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者面目和善，年在六七十歲之間，量不高，型微胖，穿一半新不舊的灰襦，腰間用青布條扎住，看起來沒有任何出奇之。頦下微須，和頭髮一樣都是灰黃雜半，稀稀疏疏的，頭髮在腦後結了個小小的髮髻，罩著一方緇撮，用短短一截帶葉樹枝隨意笄簪住了。他站在人群後方，四下打量一下，看到整間大屋幾無落腳之地，二百餘人得滿滿當當，緒熱烈都只盯了前方，便也隨著眾人視線將目投注到了站在人群最前端的胡炭上，像一個被飯莊的熱鬧吸引過來尋常村鄉老叟一樣。

苦榕默默的知著，這老人絕不像表面那樣平凡，氣息和其他人都不相同。隔著人群，他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投注在那老者上，留意起對方的心跳和呼吸來，片刻，察測到了脈搏和心跳，他才消減了戒備，臉上的疑也漸漸褪去。闔下目，暗想這也算是個奇人了，將匿息之修得如此深，江湖上前所未見。這跡之法極為高明，也不知是哪家流派的，能將氣息遮護得若存若繼，若有若無，和斷流的溪水一般，差點就蒙蔽過他的知。先前在院外時就給他一種相當怪異的覺，完全覺不到心跳和呼吸，也覺不到熱度，直與死人無異，若非行時周微微帶起的風流擾，覺明者幾乎察覺不到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苦榕為修五的習武之人，晉覺明者境界，本知能力已經遠非常人所可理解，加之參悟勢道，對天地運行，萬生息有著遠超同輩的敏銳和察，論起五，天下能出其右者不足一掌之數，這老人竟能夠蒙蔽他的知，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現下經過仔細審辨，老者的氣運行終於還是顯了蹤跡，雖然仍舊晦難明，但已能大略判斷其魄強度，並不比場上最強的那幾人洪壯，這讓苦榕略略放下了心。魄是法的修行基，一個人無論是煉還是學法，是豢還是巫祝，總繞不過自脈的培煉，這是每一個活生命力外放的顯征。雖然強者未必就一定比弱者功法深厚，但在大多數時候，氣都可為一個重要的參照依據。一人的功法進境總與氣運行息息相關，魄太差，修學起高級法是個不小的阻礙。而且為短板，亦有可能為敵人攻擊時的致命之，所以即便不行武道的其餘界中人，在功法進階到一定程度，也多半會重補基，將魄和基礎武技都提升起來。

這老者的心跳與脈搏都被掩在功之下，極其晦，如同濃霧裡的三兩點螢燈，若換其他人來，只怕真要被他瞞過去了，虧是遇上了苦榕，已是當代武者最巔峰的幾人之一，一留心之下，便將老人的形了個七八分。

苦榕將知力又在老者的周環繞幾匝，確認自己的觀察並無疏誤之，從其走步幅、轉目擺頭的作，廓起伏，衫搖，都可對照印證出同一結論，這老者的氣的確不強，這才慢慢將注意力收攏回來，重新放大監控範圍。不過多年的江湖經驗讓他終究還是多提起了一分警惕，這老人的出現是個徵兆，既有其一，說不定便有其二，江湖間奇人異事層出不窮，誰也不敢說自己對世間事已盡知盡曉。暗裡誰知道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潛伏著呢。何況這老人上還頗有怪異的地方，似乎還盤結著一不明的冷氣息，極難捕捉，而且滯無比，知起來讓人有的不自在之。他悄沒聲息的將孫換抱到左手，將右手騰空，自然下垂，轉了最方便出手的姿勢。

那老者看來並未察覺已被人數番查探並了底，笑的站在人群後方，饒有興趣的觀察著胡炭，表安詳平靜，視線依次落在胡炭的面目五，神態表，發皮，高舉的手臂和握的手指上，看得仔細而專註，像品鑒一件珍。沒人注意到他，此刻眾人也都神張，盯著胡炭的作，蓄勢待發的想要爭奪最後三張符咒。

胡炭小臉有些泛紅，站在人群前方說話，全然不知剛才短短瞬間師傅已經和人暗中較量過一手，也毫不在意人群中的注視多出一道。他此刻歡喜極了，神采飛揚的，話聲也比先前略高了一些。賣過十幾張符咒，他的家此刻又比先前厚了三倍，七千兩銀子，這在自飽寒的年看來，簡直是一筆天大的巨款，實在足無比。拳頭裡攥著最後三張定神符，小正在向眾客們說話：「還剩最後三張啦，想要買的師叔師伯們抓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下次想再買到，怕是要等幾年過後啦！還是二百兩銀子，這是第二十張，想要買的說話！」

「我買！我買！」

「我願出三百二十兩！我出高價行麼？這張符咒就賣給我吧！」

「我要買！我願出三百五十兩！」被阻在人群後方的一個年輕人報出個新的高價，緒激之下，有些面紅耳赤，他揮著手，努力的躍了幾躍，希冀能被胡炭看見。看他邊站著幾名同樣服的年輕男，似乎幾人是同一個門派的弟子。

「那邊那位師伯，」胡炭把手指定在人群里一個臉有病容的漢子上。「二百兩銀子，這張符咒是你的了。」眾人齊聲哀嘆。

被點中的漢子顯然有些意外，站在人堆里，怔了好片刻后，才被艷羨的目從人群里挖了出來。不過他臉上的神卻不像前面搶到符咒的人那般驚喜，反帶著明顯的為難和猶豫。眾人看到他上裳半舊，臉黝黑，頭髮也有些凌，一隻手死死按在前襟口上，似乎很著裡面的錢袋，一時便都心中雪亮，立刻明白了他的不豫之。這漢子家境不甚好，子不穩便了想要買張定神符來解除苦楚，不過他上的錢財想來得之不易，因此臨到此時，卻又開始猶豫了，不太捨得花掉二百兩銀子買符治病。霎時，心思活絡的人便紛紛嚷起來：「這位兄弟，打個商量吧？看你氣尚好，子稍有不爽利，其實請到個好郎中大概也能治得好，用這張符咒實在浪費了，不如你把符咒買來，我再從你手上購買如何？我願出二百五十兩與你換。」

「什麼話！二百五十兩你也好意思提？這位兄弟，我出三百二十兩，這價格很公道了！你賣給我吧。」

眾人紛紛加價，很快就有人提到了三百七十兩。

那漢子聽得心頭一，先前那有錢子也是這般多使錢從別人購到了兩張的，胡炭也並未阻止。他的銀錢的確得來艱辛，而且因他抱病，近來家中瑣事也變得繁雜起來，用錢之正多，所以他才在銀錢上這般著。若能一轉手就掙到一百七十兩銀子，於他倒是一件驚喜，說不定便能家裡的一古腦麻煩事都解決了。只是，這樣就當著胡炭的面轉手倒賣，實在有悖自己的行事準則，讓他覺得自己像個一心逐利的小人。左右為難之下，委實難決，便投眼向胡炭看去，想看看胡炭的態度，卻見胡炭一臉輕鬆，笑嘻嘻的聽著眾人提價，渾不在意的模樣，一時便放寬了心。看來這孩子心很大，並不計較這些細枝雜葉的事，這個念頭才剛放下，另一個疑問卻又不由自主冒了出來：「這小孩看起來很樂見其，他是鼓勵我倒手換錢來著？對了，先前好多人在舉手，我心中猶豫，手也只舉起一半，在人群里毫不顯眼，他怎會就點中我呢？」懷著疑問，他更仔細的看向胡炭，希能看到一些端倪。

胡炭注意到他的目，似乎也猜到他心裡的疑，笑著向他點點頭，眨了一下眼睛。這下子，漢子心中頓時一片雪亮：「果然如此！他看到我子不爽利，正需幫助，所以才特意指中我！」

胡炭舉著符咒，說道：「這位師叔，付二百兩銀子，這符咒就是你的了，你可以自己做主怎麼理。」這話就說得更明白了。

這漢子在剛才人洶湧的時候並未隨人流推，雖然臉有病，服也不好，但卻依然標槍一般站立，不急不躁的，進趨從容，看起來很有骨氣的樣子。胡炭覺得很對眼緣，便點中了他。果然，這漢子在得知輕易便能掙到一大筆錢后並未表現得如何欣喜，反而更躊躇，顯然是個極重視守的人。對這樣在逆境之中猶自不願自污的人，胡炭不吝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

漢子的眼裡湧起了激，他深深的看了胡炭一眼，把年的形象樣貌都印在心中，然後沉聲道：「小兄弟，我記住你了，落難之人蒙你援手，不敢言謝，咱們山水有相逢。他日你到通州來，請務必來找我。我姓白，白先鈞，就在通州三楓橋頭住。」說完上前，了銀子，取符跟出價三百七十兩的那人易訖了，轉便徑向門外走去，頭也不回。

胡炭很高興，到底結了一樁善緣。雖然他並未把那漢子的激看得太重，也不圖從人上獲得回報，然而做了一樁好事，被人由心謝，總歸是一件愉快的事。

手上還有兩張符咒，胡炭再起一張，投目向人群看去，想要看看是否還有能看眼的人，「第二十一張，二百兩銀子……」

「我！我！我！」

「這裡這裡！胡公子，這裡！」底下數百隻手臂同時高舉揮起來，如一片怪蟒之林，縱是無病無災，原本並無意買符的，這時也拚命的搖起手。剛才那漢子的事眾人可都看在眼裡了，搶到一張符咒，那瞬間就是一百多兩銀子的進賬，誰會嫌自己銀子多？

人群後方的灰老者目閃，看了一會，也滿懷興緻的舉起手臂跟隨眾人搖起來。

苦榕心中一凜，他從未放鬆過對那老者的監視，覺到那老人在抬起手的瞬間，縈繞其之上的那冷氣息突然變得濃烈起來，便如一團原本凝固的墨塊，突然浸沒水中，濡洇出墨。氣息而出外擴了一圈，似乎有從無形化為有質，從他破障而出的跡象，這可不是江湖慣見的手段，覺明者的神立刻嚴肅起來。

「嘶！」一道極淡的灰氣從那老者的手上顯出形狀，狀狹長，約有半尺，像放大了好幾倍的蛞蝓一般，似乎是個活，頭尾錯的懸空扭片刻，便倏然向胡炭的位置遊過去。

「開始手了麼？」苦榕心中暗道，他到這時還無從判斷出這老者的來歷，這人所用功法實在古怪，非武非，也不是兩道，看起來沾點巫祝使魂魄的邊，卻又不全似，苦榕行走江湖這麼久，卻未遇見這樣的對手。眼下無暇細思，見那灰霧已堪堪接近胡炭，便把手指一彈，一道無形的力道利箭般****而出，瞬間灰氣之中。

「嘶！嘶！嘶！」胡炭頭頂上突然白劇閃，虛空中傳出一聲約的哀鳴，一道朦朧的灰氣突兀顯出形狀又驟然散化，然後，大團大團的白霧憑空涌而出，一蓬接著一蓬，寒氣呼嘯四卷，整個房間的熱度被一下子卷個凈，水汽化雪，四壁霜結，幾乎就在眨眼之間，整個房間從上到下就變得一片雪白。

眾人都被這突來的異狀驚呆住了，一時人人停了說話，全部安靜下來。

那老者先吃了一驚，然後面一沉。他全沒想到在這裡還有人向他手。擰著灰黃的眉四下打量一番，沒能發現苦榕的位置，便重重冷哼一聲，突然間子虛化，一下子就在原地失去蹤影。