威脅魏嚴保他的籌碼,他不會蠢到自毀這張保命符。”
樊長玉看向他:“是魏嚴?”
謝征沒再做聲,顯然是默認了。
樊長玉百思不得其解,“魏嚴在李太傅宮前就殺了那宮,是怕他自己的丑聞李太傅知道?還是不愿有任何把柄落于旁人手中?”
謝征著覆在遠宮墻上的白雪,只說:“他這人一貫心狠手辣,既得李家走投無路只能宮,得知宮中還有個患,必然也不會再留。”
樊長玉回想起李太傅說的魏嚴妹妹在閨中時同淑妃好,魏嚴又曾在戚老將軍麾下,那魏嚴和淑妃在各自婚嫁前,肯定也已相識了。加上魏嚴只取了個有名無實的夫人,魏嚴和淑妃的關系便愈發顯得微妙了起來。
遲疑道:“那魏嚴同淑妃有染的事,八是真的了?”
若是假的,魏嚴何故在控制住小皇帝后,還要滅那宮的口?
謝征沉默依舊,不急不緩地于大雪中邁步前行,沒了大氅遮擋風雪,恍惚間他冷的形也出了幾分單薄,一如曾經那個失怙的稚子,好一陣,才用不以為意的語氣道:“或許真如齊旻所言,他就是禍后宮,圖謀帝位,才設計了錦州之失。”
樊長玉側頭看他一眼,忽地停住了腳步。
“怎了?”
謝征回頭看,細雪落了他滿肩,玄黑織金的蟠龍蟒袍襯得他面若霜雪。
樊長玉突然抬臂用力抱了他一下,嗓音發悶,卻很堅定:“往后的路,我陪你走。”
他將緒藏得極好,但那一剎那,樊長玉還是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兒。
是了,魏嚴再惡貫滿盈,卻也是他了二十余載的舅舅,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可這唯一的親人,又是害死他爹娘的兇手。
他怎麼會不難過呢?他只是……不知道怎麼難過了吧?
謝征垂眸靜靜看著懷中姑娘烏黑的發頂,撞進他懷中的力道不大,卻讓他心口也跟著了一下,麻和淡淡的痛意裹挾著那意一直傳到了指尖。
他僵了好一會兒,才抬手著大氅按住后背,將人完全納自己懷中,半垂的長睫上沾了細小的雪沫子,執拗又認真地道:“自然,你跑不掉的。”
大雪如絮,兩人并肩繼續往回走。
-
從宮那里打聽關于淑妃的事無后,樊長玉替謝征去拜訪了一趟安太妃。
應該說,謝征一開始讓公孫鄞牽線長公主查十六皇子的事,真正想接洽的,便是安太妃。
皇宮的宮人雖換過一批又一批了,安太妃卻是一位從十七年前的獨善其至今的宮妃,對當年的事,所知道的,必然也比普通宮人多些。
許是眼下局勢已明朗,樊長玉此番拜訪,說明來意后,安太妃倒是半點沒有推搪。
“哀家同淑妃,也算是閨閣時便相識了,時至今日,哀家還是更喜喚容音。”
殿門幽閉,小佛堂里線暗沉。
安太妃一禪,點好香后,用那雙保養得宜的纖手執了錯金鏤空雕花的博山爐蓋放回去,縷縷的青煙便從孔隙中溢了出來,慢悠悠浮上佛堂上空。
頓了頓,神似有一瞬間的悵然:“也喜歡哀家喚閨名的。”
樊長玉端坐于矮幾另一頭,暗暗記下了淑妃閨名戚容音。
心想倒是個極好聽的名字。
淑妃回到矮幾前,施施然坐下,舉手抬足間都著一歲月沉淀下來后的淡雅從容:“哀家同是一道進宮的,因著戚太后的緣故,進宮便封了妃位,哀家只封了婕妤。那會兒賈貴太妃正得盛寵,得了先帝垂青的妃嬪,都在賈貴太妃那里吃過苦頭,替哀家解過一回圍,一來二去,再因著從前閨中便相識的那點誼,我們倒也相了。”
水聲清越,安太妃將斟好的一盞茶推至樊長玉跟前,像是陷了什麼回憶里,淺笑了一聲。
“容音是個子極淡的人,都不像是為了戚家的榮辱進宮來爭寵的。但也正是那與世無爭的子,倒讓先帝恨不能把什麼都捧給,讓賈貴太妃嫉恨了好一陣。”
安太妃笑著笑著,卻又搖了搖頭:“或許也同無關,畢竟世間哪有男子見了那樣的人不心的?不笑時冷若幽曇,笑起來又燦若芙蕖。那時京中的男子里有魏嚴和謝大將軍這文武雙壁,人里也有容音和魏綰這雙姝。”
樊長玉知道,魏綰就是謝征的娘。
可能是安太妃的嗓音清淡又有種穿了的滄桑,只顧聽這段往事去了,捧著茶盞,卻一口都沒喝過。
“在宮里,容音總不太開心的,不論先帝賞了什麼,都難博一笑。喜歡登高,摘星樓是常去的地方,有時在那里一站就是一上午,后來不知何故,先帝命人拆了摘星樓,還冷落了容音好一段時間。”
“哀家問容音總去樓上看什麼,說想家了。”
安太妃給自己也沏了一杯茶,淺飲一口后,仍是笑,只是帶著些年華蹉跎的哀傷:“哀家不知這話真假,但宮的第二年,魏嚴了親,年底便得了一子。那年的除夕宮宴先帝本是要帶去見群臣的,可病了,最終還是賈貴太妃隨先帝同去的。賈貴太妃以為容音這是在示弱,又好生神氣了一陣,那段時日,宮里倒是太平了不。”
樊長玉已經猜到什麼了,問:“淑妃的死,當真和魏嚴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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